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埘摇曳走出来,脚下漂浮不定,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会掉进喷池。程向阳上前扶住,虞清埘全身的重量压在程向阳身上,眼睛迷离地看向宋井桐,大手向她方向伸去,嘴里念念叨叨,依稀可辨,“柳柳,柳柳…”
醉汉不可怕,可怕的是醉了之后的幻迷,看任何人,都是同一个人。
程向阳一面撑住乱动的人,一面拍掉伸向宋井桐的手,“哥,我的人你也敢觊觎,要不是看在你醉了的份上非揍你一顿。”故作凶狠,不满地瞪着怀里烂醉如泥的虞清埘。好好的日子,喝得那么多,也不知怎么想的。
“送虞先生回去?”宋井桐上前打算帮忙。程向阳制止了,一手使劲架住虞清埘,一手掏出手机,好在程向阳力气够大,不然虞清埘一身重量挂在他身上,非倒了。程向阳在电话没接通之前,跟宋井桐讲,“一身酒味儿,别碰了。”
宋井桐没听,上前帮忙扶住,好让他拿出手机。程向阳气恼地瘪嘴,表示对她不听话的不满。那端接听了,问,“怎么了?”还好虞清绝声音没有半点儿醉意,让他把虞清埘送回去不成问题。
程向阳用肩膀和下巴夹住手机,两只手支撑虞清埘,怕太重了,宋井桐扶不住给摔了。刚才虞清埘一个蹲下吐了,幸好程向阳躲得快才没有弄得他裤脚粘上呕吐物,可脸色也不好了,态度恶劣地对虞清绝道,“哥他喝醉了,在喷池这边,你赶快出来把他领回家去。”
虞清绝挂掉电话,两分钟后他人极其不情愿地出现了。跟在虞清绝后边的还有一位雍容大度的女人,按年龄推算,极有可能是虞夫人。两人走过来,虞清绝伸手搀扶虞清埘,等承托重量那一刻,身体往后倒了一下,手上的劲不由加大。程向阳没有完全松手,就知虞清绝扶不住,转过头向女人打招呼,“伯母。”
女人点头,侧目看向宋井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并没有其他意思。宋井桐礼貌一笑,对对方的身份可以说是确认无疑,才开的口,“虞夫人你好。”
“小丫头是宋市家的千金?”此话是对宋井桐讲的,问向的却是程向阳。
程向阳应了声,答,“桐桐,宋井桐。”
“小丫头长得漂亮。”虞夫人不吝其词地赞美了一句,随之,厉色,“阳子,要追人家你认真点,别光靠磨几句嘴皮子,耍耍浪漫,生活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教训完后,虞夫人冷眼瞄了眼烂醉的虞清埘,脸上露出不满。当初是谁非要娶那女人,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证一辈子踏踏实实过下去,虞夫人挨不过不得不答应。结果呢?闹得鸡飞狗跳,一团糟。她也不是冷血不通情理的人,当时反对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性子冷淡,一个热情似火,两个脾气不搭的人在一起迟早得掰。已经让外人看尽笑话了,今日又来这样一出,虞夫人这脸色能好到哪儿去,铁青得很。
程向阳老实受训不吭声,虞夫人大声问了句听清楚没,他直捣头,“听清了。”
刚才虞夫人对宋井桐一副淡漠,她以为虞夫人会想电视里上演的有钱人家太太一样,心高气傲摆长辈架子无缘无故阴阳怪气训斥她一番,不曾料她不仅没有教训她,反而交托女儿般托嘱于程向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果真,待人待物,不能光看外表那么简单。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虞夫人越过他们往门外走,嫌弃地不愿去碰虞清埘。不难听出,总有那么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虞清绝和程向阳一起搀扶着虞清埘到车上,安顿人上车后,道了声再见,虞清绝驱车离开。程向阳回到原处,在宋井桐身旁并肩站着,一时之间很安静,呼呼吹过的风卷起路面枯黄的落叶飘走。随着风的凉,自喷泉开散的水,程向阳的声音也添了些不胜的凉,“我们也走吧,反正你也无心在这玩。”
“不跟主人家说一声?”宋井桐总觉得,不打一声招呼提前退场很没有礼貌。
“不用。”不由分说拉着人,往车里塞,“宋叔有让他的行政助理过来是吧?我爸妈也在对吧?只要重量级人物出场就行了,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没人注意得到,不用担心。”
小打小闹?这词得太有自知之明了,宋井桐都想不出其他的来反驳,只能赞同。抓住言语里边的重点,宋井桐问,“进门时我看到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暗紫色领带打底的人,他是程先生?”
