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很惬意，王胜义特意挑选的这家饭店档次不算太高，但口味不错，而且安排的包厢位置很僻静，不会被人打扰，酒桌上，张卫东还是以前刻板印象中的那个张卫东，对两位领导保持应有的尊敬，却并不刻意讨好，甚至还有几分疏远的意思。
张疏轩好几次给父亲递去眼神，又忍不住轻轻在桌下拉了拉父亲的衣服，想要让父亲主动一点，向两位领导敬杯酒，张卫东也是置若罔闻，还回瞪了儿子一眼，搞得张疏轩满脸尴尬。
叶楚文倒不介意，闲谈间，从王胜义和张卫东的嘴里，对沅县领导班子和下面的一些情况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王胜义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张卫东可就完全没那么多顾虑了，提到前不久白田乡煤矿发生的透水事故，就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像倒竹筒豆子般倒了出来。
先是毫不忌讳的对前任唐书记执意推行煤矿私有化改革进行了一番批判，倒不是说不该改革，只是太过心急，才导致出现眼下这么多问题。
随后，据他所说，白田乡煤矿厂当初因为县煤炭公司搞改制，管理上一片混乱，煤矿厂一些人便利用职权，伙同当地村民偷矿偷煤，将卖出去的钱私下分赃，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利益链。
后来唐书记推行煤矿私有化改革，严厉打击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那些人就故意组织当地村民闹事，甚至在白田乡煤矿招标工作中，从中作梗，打击报复，吓走了好几批前去考察，有意投资的外地老板，以此要挟县委县政府，把煤矿开采权交给他们。
唐书记岂会就范？一怒之下，就亲自带着一位姓谢的老板前往白田乡，为他站台，要求乡党委全力配合谢老板接收当地煤矿厂的工作。
可谁知道，这些乡干部表面上支持，暗地里却是阳奉阴违，在那个谢老板完成接收工作之后，对村民的寻衅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搞得谢老板焦头烂额，谢老板为了安抚这些村民，就只好在当地招了一批并不专业的村民到煤矿厂上班，倒是渐渐平息的事态。
不曾想，还没等安稳几天，矿井里就发生了透水事故，导致数十名工人遇难，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当地村民，这下子可就炸了锅了，唐书记下台，谢老板不仅要面临巨额赔偿，可能还要摊上官司。
“叶书记，我查过这案子的卷宗，也去白田乡实地走访，和那个谢老板聊过，我感觉这事儿透着些蹊跷，不像是正常的透水事故！”张卫东沉声说道。
“你怀疑是人为的？”叶楚文之前在办公室看过那份关于此次事故的调查报告，也从中发现了许多逻辑漏洞，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没有确凿证据，但我怀疑……和白田乡乡党委书记石大龙的侄子有……”张卫东话没说完，王胜义突然打断道：“卫东同志，没有根据的事情，就不要乱说了，叶书记，咱们还是喝酒吧。”
叶楚文明白王胜义的心思，王胜义这是在替他着想，煤矿事故之前已经有了定论，主要责任人唐书记也被调离了，自己刚刚上任，本来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没必要为了前任的事情再给自己找麻烦。
叶楚文摆了摆手，示意张卫东继续说下去，张卫东道：“石大龙的侄子叫石勇军，以前是白田乡煤矿厂的保卫股股长，当初监守自盗的风气也是他带起来的，唐书记想搞煤矿私有化改革，这个石勇军就想通过他大伯的关系把承包权拿下来，但没能得到县委的同意。”
“叶书记，我没有证据，只是把我的怀疑说给你听啊，我怀疑之前当地村民闹事，也是他在背后煽动，谢老板原本已经安抚住了那些村民，结果却又莫名其妙发生透水事故，谢老板跟我说，他对井下的安全工作一向非常重视，经常亲自下井检查，还说，出事前他还下去检查过，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他猜测，是有人在他离开之后动了手脚！”
看了一眼王胜义，“我知道，王书记嫌我话多，但我这人就这样，我不怕得罪人，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这个党员的身份！可……”张卫东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之色。
“可我将我的调查结果向上级做了汇报后，上级不仅没有引起重视，反倒批评我无组织无纪律，又在背着领导搞小动作，叶书记，今天也是你叫我过来，跟我聊到这事儿，我才说的，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你既然问了我这么多，如果也和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导一样，不愿意把这事儿查清楚，还那些遇难工人的家属一个真相，那这杯酒，就算我第一次敬你，也是最后一次敬你了。”
那语气，多少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王胜义脸色一变，张疏轩看到父亲举杯起身，更是当场慌了神，他就知道，自己父亲这脾气，见了叶书记准没什么好话，但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不客气，自己刚进县委秘书处，就被调到新任县委书记身边当秘书，不知道让多少同事羡慕不已，可父亲闹这么一出，叶书记再好的脾气，恐怕也得翻脸了。
果然，叶楚文神色不定，只是淡淡的盯着张卫东，并未给予回应，其实他挺欣赏这个有原则，有担当，在检察院默默无闻干了二三十年，却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老干部的，就像爷爷说的，往往有才干，也愿意干实事的人，都是个性比较鲜明，甚至桀骜不驯的。
但欣赏归欣赏，张卫东这性格，实在太过于尖锐，再好的钢刀，如果不能收住锋刃也是不行的。
叶楚文扭头朝王胜义说道：“王书记，吃得差不多了吧？咱两出去走走。”又从包里取出两百块钱，让张疏轩等会儿结下账，车子也让他开回去，王胜义忙说今天这顿他请，叶楚文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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