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井桐潜意识里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盼头或念想,她从不觉得程向阳是能等别人,尤其是已经预先告知情况之后还会等别人的人。可当见着他人时,宋井桐除了一晃而过的惊讶之外,更多的是复杂而难以道明的心绪。她走了几步,站在几米开外便不再往前,遥遥而望,倒是程向阳长腿一迈,只几步便到了她跟前,高高的身形挡住了路灯倾洒而下的橘黄色灯光。
她稍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如墨的眼睛,也正好程向阳那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额发上,撩起了额边细碎的绒毛微动,逆着光发出银白色的暗光。宋井桐清了清嗓音,关心只在片刻很好地伪装起来,成了颇有怨怼的口吻,“不是叫你回去么,怎么没走?”
倘若不是宋井桐倒回头,她怀疑,以程向阳犯起傻来的劲头能等到天亮都不走。
程向阳舔了舔因风吹得青紫的唇,如同雕刻的唇此刻泛着青,引得宋井桐蹙起眉头。他倒是直接,语调掺了不难分辨的委屈跟埋怨,“我想等你。我们说好周六一起吃晚饭,你食言了。”根本没将彼此间的约定放心上,光是这一点,稍往细里一想,程向阳就又是气又是委屈,可谓百感交加。
其实,程向阳是有生气的,等她时,程向阳自己跟自己强调了好几回,一定要宋井桐哄才可以气消。但是,这所有的原则所有的信誓旦旦,一经碰着她,如同遇水的蜡烛一浇就灭,他根本没有办法气得起。仅是瞥她一眼,就已不由自主了,情绪什么的都飘到她那里去了,绕着她转呀转。没辙,气不起又没法治,程向阳就在这风里等,她看到了心疼了下回一定不敢再一声不吭撇下他了。
宋井桐恍悟,记起了先前的约定,愧意浓浓升起。怨不得程向阳打电话给她,她让他别等时,程向阳沉默许久一言不发。她忘了自己许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且不提,还三言两语打发了他,若是换成别人这样对待自己,恐怕就不是现在的结果了。宋井桐诚心诚意道歉,尽力弥补,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不觉柔声,“吃过没有?”潜台词是她请他吃。这算不算一种示软,虽然仍带着一贯的冷淡,虽然姿态不怎么低,难得的是,她肯低头。
程向阳点头,眼里升腾着蕴着的雾气一点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袒露给宋井桐看。宋井桐知用意的,叹气,又无可奈何。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孩子气得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走在前边,步伐又快又急,彼此间拉得长长的一段,仿若过路的陌生人。程向阳停住脚,前面的人毫不察觉,他闷闷地出声,“桐桐,我饿。”还是那股撒娇又带点小可怜的话语喊她,她无力招架,每一次都只能缴械投降,只能停下等他一程。为何走得快,原因很简单的,宋井桐说了,程向阳就能心花怒放的。偏偏,宋井桐不是那样的人,她决计不会告诉他走得快是怕他会饿着,想要走得一些,她说的永远都带了修饰,永远都言简意赅,“好,我知道。”
说完,宋井桐微微笑着望向他,那目光又柔又暖,跟夜色里亮着的橘色灯光一样暖。程向阳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他走到她身旁,手向下,然后便十指紧扣了。他装得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的手,宋井桐偏头看他,明明就看到他嘴角已然是藏不住地上扬着,这人面上却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宋井桐也轻轻地笑了,眼角都弯起浅浅的一轮弯月。
两人去的是附近一家小店,很随意地点了份米饭套餐,宋井桐吃过了就没吃,坐对面等着。可能真是饿坏了,程向阳吃得很急,狼吞虎咽,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斯条慢理。宋井桐几乎又是一个蹙眉,几番提醒他慢点,绝非嫌弃不雅观,而是与狼吞虎咽相比,细嚼慢咽更好。
程向阳嘴上答应,哼唧了两声,动作一点不减慢,不消片刻饭一点一点少了,最后见底。宋井桐一瞬不瞬地望着,也不再多言语,只在他放下筷子之际扯了纸巾,然后递给他,默契得有如相处了十多年的人才会有的契合。
接过纸,程向阳先是抬起眼皮,接着眼里化开莫名其妙的携着蜜意一般的笑。宋井桐知道他笑些什么,于是转开了视线,假装成往别处看。宋井桐明白的,自己或多或少改变了一些,他也改变了很多,而且都是肉眼可见的。好比如,他从一个从来不踏步小摊小店的大少爷,演变到现今只要一挽起袖子便能四处一坐,便能安然处之。