“什么程先生?你第一次见我时也管我叫程先生,是不是我们老程家的男人你通通叫做程先生?两个程先生谁知道你叫哪一个?”程向阳低下身体给她系安全带,修长的手指灵活敏捷。宋井桐垂眸,才发觉原来自己忘系安全带了。系好后,程向阳抬起头笑意盈盈,她来不及躲闪被他发现她在偷看他,羞得耳后跟泛红。他轻松抓住宋井桐手,使她转不开视线,循循善诱,“乖,好歹叫声叔叔,叫程先生多生分。”
程向阳一贯喜欢温柔攻击,这一次也不意外。挑起嘴角,听话地朝他喊了声,“程叔叔。”喊完,宋井桐心里憋笑,硬是没笑出来。
便宜占尽了,程向阳想视若无睹都不行,“喂,宋井桐,你喊谁程叔叔?”
“不是你让我喊你叔叔的么?”宋井桐学他无辜的样子,眼睛通透地巴望着,天真无邪得很。程向阳气不起来,宠溺地妥协,“不是叫我,是叫刚才你看到的帅气大男人。”
纯粹是变相地在夸自己,夸自己的基因好,遗传也好。这点小伎俩,宋井桐不会识不破。略之,回到最初的问题,宋井桐说,“所以旁边的女士是程夫人?”程向阳得意,“嗯。我们程女士好看吧?”
按宋井桐的标准,程夫人不单纯是属于好看的类型,确却来说归结于气质类。长得好看的人到处都是,难得的是保持着美与气质并存,而程夫人明显属于这一类人,气质超群出众,一个被岁月洗礼过仍光彩夺目的女人。本该大肆赞扬一番,用任何溢美之词也不为过,但宋井桐不大会夸赞人,以沉默表示认可。
“吃醋了?”程向阳误以为她不说话是吃程女士的醋了,说她,“该吃的醋了不吃,不该吃的胡吃。”
不说话是吃醋?这理解力也是厉害了,宋井桐无言以对,似真似假回应道,“是是,我灌了一瓶苹果醋,至今牙齿发酸,答案满意了?”程向阳的凤眼一挑,似笑非笑,“在我眼里心里你是最美的,没人比得过。”
随口就来的情话,宋井桐听了永远会恍惚一下,“你对多少人说过?”程向阳伸出五个手指,数了数,一根又接着一根放下去,最后只剩下两根,“两个,你和程女士。”
宋井桐失笑了,推开他晃在自己眼前的两根手指。
“不气了?”程向阳探头过去看她的脸,确定她没有生气后,安定下了心。诚恳得不能再真挚了,认真得不能再较真了,程向阳义正辞严地跟她说,“桐桐,有时候我挺希望你吃醋的,至少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比如我和温洳讲话时,你应该适时说点话表达你的独家占有权,我允许你、纵容你无限制无期限使用这个权力。你不说,谁也不清楚你的想法,她当然会喋喋不休说下去。”
宋井桐第一反应是要嘲笑他自恋过头,自我感觉太好的,温洳哪一句话说喜欢程向阳,那一个眼神流露出爱意了?随即一想,又算了,单的一个语气词,不冷不淡,“嗯。”
程向阳这才心满意足正过身,回到位置上,发动车子,咻地一下跑出了好几米远,这速度跟宋井桐第一次坐他车时不分上下。估计又是莫名的抽风,失去管控了。速度慢慢缓下来,开得七平八稳的,程向阳提议,“天还早,我们逛逛校园?”
