接连数日,周开都在医馆外扫雪。
医馆外的路是三车并行的水泥路。
工艺粗糙,表面麻麻赖赖,已经有了一些裂痕。
但丝毫不影响周开的热情和诚意。
漫天大雪中,周开用麻绳将家中薄被绑在背上挡雪。
只要道路被雪覆盖,他就立刻来扫。
地面裂痕他也瞧见了。
还以为这珍贵的灰石路面是被雪水泡坏的,因而扫得很勤。
只有这样,才能叫他感觉踏实,安心。
……
一只车队路过,双辕牛车上,公孙颜掀开加厚的车窗帘子。
认真打量着雪中的令支城。
每日都有受雪灾的文书,递到她的案头。
令支城中尚且如此,乡村受灾情况更加严重。
不少百姓失去冬日的庇护之所,太守府启用了应急计划安置流民。
又将近元日,她本忙得焦头烂额。
不料昨日收到消息,高家老爷子病了。
听闻是受了寒,引发咳疾。
进了医馆治疗。
公孙颜目前与高氏合作愉快。
高家摒弃前嫌,全力相助,公孙颜便不会亏待他们。
利益之外,高家老爷子也是长辈。
于公于私,公孙颜都得亲自来看一趟。
往常,富贵人家自然是请了医士在家。
如高家,便有专门的医士。
足不出户,就能享受顶尖医疗资源。
只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些医士的对照组是华佗。
作为公孙颜版图重要的一块,华佗所获得的资源,随心所欲的自由程度甚至超过赵云。
要书给书,要药给药,要实验体给实验体。
令支城战俘营中,秘密养着的一些人,专供华佗。
这丧尽天良反人类之事,换做后世,无论公孙颜和老头子华佗,都得吃花生米。
因而她将此事隐藏得很深,知情者寥寥。
公孙颜曾给华佗画大饼,日后专开医学院,给他塑一个大大的铜雕像摆在大门口。
华佗时常做梦,梦见被当作祖师爷拜的情形,夜半都会笑醒来,随后兴致勃勃去加班。
这样的情形下,华佗的进步飞速,声名远扬。
而公孙颜曾经非常明确说过,辛苦培养的医士,每一个都是珍贵的种子,不是任人随意使唤的奴才。
因而,就是高家老爷子这样的身份,生了病也只得来医馆,没有医士上门的道理。
大雪灌进窗来,吹散了车中温炉的热气。
公孙颜鼻尖被寒风冻得通红,扑入的雪挂在她的睫毛上。
将近医馆时,隔着护卫的骑士,公孙颜看见了提着扫帚在路旁的周开。
周开远远看见车队行来,打听到是公孙氏颜娘子的车,便屈膝跪倒在了雪中。
公孙颜看他衣衫单薄,还赤足穿着草鞋,不禁皱眉。
叫来随行在车旁的骑士,命他前去打听打听这汉子是谁,为何这样大雪天站在这。
随行的骑士,姓陈,是许都人。
被曹操拨付到张飞帐下,随他一路护送公孙瓒及其家人棺椁到了令支。
按照原计划,他们和张飞本该立刻返航。
但令支之战中,亲眼目睹公孙颜手搓重卡人前显圣,就被收编进了护卫队。
看着钢铁怪物在公孙宅门前碾出一条血肉之路。
这些人无一不是忠心不二。
他得了公孙颜的命令,驱马离开队伍。
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下马步行在车边,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一道明。
知道周开的妻子,参加了医疗实验。
周开不愿领用医馆的饭食,自愿来这扫雪报答。
公孙颜神情一僵。
尽管站在周开等人的立场,对她感恩戴德。
可她知道,这些医疗试验算不得光明清白。
扶了阿兰的手,走下牛车。
公孙颜对她叮嘱道:“阿兰,去寻一件冬衣,一双鞋子给门前扫雪的汉子,走我的私账。”
“那汉子若是觉得不安心,不肯受,便告诉他……”
公孙颜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顿了顿道:“便告诉他,这是让他在门前跟着一起卖红薯的工作服。”
“如此一来,也不会饿肚子。”
公孙颜小声嘀咕一句。
阿兰跟随她许久,很清楚她的思路,含笑应了:“娘子放心,我稍后就去办。”
曾经从襄关带出的小姑娘,如此干练模样,引公孙颜微笑起来。
若不是站在医馆大厅,少不得手欠捏她脸颊表扬一番。
这桩小事交代完,公孙颜站在暖和的医馆大厅里。
环顾这间土里土气,光线不佳的建筑,她有些遗憾。
披着镶毛里子的大氅,双手笼在袖中。
顺着阶梯而上,到了二楼高家老爷子的病房外。
病房门虚掩,传出谈话声。
却是她的阿爷公孙景来探病。
嘴上嫌弃,其实两个老人私交比从前深厚。
只是不知何时,养成了不顾脸面斗嘴的习惯。
在报社斗,在病床前还不消停。
公孙颜立在门前,听见他们争论话本子。
“这黄世仁简直无耻!该杀!”高家老爷子边咳边骂。
从这个熟悉的名字可知,公孙颜又剽窃了后世的经典剧本。
这是元日她打算叫说书人在城中说的话本。
公孙颜准备敲门的手顿在半空。
心里吐槽,里边两个圈地养奴的大财主,骂黄世仁合适吗?
“呵呵。”
公孙景凉凉地笑。
“高家荫户可不少。”
被扎心的高淮,从听话本子的亢奋之中清醒。
猛然想起自家屁股一丁点也不清白。
如这话本中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
他顿时支支吾吾:“我家中荫户应太守府政令放籍大半。”
“马场马奴都被你家阿颜劫……买走了。”
“这,过去之事,不都过去了。”
他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左顾右盼之际,忽听一个笑声。
抬头就看见公孙家阿颜站在门边偷笑。
俏生生的女郎,穿着素色大氅。
领口上连条皮毛边都没有,打扮素淡得很。
全靠生得好,站在那整间屋子都鲜亮了几分。
只是,这素衣女郎现在手里握着的财富和土地惊人至极,又哪有脸笑他。
高淮故作生气:“阿颜,不进来在门外笑什么?”
公孙颜推门而入,对两位长辈行了一礼。
公孙景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捏着一个冬日罕见的柑橘。
本要递给高淮的手一转,递给了公孙颜:“阿颜吃橘子。”
高淮又气:“景公,那是我的。”
公孙景却不理他,叫公孙颜坐下后,问道:“阿颜今日怎么得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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