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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铐子像副慢性毒药,经过两三个小时后慢慢开始发威。人是不习惯把手放在背后的,自觉不自觉地总要把手拿到前面来,但这手铐绝对忠于职守,把双手牢牢地控制在它的势力范围内,没有丝毫通融余地。在它铁面无私的管束之下,司凯的双腕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凡与它发生磨擦的地方都开始出现了破损,这磨擦又不是自己控制得了的,这难受当然就更不是以自己的主观愿望为转移了。越难受就越要动,越动就越难受,想摆脱它束缚的愿望越强烈得到的疼痛就越钻心。在皮肤的破损出现之前,那疼痛早已从骨髓深处开始了,双肩双胁双臂的疼痛结伴而来。这些疼痛不是间歇性的,自它出现后就顽强地吸附在身上寸步不离,时时刻刻用让透骨透心的方式提醒它的存在。
有人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在监狱里时间的难熬,但司凯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戴土铐子的感受就远远不够了,这时的每一分钟都比一年还漫长。监狱伙食本来就差,饥饿对他的折磨已经够难受的了,再来一份钻心的疼痛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再难熬的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晚上9点钟睡觉铃响了,其他罪犯摊开了铺盖,准备睡觉。白天有人同他聊聊,注意力多少可以分散一点,时间要好过一些,现在却要一个人面对这漫长的黑夜了。
时值初夏,蠢蠢欲动的蚊虫趁机揩油也不算什么,那种疼痛感从骨髓深处慢慢控制全身,总像有人拿斧头在不断砍他的双肩,几乎控制他的思维。
司凯的双臂紧贴着双肋已七八个小时,他看不到自己的双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恐怕已有点肿了。他努力活动自己的手指,想改善一下双手的血液循环,却是徒劳无功并且冤枉增加一些痛苦。
司凯有发出呻yín的欲wang,那样也许可以缓解一下感受到的痛苦,但一想想到在狱警眼里呻yín不仅表明知道了这手铐的厉害,而且还是讨饶的方式,这呻yín他就发不出来。有人能挺十五天,自己都不能坚持么?
司凯在监号里慢慢转着,尽管这监号活动的范围非常有限,但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生理上的痛苦。在多重疼痛、饥饿、孤独的折磨下,司凯已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死的方式来求得一时的解脱。他的情绪开始变得很糟糕,不知该咒骂谁、该仇恨谁?也不知道该呼救于谁、该求助于谁?
直到早晨四五点多钟,极度困乏让司凯停顿下来,他试着侧身躺一会儿,可能是身上已开始麻木,疼痛的杀伤力已变得不那么厉害,他竟然睡着了那么一小会儿。如果不是在睡眠中手习惯地要往前放手因而被钻心的疼痛惊醒,他还能多睡一会儿。在惊醒的那一刻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产生了畏寒的感觉,这是感冒的前兆。真是破船偏遇顶头风,慢慢头也有了疼痛的感觉,奇怪的是这头痛和畏寒竟缓解了双手的痛苦,他索性就侧躺在铺盖上不动,管它着凉不着凉。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又被疼醒,疼醒了又抗不住疲乏和头疼再睡。
早晨六点钟,起床铃声响了,大家慌忙起床准备出工。跟他关系较好的庞继平觉得司凯有点不对劲,用手摸摸他的头,滚烫滚烫的,连忙去喊值班狱警。
司凯被送到医院,医生看了一下他的喉咙,对押解的狱警耳语了几句。
狱警就给黄富全打电话,黄富全过来了。司凯瞟了他一眼,那种巴心巴肝想下铐子的企盼突然被对这家伙的怨恨代替了,一股硬气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昨晚在最难受时候产生的软弱念头全没了踪影,竟然扭过头不理他。
“怎么,不想下铐子?”黄富全一边说一边往司凯身后绕,司凯却面对着他转,不要他来扮演自己受难解放者的角色。黄富全伸手抓住司凯的一只胳膊,司凯使劲一扭,虽然挣脱了他的手,但带来的剧痛硬是捅到心里去了,在那一瞬间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在司凯坚决拒绝面前,黄富全的脸由得意变成了尴尬,医生一副很意外的眼神,黄富全讪讪地走了。
因为感冒发烧,任远请示监狱领导后,司凯在监狱医院住了了,土铐子暂时取下,但总还觉得手还在背后被管制着。
两天之后,孟军和胡观才来找他谈话。孟军说给他讲了一大通监狱政策和做人的道理,说他犯了罪,不认罪服法还和一些反改造分子沆瀣一气,身上不仅有恶,而且还日日膨胀,是一个灵魂卑鄙的人。要他认清改造方向,屏弃旧我,重新开始。司凯对监狱政策早牢记在心,甚至对很多条款都能倒背如流,孟军这些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废话连篇。
胡观说话就显得实际多了,就是让他承认自己打架的事实,向黄富全副监区长道歉。司凯说他的行为完全维护狱警的名誉和声誉,胡观说监狱规定罪犯不能动手,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这话把司凯噎住了。
司凯说:“我没错,不会承认自己打架!”
胡观说:“你要想清楚你得罪的到底是谁?不承认,就等着受苦。”
司凯瞟了胡观一眼,一股硬气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扬了扬脖子说:“我不怕!”
司凯在心里调侃自己:不是从小就想当英雄吗?那些电影或小说中的英雄形象总是长时间地感动着自己,并认为自己也一定会像他们那样有一付用特殊材料做成的硬骨头,土铐子的滋味的都尝过,还怕你玩其他招吗?
当天晚上司凯就被推到了监区大会批斗台上,脖子上挂着一块“打架斗殴、不服管教”的牌子,几名“笔杆子”还用笔对他进行“讨伐”,讲的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监区、分监区的黑板报、宣传栏上到处都是批判他的文字,受尽其他人的白眼。
好在司凯对这种精神折磨看得很开,觉得自己监狱都蹲了还在乎这些“文字”?心态宽了,也就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另外一件更残酷的事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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