“好。”答应完后,宋井桐突然后悔了,S大校园规模在全国排名前十,光是校园范围内设有十多个公交站点,把一整个校园走完一遍下来最快也要两个钟。以程向阳疯起来的劲儿,不把腿走废算是轻的了。读懂她脸上变换的表情的意思,程向阳笑,“今天我们只逛艺砚路,其他地方下次再逛。”反正还有很多的时间,不怕走不完整个校园。
宋井桐松了口气,转眼看到程向阳促挟的讪笑,瞬间失了神,心虚了,“看什么看,开你的车。”
校园的风微微凉,风轻轻扬起柳树条儿,晃晃荡荡的悠扬和煦。一年当中,S大校园的风景几乎都是美不胜收的。春天,历经春雨的滋润,万物复生,草尖儿从泥土里钻出头来,树木凸出新绿的芽儿,校园裹上一层绿意。当风吹过,春意盎然,空气中都是干净清澈的水雾,萦绕在人心间的也是澄静的气息。
夏季,北半球最炎热的季节,可S大因地处荥川市最大的天然绿林区,独享天然优势,气候是温凉清爽,舒适畅意。但所有的季节,宋井桐最喜欢的是冬天。荥川最美的季节是在冬天,进入冬季,整个城市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尤其是S大更成了最大的一片雪地,所有的绿化草地蒙上一层大雪,湖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人在上面滑翔都没有问题。
宋井桐瞥了眼站在柳树下傻乐的人,对程向阳这种怕冷的人来说,恐怕享受不了在湖面上大步快走的刺激了。
“桐桐,过来。”程向阳向她招手,她走过去,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一只硬壳虫,宋井桐吓得往后直退,整张脸都绷着,惊魂未定。程向阳作弄般拿着虫子走过去,她害怕得眼泪要出来了,比以往大了一倍的声音,“程向阳,站那,不许再走了,站着不许动。”程向阳玩心起,非要往前走,她声音颤抖了,捂住眼睛,哭腔都出来了,“不要过来了,呜…”
轻轻柔柔的东西擦过宋井桐的脸上,她惊得一跳,用力一甩手,程向阳已笑得直不起腰。良久才敢睁开眼睛,只见程向阳手上的是细柳条叶,他方才偷偷别虫子给放了,趁机捡起张柳树叶子耍她。宋井桐微一气,作势扬起手,程向阳抱住她手,“别打脸。”笑得喘不上气儿,一个大男孩脸上居然露出三岁多点的孩子才有的笑容。
宋井桐不说话,定定站着,分不清是气还是不气。程向阳笑够了,拾起笑容站得笔挺,一听就毫无诚意,他讲,“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怕虫子。”骗鬼呀,不是故意的能笑成这样?哈哈哈的笑声十万八千里之外都能听着,还敢说不是?见她不信,程向阳态度诚恳补充解释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毕竟解剖室里那么大一只青蛙,你也能那啥,所以我…”
截断了程向阳的话,眼里冷冽的光让他不禁怀疑,再讲下去下一个解剖的对象可不是青蛙那么简单了。宋井桐严厉地命令,“闭上眼睛,有惊喜给你。”
程向阳摇头,退后两步,撞上她幽深的目光后,不甘不愿的小步小步地挪步上前,可怜巴巴望着宋井桐,企图赢得她心软,不奏效后只能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早知道不开罪她了,这回被惩罚,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确认他没有睁开眼睛偷看,宋井桐弯下腰,抓了一把枯叶往他衣服塞。程向阳崩溃了,剁着脚跳起来,咬牙切齿,“宋、井、桐。”宋井桐已经避开了几米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像他先前一样的口吻,“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有洁癖。”说完,看了看程向阳那清灰的脸,撒开腿就跑。
抖得差不多了,程向阳追上去,快到第二田径场时追上了宋井桐,一下从背后擒住了她。宋井桐大口喘气,同时还要与他作挣扎,实属不易。乖乖认错,还带了点撒娇,“程向阳,我错了。”