他的变化,宋井桐不是不放在心上,没看在眼里,偏却她这样的性子不懂得如何表达。对面的人没起身的迹象,宋井桐也不催,拿起桌面上的菜单快速地扫视了一遍,翻转,推过去,“可以再点一些。我没什么事情,等你就是了。”
程向阳在声落下后反压菜单,将空盘子推到一边,另一只手握住她手,目光熠熠生光。宋井桐直直望进去,对上他的眼,等待下文。他稍微停顿了一会,手用上了力,典型的吃饱了又有力气开始闹了,“桐桐,下回你去哪之前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告知我一声?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很难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没有丝毫在意我,我容易瞎想。”
宋井桐一反往常地多了些耐心,她听完他讲后,久久地注目着他眼里的眸色,一时间无比微妙,连她自己也言不清这是为何。最终,宋井桐缓缓地点了点头。
“算了,手机拿来。”程向阳气馁了,认命地妥协。点头点得再实诚,过后该忘的依旧忘,压根上她就没把自己的事自己的话记心上。
宋井桐没有立即给,只是狐疑地看向他摊开的手掌,清冷的眉眼转悠了几秒钟似乎在辨别些什么,然后才慢慢地交出去。程向阳要接手机的那一刻,宋井桐牢牢拽住了,像是反悔了。不过她没拽回去,只抓紧不松手,确认意图的口吻,“要来做什么?”没个合理的理由,这手机是出不去的。
“卖了抵饭钱。”程向阳一本正经地讲着,手上还配合着行动,好似真要把她手机给卖了一样。宋井桐偏偏被这么没正形的一句给逗笑了,力气也用不到上边,程向阳只轻轻松松一抽,手机就脱离了她的手。程向阳这么一句话倒是无形间化解了宋井桐的忧虑,起初她是害怕他要自己的手机来乱弄,划划点点的一个不小心,那里边有许多资料,一丢了再找不回了。至于什么秘密的,宋井桐倒也没有,相册里照片都没几张,根本不必担心。
手机没设密,程向阳却煞有其事地问能不能用,宋井桐是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这人也真是,都自个拽到在自个手上了,居然还装模做样,不是多余的嘛?要是宋井桐回不能,他也不会不用呐。
实际也真就那样,程向阳也就问问,不管最后到底是什么,他都会用的。那么问题来了,他多提一嘴意义何在?
程向阳捣鼓了蛮久,稍瞥一眼就能看到先前还是空白一页的备忘录,现已经被写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打完最后一个字,程向阳还倒回去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添添加加地做了修改后又认真审阅了一轮,那态度简直虔诚得不得了。宋井桐难得被他撩起浓烈的好奇心,想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这番的认真。
程向阳存心跟她作对似的,迟迟不还回来,将人胃口吊得够呛。宋井桐险些生气,脸都快要沉了,他觉得够了,嘴角挑起得意的笑,手腕一转手机到了她面前,那姿态跟古早时候那大发慈悲的老佛爷没多大区别。宋井桐对他的幼稚行为已经语噎了,他却总有办法让人折服,“我怕你记不住事,把一周的安排写上边了,你每天看一眼,也不耽误时间。”听听,让人如何气得起来?
宋井桐打开备忘录,密密麻麻的字让她头皮发麻。如他所言,他真就把一周的安排罗列出来了,详细到哪节课他会来陪她上课,哪个时间点他能陪她去图书馆…宋井桐总是讲他笨,可他的安排显然又不是一个笨的人能考虑得进去的,他的这些安排让宋井桐挑刺都没得挑。有时,宋井桐都糊涂了,不懂他是真笨还是假蠢。
按理说,她该高兴的,程向阳把能腾出来的空余都给了自己,她完全不用像别的女孩子那般去抱怨对方不给自己留时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也拿得出去炫耀,可她没有感到高兴。两个人相处应该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应该给彼此多一点空间,把多余的时间用来做别的事情,这是她认知里就存在的一个观念,她也以为他会这样想。
可宋井桐才意识到,并不是的,他习惯了有人围绕在身边,习惯了周围有人,置身热闹的人群也不会手足无措,因而他觉得两个人黏在一起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宋井桐不同,她不喜欢热闹的街头,不喜欢喧闹嘈杂,本质上她就不是一个懂得去融入别人的人。她在今天第三次皱眉头了,到了喉间的话转瞬压下,那些她都没讲,只是不甚入心地以敷衍去盖住了险要脱口而出的东西,因为她也懂的,讲了或许两人都要不开心了,“写得不错,就是有个错别字。”
“有么?”程向阳天真地拿过手机又看了遍,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又一次从头到尾对下来,他没发现哪个字错了,脸上很明显地写着疑问,却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哪个?”
