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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文明的门槛

作为一个长期从事民事审判工作的法官,面对形形色色的案件,东方思义除了需要认真地研究法律规定,客观地分析纷繁复杂的证据,准确地认定被当事人有意掩盖的事实,正确地作出公正的裁判之外,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个案,则会引起他对案件本身之外所表现出来的社会意义的更多思考。

人类社会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过程,除了物质生产基础的促进之外,每个时代总是会有一些最先觉悟的先驱者,他们或以行动或以思想引领着一个时代,甚至以他们深邃的思考影响人类数百年数千年的前进方向。

在时代前行的过程中,每个时代也都会有一些抱残守缺的遗老遗少,他们依旧会沉睡在过去的时光里,继续生活在旧规则设定的桎梏里。于是,每个时代都会有新与旧的冲突,只是冲突的方式上有所不同,形式上有各种差别,缓急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在新旧社会制度的转折期,往往会形成狂风骤雨式的社会变革,人类往往以极端的方式颠覆性的革命,来完成新旧时代的交替。而矛盾较为缓和的新旧制度的过渡期,则会以各种各样的改革来完成社会的嬗变。

而一些典型个案的发生,其深层次的原因,便是社会生活向现代文明发展过程中,各种新旧观念之间不可避免的冲突引发的现实生活表现。

东方思义在完成了一件婚姻家庭案件的庭审之后,又接待了几个案件的当事人。临近中午的时候,正要出门去参加一个临时通知的工作会议,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东方思义刚拿起电话,四季君沙哑的嗓音就像暴雨一般倾泻下来:“我说东方庭长啊,你欠的债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还嘛?打你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有时候干脆就关机了。你这是存心躲债啊,你要是再不接,我就准备直接上门来催债了。你给我个准确的时间吧,到底什么时候能交稿啊?如果其他特约撰稿人也都像你老兄这样拖拉,我们就只能停刊了。”

东方思义这才想起来,《时光日报》副刊周末版的约稿已经拖了二期了。前几次四季君打电话,还都是客客气气地说话,这次显然是有些急眼了。东方思义在开庭的时候把手机关了,收到信息后,本来是要回的,等他忙这忙那的高速运转起来,就又把这件也非常重要的事给忙忘记了。

“啊呀,亲爱的四季君,真是对不起啊,这个月手里的事情真是特别的多,整天忙得头晕脑胀的,竟敢把你老弟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了,实在是抱歉啊。今晚我就开始通宵加班还你的债,要是还不满意的话,你哪一天就亲自过来一趟,我做东请你吃大餐,当面向你赔不是。老朋友你看如何啊?”

四季君这才笑出了声:“赶紧的把债还了,下一期的稿子就指望你的了。大餐吗?先记在你那儿,我要是想来的时候再通知你吧,不能赖账啊,包括你刚才说的大餐。”

《时光日报》周末版每个月有一期婚恋栏目,主要是通过讲述婚恋故事,透视社会热点问题和现象,达到弘扬社会正气,树立社会新风尚,宣传法治的目的。

东方思义是周末版的特约撰稿人之一,编辑四季君催过好几回了,因为题材方面的问题,东方思义迟迟没有下笔。看四季君有些急了,东方思义说:“没办法,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能吸引眼球的案件,既没有新类型婚姻家庭案件,也没有能满足公众猎奇心理的怪事奇案,达不到你要求的拍案惊奇的效果啊。你要是急着要稿,我只能从两个有些陈旧的故事里挖掘点新意吧。”

四季君勉强答应说:“你老兄有点石成金的办法,那就看你能挖点什么新玩意儿。总而言之,要有可读性,要有一定的社会教育意义,最好能发人深思。”

东方思义说:“我就尽力挖吧,最近好像陷入了一种思维迟钝的状态,总感觉没有以前那样的自信了,还请四季君谅解。”

四季君非常理解地安慰道:“你可能也陷入了一种职业性的惯性思维状态了吧,我知道法院受理的民事案件千奇百怪,什么怪事奇事都有。只是你可能是见的多了,以至于熟视无睹,也就见怪不怪了。”

东方思义觉得四季君算是猜对了他目前的一种精神状态。他的确是越来越感觉有一种不可避免的惯性思维在左右着自己,影响自己的认识和判断。自己的思维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想要跳出来,却又感觉到无能为力。他有时便会自己问自己,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吗?

