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阳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约定和她一起吃早餐的期待扑空。繁花落尽终成空,空到尽头忆繁华,这番诗句,大抵用以形容他们无误了。
虞清绝在隔天的中午约宋井桐见面,太阳当空,刺得眼睛疼。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枝头,布满周身,温暖得如同夏日。明明快要入冬了,竟然还有这样和煦的阳光,真是难得。其实,多变的又何止是天气,人多变起来,更是变化莫测的。
宋井桐右手手腕扭伤了,很大的一块淤青,到现在红肿了,到了必须去医院处理的地步。作为一名心外科医生来说,手无疑是最重要的,是一辈子吃饭的过活。若是留下顽疾,这辈子怕是废了。所幸,扭伤得不严重,敷一星期的药大概能好个七七八八。
穿了件宽袖外套出门,宽大的袖子能藏住手,不至于那么明显。好在不用自己推门,饭店的门是自动式的,宋井桐能轻松一些,“中午好,找我什么事?”先把左手的手提包放下,而后拉开椅子,在虞清绝对面落座。聪明如她,不是猜不到虞清绝约自己的意图。了然于心,却从来不道明,装作一无所知。大智若愚,有时未尝不可。
虞清绝睨着她的手,放得很自然,几乎瞧不出什么不同。鼻间充斥一股子药味,味道骗不了人,“宋小姐的手怎么了?受伤了?”直直地将目光投在宋井桐右手,虞清绝虽不喜她,向来不对付,面上总比闻凯宏做得好,“我有一位朋友是骨科医生,倘使有需要,我很乐意帮你联系。”
黄鼠狼给鸡拜年,根本没安好心。先撇去虞清绝从方才就对自己不友善地打量不说,就拿现在来讲,本来就没有多愿意,何必为难自己做出一副友善的面孔?宋井桐直来直去,不曾有一点迂回,“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点事情我能自己解决,不劳烦你了。到底你要说些什么,请你直言。”
脾气是真的不好,撕破脸皮倒没有,就是真的拒人**里之外。冷漠,疏远,不讨喜,此三词是虞清绝对她最深的印象。“没吃午餐吧?想吃什么,你来点。”恍若未闻,虞清绝斯条慢理地翻阅菜单,略看几眼后将菜单推到宋井桐面前,笑得和顺无害,“这家的菜都很清淡,喜欢吃什么,多点几道。我买单,不用客气。”
披着羊皮的狼,貌似温润如玉,实则腹黑狡猾。扬唇一笑,听不出其中的意味,“你还真是能耐。”不管是不是嘲讽,虞清绝当做赞美悉数接纳。虞清绝那样的人,早就练造得五毒不侵,无伤大雅的一些话在他听来不痛不痒。何况,没有上过心的人讲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有任何感觉。宋井桐懒得较劲,跟着斗只会耗费心力。没翻菜单,宋井桐直接对服务生言,“我要第二页菜单上前三道菜,谢谢。”
点完菜,服务生收回菜单,退了下去。宋井桐没准备问虞清绝想吃什么,没那么好的心情过问,既然交给自己,她点什么他就得跟着吃什么。留下糟糕至极的印象么?不在乎的,再糟糕都无妨碍,不怕再添多一点厌恶的理由。
识破宋井桐的想法,虞清绝只笑而不语,胜券在握的姿态。菜很快上来,清蒸鲈鱼、白灼芥蓝、豉汁排骨,没想到菜单前三道是两广地方的名菜。宋井桐眉心一皱,自己根本拿不了筷子,勺子更是勺不起来这些菜,对胃口也没有办法下筷。虞清绝很好笑地望着她,瞧她是怎样一脸窘态的,端坐着不出声等好戏的样子。
淡然自若,没有虞清绝期望的窘然,她及时唤住服务生,好声好气询问道,“请问,这儿有没有玉米炒三丁?”服务生回说,没有玉米炒三丁,玉米火腿粒可不可以?宋井桐点头,“那就玉米火腿,另外拿个勺子。”
虞清绝始终都在观望着,嘴角嗫着一撮笑意。宋井桐不气不恼,丝毫不见愠色,没什么好气的,犯不着斤斤计较。追加的玉米火腿上来,宋井桐用左手握勺子,勺了一勺到碗里。与生俱来的修养,纵是用不习惯的一边手吃饭,仍然给人赏心悦目的观感,虞清绝兀自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瞧着对面人的模样,与之方便地道,“想吃什么,你说,我给你夹。”
真是好笑,早前干什么去了,过后倒是假模假样。宋井桐不需要,嗤之以鼻都倦于给,默默地吃着饭。虞清绝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沉静地望着她,时不时又拾起筷子夹几根青菜几块排骨到宋井桐碗里。终于,忍无可忍,勺子旋一放下,“虞清绝,你存心恶心我的是不是?”声不大,但能听出恼怒来。
确是有意为之,在夹到碗里之前,虞清绝把菜放入酱油混着醋还有辣椒的调料碟去蘸,蘸过后放到宋井桐吃的碗里,每夹一次都如此。此举何其的明显,宋井桐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既然恶心自己,一开始就不要百般刁难硬要约着见面,如今来这一出,心肠再怎样冷硬的人都会难受。鼻头发酸,面上不露声色,“我吃饱了,感谢招待。”感谢二字重音强调,另有所指。
虞清绝了悟,之于口不对心的道谢并不回应,伪装的那层和善变得寒凉,“很气对吧?是不是觉得很难受,特别的委屈?分明自己跟我无冤无仇的,凭什么遭此对待,心里边是不是感觉特别的不公平?”虞清绝笑着,如同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嗜血一样的绚烂,到底让人畏寒在心底。“你对别人更狠,比这狠了一百倍,在这之前,怎么不替别人想一想,究竟那人会不会委屈,究竟对那人公不公平?”
