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听声音，是一个小男孩发出来的。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向着前方跑去，一边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跑过一处拱门时，小男孩脚下一个踉跄，不慎摔倒在地。
这一刻，绝望布满了他的脑海，他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了。
“爷爷！爷爷你为什么要杀我们啊？！为什么啊！！！”
月光下，披头散发，半身染血的张鹏，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缓缓走出这道拱门。
这恐怖的一幕，深深地刺激着小男孩的大脑。
他不明白，他真的很不明白。
为什么就在刚才，平时里既威严，又慈祥的爷爷，会跟疯了一样，拿着刀追砍他们。
他亲眼看到，张鹏用刀砍死了他的堂妹。
那刀砍过堂妹胸膛的恐怖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袋里，直到现在，都还时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张鹏没有回应自己孙子的呐喊，而是步伐坚定地走向自己最后一个孙子。
随后高高举起手中滴血的屠刀，狠狠斩下！
“啊啊啊啊！！！！”
夜空中，鲜血飞溅。
在鲜血之下，是一副绝望的面孔，和渐渐失去生气的眼眸。
在杀完最后一个孙子之后，张鹏举目四望，满目疮痍。
地上，墙上，都是鲜血，都是尸体。
这一瞬间，张鹏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
他手中的刀无力地摔落在地上，随后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一抽一抽地哭泣。
此刻，整个张家的后院里，除了张鹏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活人了。
就在刚才，他已经遣散了他们家里，所有的家丁和丫鬟。
这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在哭够了之后，张鹏站起身，向后走去，慢慢走进了餐厅。
餐桌四周，布满了张家族人的尸体。
他们有的倒在地上，有的倒在餐桌上，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都嘴唇发黑，脸色铁青，嘴角还有些白沫。
这种症状，一看就是中毒而死。
张鹏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脸色已经无悲无喜，一片木然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呆坐了好一会后，突然拿起筷子，狠狠地吃了几口已经完全冷掉了的饭菜。
随后，张鹏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看了一会杯中橙黄透亮的酒液后。
犹豫再三后，还是咬着牙，一口饮下……
……
翌日。
阳光已经破晓，天气晴朗，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热。
南京城里的百姓，依然悠然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南京城里的官员，各个皱着眉头，面带忧色。
官员越高，越清楚当前战况的，眉头便皱的越深。
当日上三竿，衙门里的众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今天，好像还没有看到过张鹏。
不只是张鹏，还有张鹏那几个在朝中为官的儿子，也没有露面。
这时候，众人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张升大人，张鹏大人一直没有露面，张鹏大人他是不是……”
兵部侍郎找到了南京户部尚书张升，委婉的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正在看着最新情报的张升，突然合上了手中的密信，抬起头看着他，严肃的说道：“别胡乱猜测，张鹏尚书可能只是身体抱恙而已。”
“这样吧，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张鹏尚书的家里，看看情况。”
“是，大人！”
说罢，张升便站起身来，带着兵部侍郎，一起去往了张鹏的家宅。
来到张鹏家宅的大门前，这一刻，张升心里却有些犹豫。
别看他之前说的那么肯定，但实际上张升也不知道张鹏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深吸一口气后，张升还是敲响了张鹏的宅门，可是他们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
这时候张升心里一咯噔，突然意识到，事情开始向着他最坏的情况发展了。
“快！让人来把门撞开。”
张升果断下令开始撞门，立刻便有两名侍卫上前，猛烈的踹击房门。
大门被踹开之后，里面的景象，震惊了门外的众人。
前院还是好好的一片祥和景象，只是没有任何人烟而已。
但后院却是一副修罗之地，满墙的鲜血和满地的张家族人尸体，让人感觉好像是厂卫光顾过一样。
张升的瞳孔开始急剧缩小，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快搜！看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鹏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张鹏一声令下，随行的侍卫便在张鹏的家宅里，四处搜索了起来。
很快，搜索就有了结果。
“张升大人，我们找到张鹏尚书的尸体了！”
“快带我去！”
侍卫带着张升，一路来到了餐厅。
在这里，张升看到了死去的张鹏，还有他的儿子和妻妾们。
张鹏的死状，和他的家眷们一样。
都是嘴唇乌黑，面色铁青，嘴角还带着一丝白沫。
这种典型的中毒而死的迹象，让张生双腿一软，他连忙伸手扶住手边的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张鹏自杀了。
他不仅仅是自杀，他在临死之前，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妾，儿子，和孙子。
自己灭了自己满门。
张升不明白，张鹏为什么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手里拿着一封信，来到了张升的面前。
“张升大人，这里有一封张鹏大人，留给您的信。”
张升伸出紧张到发抖的手，接过侍卫手里的信。
信上确实写着，张升尚书亲启。
张升打开信，里面是一段字迹潦草的手书。
信中写道：张升尚书，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跟你做最后的诀别，但很多话如果当面说的话，我怕我说不出口。
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输了。