东方思义想要写的两个故事,是这个月已经审结的两件离婚案。故事并不曲折,离婚的原因还特别地有点老旧。让东方思义有些感慨的也是因为它们的老旧,老旧的没有一点新意,却让人感慨新鲜的时光里并不都是新鲜的故事,有些过去的悲剧依然在一些地方延续。

究其原因主要是那些根植在旧时代里的观念,还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顽固地潜生暗长,并没有随着社会的文明与进步而自行消亡。它们的根须还维系在过去了的时光里无法割断,有些还会生长出新的触须。

故事之一的女主角叫阿玉,一个思想开放,个性独立的职业女性,男主角叫肖强,一个接受了现代高等教育,积极进取,事业有成的凤凰男。

阿玉原本出生在农村,父母有一男二女三个孩子,她是最小的一个。原本她会和其他的农村孩子一样,在乡下读完小学,或许还会读完中学,但读大学的机会是概率很小的事。这意味着她会像很多同伴一样中学毕业后,或回家种地或外出打工,然后结婚生子,像自己父母的一样过完一生。

阿玉五岁那年的夏天,当她从外面和伙伴们疯玩之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二个不认识的客人。

男的看上去比阿玉的父亲要年轻的多,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女的穿着很随意却很漂亮,一身碎花连衣裙非常合体,阿玉只觉得比母亲要好看很多。

阿玉看见陌生人便想着要躲开,不料那个好看的女人却叫住了她:“你就是阿玉吧?真是有意思,这么顽皮,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我那时也是喜欢疯玩,总是一身泥巴的跑回家。”

阿玉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客人是在城里工作的远房叔叔和婶婶。那天,婶婶爱怜地牵着她脏兮兮的小手说:“阿玉啊,婶婶想带你回家,到城里去,让你读书,你愿意吗?”阿玉想也没想就答应说:“我愿意。”婶婶高兴地笑了,叔叔也笑得很开心。

阿玉跟着叔叔和婶婶回到了城里。因为叔叔和婶婶夫妻俩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阿玉便成了叔叔和婶婶的养女,叔叔和婶婶成了阿玉的养父和养母。

阿玉后来才知道,养父和养母都是在大型国有M公司任职的高层管理人员,养父是公司董事会的成员,养母是公司后勤部门的主管。

阿玉新家的条件和她出生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养父和养母视阿玉如掌上明珠。阿玉从小贪玩成性,不喜欢读书。养父和养母想尽办法希望她能安心读书,无奈的是她就是改不了贪玩的习性。

养父说:“阿玉,你大学总要读的吧,不然的话,你将来只能做一个蓝领工人。”阿玉嬉皮笑脸地说:“做一个蓝领很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的,不用像阿爸阿妈你们这样,回到家里还要想着很多工作上的事。”

阿玉考了三次也没能考上大学,养父和养母只得随她由着自己的喜好上了一所技工学校,三年后,她从技校毕业了,自然而然地成为这家大型国有M公司的新蓝领职员。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他叫肖强,一个大学毕业后,通过层层考试进入了M公司的底层管理人员。

肖强从上小学开始就是小伙伴们眼中的学霸,凭着自己的努力,二十二岁那年,他考上了省里重点的理工大学,走出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大山。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他在一次同学聚会后很快就明白,精彩的世界并非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张又一张看不见的门票。那些门票是有代价的,他暂时还付不起那些代价。

肖强便在心里默默地想,山里人的韧性让他走出了大山,山里人的韧性也会让他赢得自己需要的那些门票,让他走进那一道又一道关在门内的世界。他终于静下心来,牺牲了年轻人所拥有的欢乐时光,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他每年都能拿到最高的奖学金。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眼就成为了往事,在自己的努力下,肖强顺利地进入了大型国有M公司,成为了一名新白领。作为公司管理层中最年轻的一代,踌躇满志的肖强想象着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想象着曾经拒绝自己进入的那一道又一道封闭的大门,想象着那些大门背后无限的精彩。

在新的天地里,肖强很快成为M公司有作为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幸运之门也在他的期待中,一道又一道为他开启着,爱情也开始向他招手。

(下期预告:  第119章  旧时代的遮羞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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