别人?字句别人,想说什么,直说无妨,何必拐弯抹角?宋井桐都不忍拆穿,毫无起伏地说着这番话,“真那么为他打抱不平,如今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来替他出气。”眼角向下,瞥着桌子上的饭菜,“你把这些通通扣到我头上,我保证,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不会有分毫抵抗。”
愤懑不平的人迟迟不动手,宋井桐开口,声调平缓而冷清,“我给你机会,你自己放弃了。仅有这一次,你不泼,怕是这辈子都等不到出气的机会了。”没有挑衅的意思,平平淡淡地述说着客观的事实。如若她不肯,没有人能勉强得了自己,如若她不给机会,没有人能欺得自己。她是睚眦必报的人,绝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善类。
指节叩击着桌面,一声两声,慵懒自在。虞清绝如何不喜于她,百般看不过眼,不提别的,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会动手。方才,他那样对宋井桐,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也尝尝那种滋味,那种被人锥心刺骨的滋味。略见一斑,虞清绝没伤到她一分的皮毛。
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速说着,嘴角挂着不经意的笑,虞清绝道,“宋井桐,你不会知道吧,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你不会明白,他到底有多爱你,可以为了你做到什么地步?我敢保证,除了他,在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他还要爱你。你弄丢了对你那么好的人,这将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不惨杂一丝杂质,单纯而纯粹。绕是走过千山万水,走过人生几十载,再也不会找到那样一个深深爱着她的人。
虞清绝成功了,若是想要看到她痛,看到她伤,虞清绝真的成功了。他在宋井桐的心口剜了个口,血在滴着,无人知,无人闻,流尽了便枯竭了。故作镇定,什么都无需让人知晓,“你说得没错,我的的确确是没心。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怎么会难过呢?所以啊,你刚才问我会不会委屈难受,一点也不,一点也没有觉得委屈和不公平。”
宋井桐求过程向阳了,颤颤巍巍的声音恳求于他。当时他能回抱她,安抚她的恐惧,她会抛开一切毫不犹豫选择重新开始。偏偏,他任性固执,一意孤行。程向阳抽离出她的怀抱,哪怕宋井桐用尽全力拥抱他,他亦是毅然决然而不回头。纵身一跃,那一刻宋井桐万念俱空,风在耳边撕扯,剩下山海呼啸的声音。
死般的枯寂,连泪水都是徒劳。宋井桐跌坐在地,如若不是值守的人员及时赶到,及时伸手把她扯回来,现在不只是伤了手腕那么简单。所有人都说她从未善待过程向阳,却从来没有人知道,第一次他贪玩,赌气从那里跳下去,她不顾一切想都没想赌上自己换他平安。冰窟很冷,冰水寒了她的身体,自那以后仍然调理不过来,她还是会痛经。这一次,他要赌,输的不是他,是宋井桐。
寻了一个小时,在防护带那里找到昏迷的人。手骨骨折,石头划破了肉,露出白色的骨头,触目惊心。失血过多,故此晕倒了。宋井桐守在他身边,眼是雾的,呼吸是钝的。一同过来的看守人员责骂她,言语愤恼,一点都不能入耳。宋井桐默不作声承受着,似听见了,又似没有,耳边嗡嗡作响。医生确认无生命危险后,她才回了神,随后才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沿着眉骨向下,笔挺的鼻梁,唇,回到触感细腻的肌肤。宋井桐望着沉睡的人,豆大的几颗泪滴滑落,艰涩地开口,字句挫伤了自己,“程向阳,我一点都不会心疼你,不会,绝对不会。”为什么要那么幼稚,幼稚到以生命做赌,幼稚到置生命于不顾?那样的他,纵使宋井桐动摇了又作何?望不到未来,每每一次,从来得不到安全感。
宋井桐没待在他身边,像从不曾来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醒来,他身旁会有许多关心他的人,决计不是宋井桐。她不愿看到他的眼眸,不愿待在那里,她恨极了他带给自己的痛苦。绝望的、崩溃的、万念俱灰的感觉一下袭来,摧毁了她经年累月坚强起来的盔甲,让她面对世界轰然倒塌时,恨不得陪他一起。他下地狱,宋井桐不需一分念想敢跟着下去,可她有下地狱的决心,却没有面对生的勇气。程向阳还活着,宋井桐却是今生都不想出现在他面前,她怕极了再面对这样的一次。
无需告诉其他人这些,说不出来,说了亦不会有人相信。宋井桐不愿再与虞清绝浪费心力,正要起身,虞清绝不缓不慢出声,“你想不想知道当时阳子跟你提分手的原因?”过去的都过去了,宋井桐不想倒回去再来一遍,赌不起,她始终赌不起。虞清绝没拦,继续在身后问,“与你父亲有关,这样你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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