但如果你以为我会因此而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那你就错了。
比起死在厂卫的刀下，我宁愿死在自己的手里。
张升，跑吧！
带着你的财富，和你的家眷，出海。
去南洋，去西洋，甚至去东洋都行。
不要妄想抵抗，除了会浪费你的时间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
失败的结局，已经注定！
最后，我这辈子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将我和我家眷的遗体都烧了吧，不要让朝廷得到我的尸体！
这封信越写越潦草，最开始还看得出俊逸的字迹，到后面就是潦草的线条了。
看完这封信后，张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他还是帮助张鹏，完成了他最后的请求。
“来人，把张鹏大人和他家眷的尸体，都收拾起来，放火烧了吧。”
“是，大人！”
在张升的命令下，一众侍卫捡起地上的尸体。
就在张鹏的院子里，堆上稻草，就地焚烧他们的尸体……
张鹏亲手灭了自己满门的消息，在南京城内不胫而走。
这个消息，极大地震动了南京的官场，更加剧了南京官员的恐慌。
从当天下午开始，就已经有官员，带着财产和家眷，陆续地离开了南京。
此刻，整个南京城，最繁忙的地方，就是城外的港口了。
甚至，不只是南京城外，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港口，都处于高负荷的运转之中。
太多太多的权贵，带着他们的财产和家眷，坐上海船，想要离开大明。
这些权贵，这些有钱人，此刻为什么要离开大明？
难道是因为大明不好，他们不想待在大明吗？
不，他们想待在大明，但是大明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他们留在大明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必须要跑！
有船的权贵们，此刻心中无比庆幸，还好有自己的船。
而那些没有床的权贵们，则是愿意拿出大把大把的银子，去买一个船位，甚至只是一个能留他下脚的地方。
但可惜，有钱的人太多，而能够下海的船位太少，很多人倾家荡产都买不到一个船位。
很多海船甚至已经严重超载了，都还有大量的地主士绅，在不要命的往船上跳！
而这，还只有江南沿海的府城，有这么一丝逃命的机会。
更多江南内陆的地主士绅们，只能绝望的等死。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们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而最致命的一点在于，现在前线战场上的卫所兵们，都还没有崩溃。
反而是后面那些被他们保护着的官员富商，地主士绅们先崩溃了。
这首先导致的，便是前线卫所兵们的后勤补给，开始吃紧。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溃败。
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高顺所领导的大军，遍横扫了淮安府和凤阳府。
此刻，南京，苏州府，松江府，泸州府四地，已经暴露在了朝廷大军的兵马之下。
高顺的部队，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南京城下！
群体性的恐慌开始加剧，原本准备在南京城内死守的曹磊，在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指挥不动手下的卫所兵了。
因为卫所兵也怕死，卫所兵之中也有逃兵。
南京城顷刻之间，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有些人在拼命地想往外跑，但有些人却已经选择慷慨赴死了。
张升，便是其中一位。
虽然张升家里有不止一辆海船，虽然张鹏在信里也交代他，尽快逃出南京。
但和张鹏一样，张升同样也不想离开南京。
当天晚上，张升穿着整齐的官服，和家人一起坐在餐厅里享用晚餐。
他最小的一个孙子问道：“爷爷，你怎么穿上平时在朝堂才穿的衣服？”
他的妻子也问道：“老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升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坐下后，张升看着餐桌边的一众家眷，心情变得复杂，脸上的微笑也慢慢收了起来。
他心中一阵感慨，张鹏当时是怎么能狠下心来，亲手了结自己的家眷的。
但是一想到战败之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厂卫们一定会将他们抓起来，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酷刑。
一想到这里，张升就只能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在吃完最后一顿精美的晚餐之后，众人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都感到了十分的困倦。
于是，他们比平日更早的，选择上床睡觉。
“爷爷晚安。”
在离去前，张升最小的一个孙子，还在蹦蹦跳跳地跟他说晚安。
张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并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在万籁寂静之时，张升的府邸里，毫无预兆的，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焰来的太快，燃得又太急，转眼之间便形成了滔天大火。
而诡异的是，偌大一个宅院里，居然没有一声呼喊，也没有一个人去救火。
最后，还是张升隔壁宅院的家丁，看到了火焰后，开始发出巨大的叫喊声。
“走水啦，救命呀，走水啦！”
家丁的喊话，响彻了寂静的夜空。
很快，四周宅院的家丁，便纷纷提着锅碗瓢盆前来救火。
但令他们震惊的是，宅院所有的门都死锁着，无论他们怎么敲打宅院的大门，都无人应答。
最后是有人撞开了张升宅院的大门，他们才能进去救火。
但里面的火势已经失控，他们这点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如此大的火焰。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做好隔火措施，等着大火慢慢烧尽。
这场火一直从半夜，烧到了天明。
直到太阳初升，大火才烧光了宅院里的建筑，自己慢慢熄灭。
原本华美奢侈的宅院，只一夜之间，便成为了一片焦土。
四周漆黑一片，还留着炽热的高温，和呛人的烟雾。
紧守在宅院外的众人，第一时间进入废墟里面，搜寻踪迹。
但他们能搜到的，只有十几具，已经变成焦炭的尸体。
“这……这不会就是张升大人的尸体吧？”
“张升大人，也自杀了？”
“天啊，张鹏大人自杀了，张升大人也自杀了，我们要完了，我们真的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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