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马车里却很暖和,车厢四周都围着厚厚的毡布,车帘也是用棉花做的,一点儿寒气也进不来,田芳又给荷花拿了个手炉,捂在手里热乎乎的。
等到了白川书院,荷花看着时辰还早,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直等到书院开了门,有学子们散学出来,才寻了看门的人帮忙叫了吴明出来。
远远地看见吴明熟悉的身影走出来,荷花便跳下马车,把食盒提了出来,给了伙计五十文钱,让他寻个暖和的地方等着,过一个时辰再来接她。
荷花一手抱着手炉,单手提着食盒和一堆包裹便觉得有些沉重,慢慢地往吴明的方向走去。
吴明看她吃力的样子,忙加快脚步奔了过来。
“荷花!”他伸手接过东西,拿了食盒便一愣,“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
荷花趁机甩了甩酸痛的手腕,说道:“就是给你做了点儿吃的,做着做着就做多了……”
她在做食物的时候,就会想到吴明在书院吃不好穿不暖的,又想做些鱼肉给他补充营养,又想做些能放得住的糕点,又想做些零食给他解馋,结果一不小心就做多了。
偏偏天气这么冷,她怕那些饭菜冻硬了就不好吃了,只好放在大食盒里头,再拿小棉被包上,结果就弄出这么大一堆东西来。
荷花心里抱怨着古代没有保温饭盒,没注意到吴明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感动和怜惜。
“我在书院里好好的,什么都不缺,以后你不用做这么多东西,这么远的路,带过来多累啊。”吴明索性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只让她抱着手炉跟着自己走。
荷花看他身上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袍,人也神清气爽的,笑道:“不累,老姑让她家马车送我来的,一点儿都不累。”
吴明这才放了心,问道:“家里都好吗?”
荷花紧了紧厚厚的围巾,说道:“挺好的,爹娘和姐姐们都好,两个小子会扶站了,淘气得不得了……对了,我这次来县城卖蘑菇,你猜我卖了多少钱?”
吴明看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掩不住雀跃兴奋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我猜……卖了十两银子!”他故意逗她。
荷花瞪了他一眼,得意地笑了:“人家出二十五文钱一斤呢,我这次带了一千多斤,人家还嫌少,让我多多地种,好多人抢着要呢!”
“这么多?”吴明一怔,“那你累不累?”
没问她卖了多少钱,只担心她累不累。
一千多斤的蘑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县城来的。
想起外头这么冷的天,吴明不由得一阵心疼。
荷花不以为意地说道:“累啥啊?赚钱还能嫌累?就是得多操心……”
两人说着话,走到吴明的房间。
吴明让荷花坐在炕上,自己则张罗烧水泡茶。
荷花看他娴熟地生着火,自己坐在炕头上,便伸手摸了摸。
被手炉烤得温热的手,摸在炕头上一片冰凉。
荷花立马沉了脸:“小明,这么冷的天,你咋不烧炕呢?”
吴明往炉子里加着木头,笑道:“我白日里不在这屋里,都是晚上回来才烧的。”
“你晚上回来现烧?”荷花惊讶地说道,“那得多长时间能烧热了啊?你也不怕冻出病来!”
东北的数九寒天可是滴水成冰,家家户户的火炉是白天夜里都不断火的,维持着屋里的温暖,要是断了火,屋子里很快就会变成冰窖。
“不冷。”吴明搓了搓手,说道,“晚上回来进屋先烧火,然后看会儿书,等睡觉的时候,炕上就暖和了。”
荷花皱着眉头,还是觉得这样不好:“那也不行,这屋子里的火不能断,你早上起来往炉子里压几块炭,一天都不用添柴了,费不了多少事儿,这样晚上回来也不至于在冷屋子里呆着。”
吴明只是笑了笑:“这屋子里好多书啊纸的,要是没人看着,着了火就麻烦了。”说什么也不肯听荷花的。
荷花气急:“那别人是怎么弄的?你们书院里那么多公子哥儿,总不能都像你这样挨冻吧?”
吴明这话糊弄别人还好,可糊弄不了她,白川书院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可能会住这种冷冰冰的屋子。
吴明低了头,把水壶放在炉上,又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搁在炉子边上热着,只是不说话。
荷花见他事事亲力亲为,忽然一阵心酸。
“小明,他们……是有人服侍吧?”
那些富贵公子们无论在家和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就算来读书,家里肯定也会派几个人服侍,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哪里像吴明,连住个暖和的屋子都是奢求。
吴明听出她语气里的难过,抬头向她笑道:“我是来读书的,又不是让人服侍的,看他们成天一群人围着闹哄哄的,哪还有空儿读书?”
荷花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湿润忍了回去。
吴明说得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年时经历一些坎坷,对漫长的人生来说,不见得就不是什么好事。
荷花下了炕,跟吴明一起坐在炉边,把手炉给吴明手里拿着,自己则把那些盘子和碗揭开。
虽然她已经很注意保暖了,可是依然抵不过外头的冰天雪地,饭菜都冒着丝丝的凉气。
荷花一边热菜,一边换了个话题。
“现在还有人找你写家书吗?”
吴明听她管那些书信叫家书,忍不住笑:“还有,不过不多了,只有那么几个锲而不舍的……”
荷花噗哧笑出了声:“这都快过年了,他们还写什么家书,难不成家里人还不让他们回去过年啊?”
吴明居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真有那么一位,中秋节回了家,重阳节又要回家,接下来又是寒衣节,这不回来才不到一个月,又说要回家吃腊八粥,气的他家里人捎信来说,要是他再这么折腾,过年就不许回家了。”
荷花听到一半就笑弯了腰:“肯定你瞎编的,哪有半个多月就回家一次的?”
吴明一脸认真地说道:“是真的!就是我们书院里一个姓朱的同窗,长得胖乎乎的……”
荷花差点儿笑岔气:“长得胖,还姓朱?”
“嗯。”吴明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是我的老主顾了,每隔十天八天必定让我帮忙写信捎回家,他家里亲戚又多,给他祖母的,给他娘亲的,还有叔叔舅舅姑妈姨妈……每次都给我五六两银子做润笔费呢!”
荷花笑得坐不住,伏在他肩膀上,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吴明在外头读了大半年书,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利索了。
隔着厚厚的棉衣,吴明依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荷花的体温,清脆的笑声响在耳边,如银铃般动听。
吴明忽然觉得,刚刚燃起来的火炉是这么的热。
他定了定神,才回头看向身旁的荷花,笑道:“所以啊,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他们在书院里还时不时办个什么文会,赏个四季花卉,奇石异景的,都要赋诗作词,我每个月的润笔费可是不少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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