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眠是从赵府出嫁的。
名义上她已是赵家的女儿。
婚期在春日,不过早在腊月里赵父就已递信两封,希望若眠在赵府住到迎亲之日。
赵府人丁兴旺,若眠光是认清姊妹们就认认真真花了两日。
到最后却是和祁婉月待在一起的光景最多。
她不会赋诗,兴趣也不够高雅,又已长赵府姑娘们七八岁,实在聊不到一处去。
“刚来那两日,我还纳罕怎么看都觉得霜儿像你,可这待得久了,越看这霜儿越发觉得她和义兄简直共了一张脸了。”
祁婉月笑笑,“正臭美的年纪呢,前几日还说鼻子随了她爹,太大了不够好看呢。”
说着,往外间瞅了一眼,低声对若眠道:“差点把她爹气哭了。”
若眠迎着烛灯细细看她绣的荷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荷包所绣是若眠曾在侯府时就擅长到令祁婉月早有耳闻的雪山梅花。
“这是我哥的,还是我外甥的?”
若眠静静道:“你哥的,写信问我要。要个荷包倒罢了,还要衣袍。念安的我还忙不过来呢,我倒有几双眼睛。”
祁婉月偷笑一声,“这个人,连孩子的醋也吃。”
若眠也没忍住笑了。
她虽宛若在抱怨,却希望祁聿怀能永远如此。
在乎的事情永远直接说出来,不因年岁地位而遮掩,让她一直猜。
他们是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另一个自己,就该坦诚到极致。
不多时,赵母派丫鬟来请若眠,“姑娘,太太请您过去再试试婚服。”
“想是改好了,快去吧。”祁婉月替若眠收好了针线。
若眠只得往赵母院里去了。
除了上次试的两套喜服,又添了一套。
从头到脚换下来,再详细记录哪里不合身,小半个时辰都不为过。
“上回试的两顶凤冠,一顶太华丽,华丽倒罢了,压得人太俗,一顶又太平淡素净,衬不上我儿安国公夫人的身份,这回又着人新制了一顶,你仔细瞧瞧,看喜不喜欢。”
新冠冠顶两侧嵌有金丝编制的飞凤两只,口衔坠金花流苏。
冠身是翠羽镶珠,犹以红宝石和珍珠为主。
“多谢干娘,眠儿很喜欢。”
虽说若眠和祁聿怀是赐婚,但要换了旁人,不一定会如赵母这么用心。
“喜欢就好。”
暖阁里烘了暖炉,试下来倒也不冷。
最后定下就用新制的凤冠和第一套喜服。
只需再将袖口放宽些便可。
刚迈出赵母的院子,赵歧又派人来请,让她去外书房一趟。
若眠一听便知是祁聿怀来了。
果不其然。
赵歧早早就识趣地去了后院,书房里唯有祁聿怀在等她。
小厮放下厚重的门帘,远远守着门。
“国公老爷万安,国公老爷今日下值挺早呀。”
若眠俏皮地朝祁聿怀行了行礼,拿媚眼勾他。
祁聿怀从书案后绕了出来,上前握住了若眠的腕子。
京城的风雪再大,到底没有西甘的风沙催磨人,若眠回来这几个月,小脸养得又白又嫩。
虽说再也回不到往日那吹弹可破的状态,却也是肤如凝脂。
“今年的寒冬,可真难熬。”
祁聿怀定定地望着若眠,眸底铺满成疾的思念。
“那你接我回去吧?”若眠踮脚凑近,流光水眸仿佛晨时的露水,灵气四溢。
“我还能忍。”祁聿怀压了压眸。
若眠身边真真切切的亲人越多越好。
如此能让她少一些孤零零的感觉,少一些家世带来的自卑,就很有必要。
“小别胜新婚,祁聿怀,你有这种感觉吗?”
