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离开广坪乡的时候,叶楚文邀请那个县教育局干事秦可欣也上了自己的车,不过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没大没小,本想让她坐后面,就她之前提出的助学建议好好聊聊,问问她的具体想法,秦可欣却拒绝了叶楚文的好意,直接坐进了副驾驶,好像在刻意保持距离感似的。
尽管她没有很明显的表露出来,但从交谈中,叶楚文隐约感觉到,这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成见,说到以前听说过他的事迹时,眼神中更是透着几分古怪。
秦可欣笑着说道:“叶书记,早就听说您是位才子,当初仅凭两篇文章,就引起轰动,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参加中青班进修,进修结束就调往市委督查室担任督查主任,一年内连升三级,现在又被调回沅县当咱们得县委书记,就您这履历,放眼全国都找不到几个呀。”语气甚至还带着揶揄。
龚宝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叶楚文倒并未在意,只是暗自诧异,心说自己和这姓秦的姑娘此前好像素未谋面,应该不存在什么过节吧?
难道是自己以前在督查室处理什么案件的时候,得罪过她?可就算是这样,自己现在身为沅县县委书记,要换别人,一个普通科员,能碰到自己,还和自己坐在一辆车上,那不得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在大领导面前留下印象?谁会傻乎乎的和县委书记记仇?
叶楚文就打趣道:“你倒是挺有心,把我了解的这么清楚,小秦,听你这口音,像是东北人?怎么会大老远跑到沅县来工作?”
秦可欣点点头道:“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主动申请调过来的。”
龚宝珍惊讶道:“从东北调过来的?”
公务员跨省调动,各种档案需要由省一级主管部门出具同意调入、调出的商调函,以及交流通知单,这可不是一件轻巧的事儿,真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可能只是调到县教育局督导室当个普通干事,龚宝珍看向秦可欣的眼神顿时就发生了些许变化,试探性笑问道:“小秦,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沅县可是个贫困大县哦,有机会调动,干嘛调到咱们这里来?”
秦可欣道:“我家啊?我爸妈在东北是做生意的。”又说:“就因为是贫困县,我才来的呀,我就是想到最基层的地方锻炼锻炼,为山区的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是首都师范毕业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导师就说过,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改革,谈开放,不仅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大城市和小地方的教育资源也越来越不均衡,希望我们未来毕业了,如果有能力,别只顾削减了脑袋往城市里跑,应该多些人去穷的地方,教育,才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说得好!所以说,有一个好的老师,才能教出好的学生。”叶楚文抚掌道:“龚主任,要是咱们沅县的各级干部都有小秦这样的觉悟,贫困县的帽子早就能摘下来了。”
龚宝珍笑着附和,心里却忍不住寻思,从东北调到沅县,家庭背景绝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自己以前居然都不知道,教育局来了这么个人物,回头得去查查这小妮子的的档案。
聊着聊着,秦可欣就将话题转到了小毛豆一家,说:“毛豆爹娘也太轴了,被村霸欺负是可以上访告状,但也犯不着那样死心眼儿呀?告得了就告,告不了完全可以缓一缓,想想策略啊,他们砸锅卖铁较死劲儿,不仅耽误了毛豆的教育,还把自己摔成高位截瘫,这么做,虽然令人同情,可也太不理智了。”
叶楚文微笑摇头,“你这就有点脱离群众了,农村乡里面的老百姓哪懂那么多?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打官司,怎么给自己维权,说白了,各级衙门的大门朝哪儿开,应该找哪些衙门,都分不清楚。”
秦可欣说:“那他们来来回回乡里、县里跑了十几次,也该知道像这么闷头告状是告不成的,就该算了,何必把自己搞得家破人残呢?这都是非理性的,不会算账。”
“什么叫理性?”叶楚文道:“你的意思是,毛豆爹娘上访告状,告不赢就应该放弃?先供孩子上学,等孩子大了,也攒够了钱,再想办法重新讨回公道?可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人站在你面前,朝你扇了一耳光,还往你身上泼屎泼尿,最后扔给你一万块钱,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接受吗?”
秦可欣蹙眉道:“当然不能接受。”
叶楚文笑道:“用一耳光的尊严,换一万块钱,马上就能成为万元户,你都不能接受,你会算账吗?你又理性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秦可欣撇嘴道:“毛豆是小孩子,他不懂算账,我不相信你也不懂算账,刚才那个副乡长不是说了,可以协调,让毛应富对毛豆家进行赔偿,我觉得根本没必要非得将毛应富家那栋房子多出来的部分给拆除掉,有了钱,毛豆爹娘可以直接建新院,盖新房,这不比只是粗暴拆除更合理,利益上也更赚吗?这笔帐总能算明白吧?”
