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联系的卡瑞,在中午休息的时间给宋井桐打来跨国电话。一如既往充满活力的声音,真不像号称酒花之国的人该有的严谨与一丝不苟,倒像以幽默著称的英格兰人。时差横亘在两人中间,卡瑞打招呼是,小宋,早晨好。宋井桐回以德语,中午好。刚道完,两人都笑了。
言归正传,卡瑞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找宋井桐必定有事情。MSF,无国界医生,功能介于政府组组织与非政府组织之间的非谋利性团体,承担着政府间组织也难办到的事情。硝烟弥漫,饱受战火煎熬的地方,通常除了生活在本国地区的人民,活动在随时随地可能丢掉性命的国度的人,只有那些异国人和援助组织。卡瑞跟她提起这些,宋井桐了然。国际专业救援人员的短缺,总是需要年轻热血的人加入。
已是深秋时节,天气愈凉。向南地方的鞅城,大大小小下了好几场雨,有时一连着下了三四天,有时中间间歇了几天,又开始下。阴雨绵绵的天气,总会莫名感到沉闷压抑。萤火这些天精神不振,什么时候都是蔫蔫的提不起劲。晚上,宋井桐回家,李叔跟她讲,这一天萤火都没吃什么东西。
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去,果然,宋井桐来了,萤火都没像以往一样站起来绕着她脚边打转,而是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闭上了。耷拉着脑袋,毛发有些蓬松糟乱,光泽大失。宋井桐伸手揉了揉萤火,它没有多大反应,眼皮抬起又垮下。宋井桐对在厨房给自己温粥的李叔道,“李叔,萤火好像病了,我们现在去一趟兽医院吧。”厨房的人,关火,边擦手边走出来。
阴雨的天,空气潮湿,墙壁都能渗出水珠。明明不是梅雨时节,这一波气候,比梅雨季节好不到哪儿去。兽医院看病的动物不少,动物跟人一个样,对季节的变幻,有着强烈的反应。医院每逢季节变换之际,病人直线增加,而兽医院的情况跟医院的情况如出一辙,等候看病的动物也很多。等了许久,才等到,看病的兽医给消了毒,扎针,一共两针,又大又粗的针管。
路途,宋井桐抱着萤火让它躺在自己腿上。李叔跟宋井桐说,“这段时间,天气不好,都没怎么出去散步。等过些日子,太阳出来了,我带它出去溜达溜达。”话虽如此,但是有意带萤火出门,萤火都已经开始拒绝了。
换去早前垫的毯子,铺上干净清爽的新毯子。怪不得整日里闷闷沉沉的,垫子吸收空气潮湿的水汽,萤火睡在上头,理所当然逃不了生病。李婶接近萤火会有些过敏,李叔又是粗心大意的大男人,细节上考虑不到,要责怪也只能责怪宋井桐付出的关心不够。
这一晚整夜不得空,照料好萤火,洗了澡后,通宵到凌晨三点写报告。睡了四个钟,闹铃响了。下楼第一件事,宋井桐去看萤火。昏暗的环境,宋井桐顺手打开灯,萤火竟然没有睡在她新铺的那块垫子上,而是蜷缩在角落里。宋井桐不忍责备,走过去,萤火躲闪自己。蹙眉,眉心紧皱,“萤火,为什么躲我呀?”萤火根本不理宋井桐,头埋在前伸的爪子里。
反常的行为,宋井桐理解不了。她一心不想萤火缩在冰冷的角落,硬要把萤火抱回毯子。转身离开之际,萤火歪着头用一双不舍的眼睛望着她,流露出伤感的情绪。宋井桐当成是挽留,再次蹲下身子,安抚道晚上就回来了。似乎听进去了,萤火舔舐着爪子,舌头久久收不回去,眼底那股难言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出门前,宋井桐交代李叔给萤火喂高蛋白的狗粮,食盆里剩的那些,即便没吃过也倒掉换上新的。
医院的工作很忙,做了一台小手术,出来时,几通未接来电均是李叔拨来的。宋井桐回拨,嘟了几声没人接。好一会重新打来了,不幸的消息,李叔说,“小姐,萤火不见了。”李叔出去买菜,李婶在楼上整理卧室,等买菜回来再去一看,哪有萤火的踪影。从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宋井桐着急了,问去没去外边找。
脱不开身,空着急也没用。宋井桐惦记了一个上午,十二点多也就是近下班时,李叔才来消息,找到萤火了。萤火躲在平常去散步的路边,没有人逗留的树丛底下,李叔发现时,它身体的皮毛全湿透了,沾了一身泥巴,可怜兮兮的。李叔生不起气,找寻时的焦急跟一肚子的火气只能压在胸膛里。
一整天,缩在角落,不吃不喝。李叔急坏了,对狗狗有轻微过敏的李婶,憋不住上前,“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伤到舌头了?”李婶用手抬萤火的下巴,外力作用都不能使它的舌头回缩。
生命流逝,当属最无情。宋井桐在午饭间无意问起同有狗狗的女医护,医护问宋井桐,萤火的排泄物是不是发黄、浑浊的。聊天的最后,女医护没跟宋井桐讲什么,只道,多陪陪萤火。业内通识的话,不需要解释。心里酸涩,午饭没吃多少,宋井桐已经吃不下去了。
所有行为,理解得通。回想起早晨间,萤火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不是一般的滋味。宋井桐回去得早,同科室的医生替了班。萤火还是缩在角落,一滩黄黄的尿渍在干净的地板上,尤为明显。宋井桐用地拖拖干净,不再勉强萤火非得回到原来的位置。医护的同事说,如果狗狗是因为衰老而终,一般它们会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它们大都不希望自己的主人看见,不希望让自己的主人伤心。萤火不见,躲到无人停留的树丛,是不是不想宋井桐伤心?