若眠越靠越近,祁聿怀莫名就退至跌坐在书案上。
笔架都被祁聿怀的袍子带倒了。
祁聿怀扭头欲扶,若眠捏着他的脸颊,“看着我,不许躲。”
还挺霸道,祁聿怀没忍住笑出了声。
若眠在他胸口煽风点火的柔荑素手顿了顿,撇嘴道:“你别笑,我容易演不下去的。”
祁聿怀立刻敛了笑,“……我是不是该扭捏地躲一躲?”
可惜深眸里笑意止也止不住,反而是一朵涟漪撞开了另一朵涟漪,激荡不止。
暧昧全毁。
“真是的,扫兴。”若眠抱着手臂扭了个身,“每回来都是,总说些让人捎带往那里想的话,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祁聿怀宠溺地将若眠搂进怀里,用脸贴她的脸,“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若眠鼓着腮嗔他一眼,趁他不备,嘟着嘴吻了上去。
祁聿怀躲了,但没躲过,给若眠亲到了嘴角。
“你又躲你又躲!”若眠气地拧他耳朵。
祁聿怀任她搓磨,耐心道:“这是别人的书房,万一被人听到,传出去如何是好。”
若眠软若无骨地伏在祁聿怀怀里,“我们小声点?”
祁聿怀还是摇头。
若眠皱了皱鼻子,捧着祁聿怀的脸细细吻他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祁聿怀摩挲着若眠的腕子,压抑着眸中翻涌的深色。
“住的还习惯吗?”
若眠点头。
“有没有天天都想起我?”
“想了,恨不能飞回去找你呢。”
祁聿怀被逗笑,心满意足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若眠咽了咽口水,又后知后觉地抚了抚祁聿怀的肚子,“没烫坏吧?”
“馋嘴猴,快吃吧。一封信五句话,三句都念叨吃。”
若眠羞赧地笑了笑,“我没有你那么会写情诗嘛,除了‘想你’,也不知道还能写什么了。”
“那也要写,哪怕只有这两个字,你也要日日写给我。”
“好嘛好嘛,知道了,我会让你看到吐的。”
祁聿怀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若眠的脸颊,“我该回去陪念安了。你晚间早些休息,少撺掇着人家和你熬夜摸牌。”
若眠一窘,推了祁聿怀一把,“知道了!”
还不是白天要给你们爷俩缝衣裳绣荷包给闹的。
雪融春绽,大婚那日迎亲的队伍绕了半个京城,路过的狗都讨到了骨头。
饴糖红枣桂圆,足足备了两大车,金花金叶金豆子,更是塞了两大框。
一路迎一路撒。
若眠的嫁妆既有自己攒的,也有赵父赵母给的,更有皇帝赏赐的,足足一百二十抬。
像开了一路的红蔷薇,令路过的街道如火如荼。
安国公府与勇毅侯府仅一街之隔,筵席足摆了两院。
拜过高堂后,若眠进了新房,祁聿怀就留在前院一桌桌敬到场宾客,直至戌时。
席还远远未至阑珊,祁聿怀已不胜酒力,晕乎乎地被小厮往后院扛去。
新房里可热闹,不仅念安在,祁聿怀的侄子侄女都在,排排坐着听若眠如何在西甘“呼风唤雨”。
只不过把刺杀换成了做生意。
若眠刚剥开一颗花生,只听房门被人拉开,四岁的祁程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就抢了若眠倒进掌心的花生仁。
“我相公来了,明天再和你们玩,回去睡觉吧。”
说着,挨个拍了拍小家伙们的脸。
孩子们便被奶娘们领出了新房。
念安走在最后,回眸望了望若眠和祁聿怀,偷笑着踏进了月色里。
祁聿怀刚合上房门,若眠就已从身后抱住了他,“相公,你怎么才来,我都等着急了。”
盖头也掀了,合卺酒也伴着花生早就吃完了。
祁聿怀无奈地瞥了一眼若眠,一头倒在鸳鸯喜被上,“醉了,醉得不行。”
若眠直接骑跨在男人身上,揪着衣襟扒他的喜服,“少给我装。”
祁聿怀宠溺的笑声自喉咙深处温柔递出,修长的手搭着笑出了褶的眉眼,胸口一起一伏的,性感得无可救药,迷得若眠晕头转向。
“祁聿怀。”若眠委屈,女人是需要滋润的。
她承认,她以前真的很装。
祁聿怀敛了笑,起身搂着若眠的腰,轻易就撩得若眠窜火。
可也只是窜火,没有泻火的事。
若眠揪着不让他起身,“去什么净室,我就在这,你不吃肉光喝汤啊?”
