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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纸研墨,倒水调色,欲染丹青。
桌案上的宣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纸好,作画者的心情也很好。
我掂了掂笔,稍稍沉吟,信手挥毫,勾擦点染。
人物画的精髓不在形貌,而在精神。下笔不在画人,而在画心境。
画笔轻转,细描着他的轮廓、五官,光滑饱满的额头,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蓝眸里既有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也有着男人的内敛和谦逊。挺直的鼻梁,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似乎透露着淡淡的笑意。画笔缓缓往下,勾勒着他的身形,高大却又不失儒雅,锦袍玉带,月白长衫纤尘不染……
记得以前教我画画的老师说过,当一个人不在你面前,你仍能准确地画出他的气韵与神采,说明那个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已经不可估量了。
太久的压抑,让此刻思念的心情犹如发酵的烈酒,散发着浓郁的气味。我已经躲不掉、跑不开,他的身影、他的动作、说话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明,你在笑什么呢?”李元霸推开房门,疑惑地问了句。
“我,我在笑?有么?”我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元霸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啊,笑得嘴都裂到耳朵边了,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高兴?”
“没有……”原来,所有陷在情爱中的女子都是一个样子。想起心中的那个人,就会心思飘然,笑逐颜开,“你二哥呢?”
“咦,原来你在画我二哥啊,画得真好,很像呢。”李元霸凑上前看着那幅画,“二哥?他出城迎接二嫂去了。”
“二嫂?”我怔了下,追问了句,“你二嫂是谁?”
“二嫂啊,名字挺怪的,好像叫长孙无……长孙无什么的……”李元霸搔着头拼命回想着。
李元霸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地敲着我的后脑勺,我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差点站不住身子,我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道:“长孙无垢是不是?”
“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字!”李元霸一拍大腿,“其实他们早几年便成亲了,只是二哥终日奔忙,都顾不上她,后来又随爹来到晋阳,只能把二嫂留在了长安,这次应该是将她接来与我们一家团聚的吧?”
我慢慢地吸气吐气,闭眼回想着:长孙无垢,长孙皇后,一个知天命的女人,她是隋朝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女儿,虽然长孙晟已逝,但他的亲朋故旧极多,而且全是朝廷显贵,势力依然显赫,他的女儿嫁给李渊的儿子,正是门当户对。而长孙无垢自幼接受了一整套正统的教育,她有着知书达礼、贤淑温柔、正直善良的品性。她不但气度宽宏,而且还有过人的机智,是历史上有名的贤惠端庄的皇后。
所谓一叶障目,指的就是我这样的傻瓜吧?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连这近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见?
“呵……”我自嘲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一抖,打翻了一旁的砚台,墨水沾染了画纸。
我愣怔了下,缓缓拿起画纸仔细地看着,同样一幅画,转瞬之间,对我的意义已完全不同。
我一直迷恋他眼眸里那一片美不胜收的蓝色与宁静,想走进去,永远都不要离开,那种强大的渴望不可遏制。就好像明知道草皮下面是松软的烂泥,是一片可怕的沼泽,一旦走入就会越陷越深,可我还是义无返顾地朝前走着,没有留下回头的路。
我早应该知道,爱上他,就是最惨重的凌迟。爱是一把刀,锋利,耐性,在那样的刀锋下,我体无完肤。
“明,你这是?”李元霸看我呆呆地望着那画,连忙问道:“你要把这画挂起来么?可是已经脏掉了呀。”
“是啊,已经脏掉了,所以不可能挂起来了,只能收起来,永远不让人看见……”我喃喃说着,将这画慢慢卷起,收到柜子里去。
“明,你要去哪里?”李元霸见我抬脚要往外走,也追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去。”
“不,元霸,你不要跟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似乎是要下雨了,云低得让人窒息。是天气太闷了么?有种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穿过南边那扇朝内的小门,我转入后花园里。
我觉得有些累了,便靠坐在水池旁的几座假山中间休息,四面都有山石挡着,上头还有大树的枝叶遮盖,这里很安静,也很隐蔽,就算有人走过,也绝不会发现我。
我呆坐着,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假山前的树下,一把柔柔的女声轻声说道,“世民,许久不见,你一切可好?家中各位可都好?”
阴风吹来,我的身躯立刻僵硬,一动不动,而大树的叶子却在放肆地往下掉,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不用探头去看,我也知道,外面那两个人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垢。
李世民的声音随后传来,“好,一切都好。无垢,如今我李家即将起兵,成功固然是好,倘若失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而你我虽是夫妻,但……”
“世民是怕一旦世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会拖累我么?”长孙无垢仍是柔柔地说道:“兄长说你是当世英雄,我能嫁于你,是三生之幸。且女子嫁夫从夫,我绝不会后悔。”
“但,我已……”李世民说话一向铿锵有力,这时却吞吐起来,“我……”
长孙无垢似乎没有察觉到李世民的顾虑,她接着往下说,“我自河东过来,途中见百姓深受苦难,此情此景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再看。世民举兵伐隋,这是为民的义举,我自然十分赞同。”
“你虽身在闺阁,却心忧天下,确是难得。”李世民感慨一声,“无垢,你是个好女子,只是,我……”
“世民是怕今后忙于大事,无暇照顾我是么?”长孙无垢低声细语地说着:“我心里很明白,你所为所想,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只恨自己是个弱质女流,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拯万民于水火之中,绝不会怪你为大事而冷落了我。”
李世民又叹了一声,他转了话锋,“如今事态紧急,过几日我便要出征长安,只怕又要留你一人在晋阳了。你不会怨我吧?”
长孙无垢也轻叹道:“世民,你放宽心去吧。我真心以你为荣,以你为傲,心底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无垢……”李世民的声音渐小,也听不见长孙无垢的声音了,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清楚地想象出此刻他们的情形。
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无怨无求的女子,只要是男人都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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