叶楚文正色道:“你不懂,有些帐是不能这么算的,像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几乎是司空见惯,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法律意识,包括我们的村干部、乡干部,只有拆了,而且要拆的轰轰烈烈,才能让那些欺负人的,亦或是受欺负的老百姓明白,这个天下是有法有理的,政府也才有公信力,而政府的公信力,才是发展经济的根本,不然总是这样扯皮,解决了这头,还有那头,永远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秦可欣看到这个年轻威严,让那些领导干部畏惧的铁腕书记居然认真的和自己辩论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却是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来了,就能改变沅县穷困落后的局面了?”
叶楚文见她眼神中透着些许讥诮,不由好笑,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真?微微摇了摇头,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快要进入县城的时候,秦可欣突然又转过头道:“叶书记,您刚回沅县,可能对现在很多情况不太了解,我这次下乡其实不止是为了走访调查失学辍学家庭的数据,还在调查一套违规出版物,就是这套违规出版物,导致很多家庭负担不起,被迫让孩子退学。”
“哦?什么违规出版物?”叶楚文睁眼看向龚宝珍。
却听秦可欣继续说道:“这套违规出版物打着课外书籍的名号,直接绕过县教育局,通过各个中小学和学生教科书一起下发,定价288元,这在城里倒还能勉强负担,可在穷乡僻壤的农村,那些农民就得杀猪卖牛了。”
叶楚文闻言,立刻引起了重视,朝龚宝珍问道:“龚主任,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龚宝珍言辞闪烁道:“好像……好像有听过一点传言。”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有听过一点传言?”叶楚文顿时就有些火了,遂又问秦可欣,“这件事情,你们教育局领导知道吗?”
“知道,不过似乎有什么顾虑,不太想管,不然我也不会自个儿一个人跑到乡里去调查了。”秦可欣直言不讳,看了一眼龚宝珍,从包里取出一本图文画册,“这就是我正在调查的那套违规出版物。”
叶楚文接过,画册封面上印着《华夏上下五千年》,翻开扫了几眼,倒是图文并茂,描绘着华夏五千年文明史。
秦可欣说道:“这套所谓的课外书籍一共有十二本,这只是其中一本,我查过,根本没有正式版号,里面的内容也都是完全抄袭的中华书局出版的《华夏上下五千年》,连标题封面都一模一样,据说总共印了五万套,这本身就存在严重侵权,他们还将其作为全县中小学生的必买教材,要求学生强制订购,这更是违法违规。”
叶楚文看到扉页上有一竖题字,落款居然是魏东红,不禁若有所思,明知故问的笑道:“龚主任,这上面怎么还有魏县长的题字?”
龚宝珍急忙解释,“叶书记,肯定是下面人送到魏县长那儿,请他题的,魏县长酷爱书法,这个相信您应该也听说过,下面的一些人难免会投其所好,魏县长肯定不知道还有这种内情。”又撇清关系道:“我也是现在看了,才知道真有这事儿。”
叶楚文点了点头,“嗯,有这个可能。”转而向秦可欣问道:“你既然都查清楚了,打算怎么办?”
秦可欣说:“有些情况还得继续深入调查,可能需要您这边支持一下,我是想,等查到源头之后,就联系县电视台曝光。”
龚宝珍皱眉道:“叶书记,这样……是不是会把魏县长搞得比较被动?”
秦可欣看着叶楚文。
叶楚文略一沉吟,笑道:“我想魏县长是会支持的,舆论监督嘛,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下面瞎搞胡搞,这对他的声誉影响也不好。”
“这样,龚主任,你今晚就给仇永浩打个电话,责成县教育局彻查此事,另外,省台不是来了几个外勤记者吗?回头可以安排一下,直接让省台记者跟着小秦一起调查。”
龚宝珍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点头应下。
回到县城,天空若有若无的飘起了小雪。
叶楚文问秦可欣,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忙了一天,好像都忘了吃饭这茬了。
秦可欣笑说:“谢谢叶书记的好意,我约了朋友,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吃饭。”
叶楚文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秦可欣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好像对自己抱有莫名其妙的芥蒂,所谓约了朋友,多半就是个借口,不过既然她不愿意,叶楚文也就没有勉强,让司机杨吉春靠边把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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