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在子女年纪尚小时,左右提防有意接近他们的人,跟地下游击队似的生怕一个不注意他人就拐走了自家孩子。随着年岁渐长,当初那颗提防他人的心变得蠢蠢欲动,恨不得找到个男人或者女人赶紧转手出去,迟了一会就跟晚上菜市场打折的蔬菜卖不出去一样。
生在有钱人家庭,温洳也毫不例外受到了与天下子女普遍的困扰。虞清绝顺顺利利地将她送到家门口,目送完他离开温洳才进家门。素来难见一面的温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茶盏内的茶水不再冒热气,看她进门温父折起手中的报纸。
瞧这样子,应该在等她。温洳走过去,“爸,还没休息呢?”
“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温父指了指右手边的沙发,温洳稍有疑惑的同时听话的落座。她坐下,一身黑色缎袍的温母许是听到了动静,从楼上走下来。她抬头看去,总有不好的预感。恰恰预感灵验,温父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他用一贯威严而不可抗拒的口吻道,“我安排了场相亲给你,放你一天假让你休息,明天公司的会议不需要你参加。”
顿时,温洳嘴角扬起了嘲讽的笑。“说是给我假,却连问也没问什么都给我决定好了。爸,你说我该怎么回应你,是不是还要说声谢谢?”她恼火,诘问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
温父专制惯了,温母之前跟他说好要克制脾气的话抛之云外。“温洳,有谁允许你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老子说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温母一听是要大动干戈的前兆,赶紧上前阻止,不料连她自己也被波及了,“都怪你,净知道宠着她惯着她,看看现在宠成什么样子了?早些年我就说过,让你把她叫回家来,你倒好,偏偏向着她,让她在外面胡作非为!如今满意了吧,全萦川的人都知道我温涛的女儿倒贴别人,都看我的笑话,你满意了是不是?”
温洳咬紧了下唇,死死地盯着眼前发狠的人。“爸,你说够了没有?”她讽刺不减,引得温母频频向她示意让她别顶撞,她视而不见,“如果当初不是你让我接近程家,把我带去那场宴会,会有今天?当初让我接近他的人是你,我照你说的话去做了,现在觉得丢脸的人还是你。又想要钱又想要脸,想当**还要立牌坊么?”
温母被她的话吓到了,都忘了拉住自己的丈夫,温父恼羞成怒一巴掌直直地甩到了温洳脸上,力道之大她脸都偏向了一边。不片刻,温洳脸上泛着红肿。温母心疼得顾不及推开了丈夫,上前去检查,“说归说,你干嘛动手打孩子啊你?”
拉开温母的手,温洳毫无畏惧直视父亲,骨子里一股的浓浓的倔强,“别想我去,谁安排的谁去。”甩下话,摆明立场,不管不顾地回了房间。房门被温洳用劲一关,响声回荡。
大厅瞬间回归安静,温父坐在沙发上一根烟一根烟地抽,严肃的脸上只有从凝着的眉头瞧出点儿情绪。大概后悔了,但拉不下面子,他跟坐在旁边的妻子说,“去看看她有事没事,拿点药帮她敷一下。”关切的话自他口中说出,最大的限度也不过如此。
“给了别人一巴掌,过后塞几个蜜枣,你以为她还是小孩?”温母抱怨他,起身取了药去敲门。房门关了但没反锁,一拧自动开了,进去就看到温洳一言不发地蹲在柜子前默默地整理衣服。她站在温洳身后,“你爸爸打你是不该,他确实过分了。可是小洳,你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呐。”
撞了南墙都不回头,自己女儿的性格,当母亲的再了解不过了。“小洳,妈妈知道你执拗,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逼过你,即便是大学的时候你非要搬出去,妈妈也没有反对,帮着你在你爸爸面前说好话,劝服他。妈妈现在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可是,小洳,你想想,过了今年你就二十八了。从十七等到二十八,你等得起,从二十八等到四十呢,你还耗得起么?一生中,有几个十二年让你来耗?”
温洳沉默不言,眼里的光彩更暗了些。温母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的,“假设你等到了,能怎样?会幸福吗?他舍得让你追在身后十几年,等了十几年,不管外人如何评价于你,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未来真的会对你好吗?你就愿意一辈子,鞍前马后的服侍他,不管遇到什么委屈都坦然接受,甚至容忍他心里住了别的女人?又作另一种假设,假设你真能走进他心里边,可你得花多少年时间呐?”