她指尖轻搭在屏幕处,指在字的下方,此时透着些漫不经心,“篮球的篮是竹字头,不是草字头,草字头的是蓝天的蓝。”
程向阳意外地红了脸,不过也没能坚持个两秒,“我知道这字怎么写,就是一时着急了。”他不愿意承认的,极力犟到底。宋井桐看在眼底知在心里,并不拆穿。
路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即使是恶劣的天气也不能阻挡考研一党学习的热情,更何况是月色当空、星辰闪耀的晚空。抬头,很轻易便能望尽这皎洁月色,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地闪着光,像是拥有魔力般给人以力量,指引着迷途的归旅,坚定着远方的路。
大抵是夜色过于明亮,宋井桐眼底的清冷平白无故变得柔和,程向阳侧目看去时已然沉迷其中,久久无法自拔。过了绿荫道,程向阳在一盏路灯前停下脚步,“有考虑过考研这事么?”
随声而停,并站在他左右,宋井桐转头淡淡地凝了一眼旁边揣着书匆匆而过的人,又转过了头直直看向他,目光坚毅但是吐出的话平平静静,“不排除这个可能。”停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想法,一成不变,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浪费掉自己的时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自身条件、能力允许,很多人都有可能选择后者,而我,也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她也不能免俗,也是这大千世界中的一份。
“那么严肃做什么?”他笑,“反正你注定是我的,反正我也会养你,将来你打算念多少年都没关系。”
宋井桐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清亮乌黑的眼珠子明亮动人。她不需要程向阳养,可是,这样的走心的话听起来,为之一动还是会有的。
今晚她皱眉皱了太多回了,这下总算是舒展了。她笑起来真的很美,灿若星辰,程向阳心中雀动得不行,定定地看着她微笑时血液都在翻涌,指尖缓缓伸出要触碰上对方脸颊的一刹那,周遭都笼上了薄薄的一层情愫。他眼里藏了星星,忽闪忽闪,一不留神能把人吸了进去,宋井桐也知这是他想要吻自己的前兆。可惜宋井桐就是那么的不通情意,她在程向阳温热的掌心将要捧上她脸时偏头避开了,只剩他手举在半空中,很是尴尬。
无需多言,宋井桐想得到,程向阳此时一定特别特别幽怨地望着她,两个眼睛能把她看出罪恶感来。他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甚是霸道地扳过宋井桐的肩膀,“不经捧,我得重新考虑要不要养你了?”
她不在意地淡笑,随之拉下程向阳抓在自己肩膀处的手,以柔克刚宋井桐很难做得到,但是她懂得如何将一个场转到另一个场,“天晚了,快点回去。”程向阳一听就觉得她是在催他走了,他嘴角撇了撇,脸上明晃晃的一副小孩子对大人不满的模样。宋井桐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我没要赶你走。只不过你明天不是有篮球赛么,不早点回去休息哪里有精力打好比赛?”
程向阳好哄到都不需要喂糖,只用摸摸头,他便能喜开眉笑,“好。你先上去,我等你上去了再走。”他整个人轻快了许多,透着一股小年轻的愣气,与方才耷拉着脸完全不一样。人都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可程向阳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时阴时晴的。
宋井桐往里走,脚步一顿,回过头,长发飘扬,她用手将头发拨到耳后。这一刻,美得不动声色。“向阳,明天加油。”没等尾音落,没等对方回,她已经疾步跑上了楼。除此之外,还有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动,要从她喉咙跳出。即便外表再清冷的人,遇上那么一个对盘的,俨然不再清冷,那颗心,变得美丽异常,那颗心,住进了一只麋鹿。
他站了很久,直到清晰的脚步声渐渐模糊,乃至消失。不可否认,有一瞬程向阳是怔了的,两个字明明就只是唇齿闭合之间,可从她口中出来却特别的不一样,莫名地撩拨着他,莫名的温柔而酥麻,那种异样的酥麻形成了一股电流劈开了他的身体,电流退却之后,战栗感依然清晰地存在着。
虞清绝问过那么一句话,他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程向阳当时答不上来。倘若再有人问他,他一定不加犹豫且自豪地说出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就是,当你喜欢的那个人喊你的名字时,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期待着的,雀跃着的,甚至有一股愫动的电流淌过你身体,而别人永远给不了你这种感觉。
他向上看去,望着六楼光亮的楼层,紧紧相邻的寝室溢出暖色的亮光。他定睛眺望了几秒,“晚安,我的女孩。”晚安,固然在很远很远的未来,仍想道无数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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