宋井桐为萤火整理毛发,浸湿毛巾后拧干水,一撮一撮地擦拭着沾染在萤火毛发上的脏东西。一次下来,换了三盆温水,每一盆都很脏。萤火实在是控制不住又尿了,沾湿了肚皮上的毛。宋井桐几欲泪目,当萤火睁着眼,眼里泪汪汪地看着她,满眼充斥着抱歉和告别的思绪时。
萤火的离去,在宋井桐的预感内,可是,当真正看到萤火紧闭着眼睛,一睡不醒的模样时,难受得绞痛,心里又空又乱。萤火向她道了别的,最后的时刻还舔了她的手背,晶莹的泪水从半睁半闭的眼睛流出。宋井桐伤了心,它打小就待在自己身边,从学生时代到走进社会,萤火都陪着自己,往后的日子里,却不会再有了。
处理萤火的身体,以火葬的方式。宋井桐找来了宠物火葬场所的联系方式,最后一程,她全程陪着,正如萤火陪了自己那么多年一样。阴雨的天,是萤火离去的日子,水火不相容,水本就是克火的。不愿意再经历一次离别,宋井桐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养了。
没了萤火,整个家更加空荡荡的了,静得落针的声音都能听清。囤的狗粮,开封的、没开封的,通通扔到纸箱里。买的没用过的新毯子,没吃过的零食,也全都清掉,满满当当占了三个箱子。
天在两天后放晴,回家的路上,很多人牵着狗狗出来散步透气。短腿的柯基,卷毛的泰迪,高贵的阿拉斯加,忠诚的田园犬,各种品种的,独独没有了萤火。鼻头发酸,眼眶生红,宋井桐移开目光,不想去看。同科室的医护和病人都反映,道宋医生近来状态都不大对劲。所有人当情有可原,老太太去世才一个月,家里那么忠诚的狗狗又走了,谁能经受得住打击。
卡瑞跟宋井桐视屏,那边时刻晚了七个钟,都是计算好对方时间才有机会联系一回。来意只有一个,要前几日事情的答复。宋井桐想起了慕筠,老太太临走前,让她为那个动荡不安的地方捐赠物资。不偏不巧,这次组织援助的地方正是慕筠记挂的地方。是不是,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
标准流利的德语,差不多一年没说了,恍然觉得一年时间,过得真是快。但其实,又很漫长。宋井桐回卡瑞,“等会儿,你要的资料给你发送过去。”决定,不是一时脑热冲动。
那天,卡瑞给自己打完电话之后,宋井桐联系了郝教授。教授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当时,宋井桐是一种沉默的态度。郝教授也沉默了许久,一反一贯的幽默风趣。这样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的,“井桐,我曾经说过,医无国界,医生的使命在于救病治人。但我一直没说一点,在救别人的同时,你还必须先保存好自己,你才能救更多的人。”
世界各国或许都有这样一个专业,社会工作。可能名称不大一致,有的叫社会福利政策,有的叫社会保障项目,但宗旨却都是助人自助,运用到救援,不失为法则。教授的话,启示了她。去与不去,心里早有抉择,只是,需要一个定力,让自己坚决不会动摇的信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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