程向阳一只手牢牢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一副长辈教训小孩的口吻,“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你先这样对我的,我以同样的方法还给你我有错么?”宋井桐见行不通,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了。程向阳自己也有错,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承认?何况,宋井桐怎么能那么幼稚把枯叶塞到他衣服,想想都丢脸,更不敢承认了。
程向阳杠上了,非要较个高低,“那我还很喜欢你呢,不见得你以同样的喜欢来喜欢我?”甚是熟悉的一句话,好像以前就有讲过。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程向阳总能扯上喜欢与否的话题。
“咳咳…”不远半米传来揶揄的咳嗽声。程向阳抬头望去,手上的力道却没半点松弛,脚步声渐渐清晰,宋井桐踩了下他脚提醒他放手,他躲开了,装作不知。待人走近,程向阳笑得一脸欢快,像个乖宝宝,“教授好,师母好。”
两道目光齐齐看向宋井桐,她尴尬一笑,清冷的眼全是羞意,心里已经把程向阳骂了上千遍。教授将目光一越,回到程向阳身上,怎么说好,反正就是八卦透顶,“向阳啊,带我们院花出来散步?”
不愧是医学院最八卦的教授,八卦起来一边儿也不避讳本人在场。再不用程向阳刻意宣传了,有人会给他做免费宣传。悄悄掰开程向阳的手指,而他也顺势松了手,宋井桐终于解脱出来,打招呼时有点不自在,“教授好,师母好。”
好在教授没关注到,只是说,“现在年轻人很少到田径场散步了,其实呢,人到了一定年纪最希望的是饭后走一走,看看路边的风景,聊会儿天比什么都实在。”程向阳附和地点头赞同,暗暗地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宋井桐不露声色避开了。没人在,宋井桐都不适应,更别说现在在这里的,还是自己的教授和师母。
教授挽着他夫人的手走在旁边,甜蜜得羡煞旁人,走到道上教授提议,“向阳,我们跑一圈怎么样?”
“行。”程向阳答应了,脱下外套,很顺手很自然地就递给了宋井桐,她也不需思考,很自然地接下。秋天的风阴凉刺骨,宋井桐想让他要不别脱了,最终没止于口。
教授也把外衣脱了,师母自然而然接过,一切顺理成章。两人站在起跑线上,宋井桐喊完“一二三,开始”之后,两人均迈步向前跑。师母笑着看前方,皆是爱意,说出来的话口不对心,“你们教授就是爱逞能,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比什么跑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能耐。”
“教授有不服输的精神气儿挺好的,况且当成锻炼身体了。”宋井桐沿着师母看的方向望过去,程向阳已经遥遥领先教授一大截了。
“锻炼什么啊。”师母笑怪,语气是多年朝夕相处才会有的语气,因此嫌弃起一个人来时,也轻易听出浓浓的蜜意,“你看你们教授那大肚子,早知道他现在变得这么丑,当初不该答应和他在一起。”
师母很苗条,身材保持得很不错,跟教授站在一块,一个瘦,一个胖。然而,宋井桐言,“教授这是被幸福给喂养出来的。”她的意思是夸师母贤良淑德,因为有这么一个让人安心的妻子,所以才有的幸福模样。
师母一笑,“嘴巴真甜。你们教授当年那张嘴也跟你这般甜,一哭二闹三撒娇,顶手绝活。”宋井桐还疑惑来着,程向阳和教授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居然会管程向阳叫向阳,果真如此。敢情,教授就是向程向阳传授“一哭二闹三撒娇”本领的人,宋井桐没猜错。
田径场上,两道身影齐头并进。师母怜爱地望过去,笑语,“你猜,他两谁能先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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