“生活不是这样的,不该让自己活得如此的累,不该为了迎合谁而委屈了自己。你可以说你不介意,怎么样你都能接受。可是,终究有累了的一天。那一天来了,又将如何?你自己能不在乎自己,我们呢?我们不行。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年,捧在手心里疼了那么多年,别人不心疼,你让我们怎么不心疼?”
温母止不住红了眼圈,此一番话,她先把自己给说伤心了。好多人,都是在为人父母后才懂得这番辛酸。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见得有多少人听得进,多少人把苦口婆心当成一种管束,拼了命往外逃。
抹了把眼睛,温母顺手把药水放在床尾,“你爸爸没问过你的意见擅自安排,是他的不对。他却也不完全像你想的一样,只为了顾及他的面子随随便便找个人把你塞出去。天下父母,多数都是盼着儿女好的。”温母说得累了,感觉这颗心操碎了。她看了眼温洳,内心几千几万的无奈,终究妥协,“算了,妈妈出去了。药放床尾,记得抹。”
“妈,什么时间,在哪里?”
温母已经一脚迈出房门了,意外听到她的询问,止住脚步。愣了几秒,温母才缓缓地回,“明天上午十点,市中心商城图书店。”
温洳甚为平淡地点了下头,一反先前强烈的抵触,无波无澜的语气,“好,我知道了。”温母用狐疑的眼神打探良久,到嘴边的话最终咽下,关上门。问她为什么转变态度,温洳自己都难以解释。坚持了十二年,只在瞬息之间,片言只语的劝说下转变心意着实不大实际。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清楚,长久以来的坚持不过是她自己做的一场有始无终的梦,自己尚存的幻想,她比谁都清楚,只是迟迟不愿与过去决断。
《罗生门》里有句台词: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不能对自己诚实。诚实,尤其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谈何容易?之于宋井桐,在她与程向阳之间,意识总是偏向于隐藏真实。
日升月落,月出日隐,日月从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于是乎,月亮的光芒被东升的太阳吞噬时,又将是一个新的早晨。新的一天,人们又将穿行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驻足、向前、努力。
慕筠今天下午出院,等宋井桐办理好手续就可以了。她打了温水给老太太洗漱,拧毛巾、擦脸、倒水,干得井井有条。老太太吃早餐,她先开始收拾物品,手机在这时响了,“小宋,是我,卡瑞。”那边用德语报了一遍名字,很符合她认识的德国人的个性。
一通电话全程德语交流,宋井桐庆幸慕筠听不懂,不然,慕筠应该会催促她回海德堡去。“嗯,好。”眉拧了一下,注意力全在思考上,根本没有留意到敲门的声音。她心不在焉地以一口流利纯正的德语道,“麻烦你了,卡瑞。”
手机刚放下,病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张熟悉的面孔。最先进来的是李兮,手里提着个果篮,“我们过来接奶奶出院的。”她把果篮随意一放,坐到了床沿,“奶奶,我是桐桐大学时的舍友兼好友,李兮。小巧玲珑的小个子女生是陈玉书,俞雯,那位是俞雯的弟弟俞偲竹。”她一一介绍,向慕筠表示身份。
“怎么都没有告诉我一声你们要来?”她笑了笑,问道,“吃过早餐了么?”
“不用了,各自在家吃过才来的。”李兮摆手,继续回她前一个疑问,“今天是周末嘛,刚好书书周末休息不上班,想着时间能对一块儿,就一起来看奶奶了。”
陈玉书大抵气着宋井桐,明面上不表现,在宋井桐目光对过去时显而易见地躲开了。宋井桐一笑置之,端着杯子洗净后斟了一壶茶。
李兮跟陈玉书合起来给慕筠讲笑话,俞雯坐一边,独独俞偲竹与周围的气息格格不入。第一次见到俞偲竹是在她大二学年,一晃好些年了,李兮没介绍的话宋井桐也许认不出人来。“方便出来么?”俞偲竹走进了两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她听得到。
宋井桐看了眼围成一圈说话的几人,出于礼貌便应下了。没料到的是,俞偲竹也是学医的,并且跟她同一个专业,五年学制结束没再进修而是选择了工作,现下在心外科有两年了。他说这些没有炫耀的成分,似乎单纯是为了把近况告知于她。“如果你没考虑清楚,不如回到国内。心外科缺医生,凭你的专业水平和学历,完全没有问题。”
她充满疑问地望向俞偲竹,不明他是如何知道的。“大学期间学了几年德语,你说的那些话,我正好听懂了。”俞偲竹解了她的疑惑。能字句听懂了的,德文水平不会亚于她,但他仍旧保持谦虚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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