青筋和汗滴让祁聿怀冷硬带疤的皮囊更具魅力。
他嗓音喑哑低沉,“我现在摸不清楚你会不会怀上孩子,不想冒险。”
“我想要个女儿。”
祁聿怀本就忍得够痛了,被若眠用软唇抵着耳廓这么撩了一句,浑身都在打颤。
“万一又是儿子呢?”
若眠难耐地轻哼了声,“那就到生出女儿为止。”
祁聿怀俯身吻下去,深情缱绻。
若眠捏了几颗桂圆,飞出去熄灭了喜烛。
三个月后,入夏的某日,若眠忽然吐得昏天暗地,郎中一诊,恭祝有喜。
这时候倒还好,很快夏去秋来,随着若眠的肚子一点点显了出来,她的奇葩口味和怪诞脾气也就现行了。
不仅把秦嬷嬷她老人家请进了府,也把青晗和觅禾要到了身边。
祁聿怀每日下值第一件事就是被若眠赶出房门。
“你还知道回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要娶那卫家四姑娘了。
“我只是个妾,今日受你冷落,明日受你妻子搓磨,都是逃不掉的。孩子也不能管我叫娘,也不会是我的孩子了。”
……
哭一阵,或许晚上就想起自己现如今已是正妻,也有可能当晚不会好,带着怨气化身难按的猪,任凭祁聿怀怎么追怎么哄都没辙。
后来蔺辰问起此事,准祁聿怀在府里陪到若眠生产,只需偶尔进宫面圣协理朝政。
祁聿怀谢恩,默默在府中陪了若眠十来日,从早到晚。
若眠那毛病便再没犯过。
一日傍晚,若眠正给女儿的绣鞋镶绣珍珠,忽然像想起梦里事一般想起自己前阵子发的疯,泪眼汪汪地哭,不住给祁聿怀道歉。
祁聿怀心疼地抱住了她,“怎会是麻烦,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欣慰。”
若眠:“欣慰……我是个疯子?”
祁聿怀实在很难不笑,“傻丫头,我是欣慰你也深爱我。
“以前总对你的离开耿耿于怀,现在才明白,你不是不在乎,反而是太在乎我的爱,才会因我接近卫慈对我失望透顶。”
若眠撇了撇嘴,“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对吗?”
祁聿怀一愣。
女人的陷阱总是出乎意料,女人的关注点总是猝不及防。
“你很迷人。”
祁聿怀不出意外地挨了一肘击。
脆弱和眼泪,都是她的伪装!
若眠在冬日里生下了二儿子。
听到稳婆说“恭喜夫人诞下小公子”的那一刻,若眠的嘴角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漂亮的襦裙和绣鞋,都白做了。
若眠长了教训,决定不再生了,她无法承受再一次九月怀胎莫名发疯结果又是儿子的打击。
心碎。
可无奈念安太懂事了,乐安一日有三四个时辰都被念安带在书房里,根本不用若眠操心。
他也总是顶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若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生个妹妹。
经不住念安的乞求,加之经不住祁聿怀的诱惑……
其实主要是经不住后者。
这一次不仅孕吐少了,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口味了。
生出来以后,稳婆扭扭捏捏的样子让若眠心如死灰。
又是儿子没跑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姑娘。”
若眠大喜,刚想抱进怀里亲一口,待瞅了一眼女儿。
……实在太脏了,亲娘也下不去嘴。
小女儿唤作宝晴,自小娇纵,泥猴一个,及笄后混进了康家军,二十七岁首次作为主将,率军接连攻下北原三座城池,成了令北原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彼时的祁家家主已是拥有两女一子的祁念安。
迈入花甲之年的祁聿怀,已和若眠游遍了雍朝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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