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门房几个听她说话,又见其不像传言中的鬼魂飘着行走,这才慢慢安下心来,随即由惊吓转为惊讶,接着连忙往府内奔去,一边大喊着:
“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哪个大小姐?”
“大小姐?”
“啊——”
……
五进的院子从小厮到仆妇,最后到内院各处的丫鬟,都纷纷议论起来。直到洛云施一脸淡然地走过门廊出现在视野里,刚进主院,耳际便传来一声炸响。
“小姐——”
随即抬眸,便看到青云那激动得泪眼模糊的一张脸。她身旁的青梅青李青杏及一众丫鬟也纷纷赶来,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看洛云施的目光无一不是惊讶伴随着惊喜万分……
洛云施心底某处涌起一分柔软,她的丫鬟都在,也就是说至少她死后,正妻万姨娘特意保存了碎月阁的一切。往昔情留一面,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一笑,道:“好好的,哭哭啼啼作甚。”
青云已紧紧抱住她,随即一边擦泪一边笑道:“我就知道,小姐会回来的……青梅非劝我……”
青云做事鲁莽,洛云施大概知晓青梅为何劝她,便道:“我不在时,可有闯祸?”
青云神色凝住,垂下了头。
一旁青梅笑道:“还好,都是小事。”
不过险些烧了二小姐的清潇阁而已,有如今的夫人照拂,倒也未受多大惩罚。
洛云施便知有了,也不再细问,随一众欢欢喜喜的丫鬟先回了碎月阁。
更衣出来时,碎月阁已挤满了如今的大夫人、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钟姨娘、宁姨娘。唯有那传言中有了身孕的新姨娘未曾露面,大抵身娇体贵,不便出门。
洛云施换了身漫紫绯红水纹纱衣,戴了对月色流苏耳环,大抵是要去见洛德仲的缘故,梳了端庄的堕马髻,发间一支淡紫色梅花玉簪,额前一只绯色玛瑙坠子,整个人既舒心婉约,又不失她素来的清爽之气。
云宛云姝早已泪盈于睫,前者只是静静站着,后者却一声呼唤便扑到洛云施怀中,回神的宁姨娘连忙上前劝阻,大小姐这身打扮明显要去上院的,鼻涕眼泪弄脏了可怎么好……
洛云施示意无妨,安慰云姝一番后,牵着她一一问好,一旁青梅便向众人解释:洛云施受伤后被一户农家所救,怕再遇危险,便留下养伤。
一行人感叹,可见福缘自有天定,大小姐吉人天相,自然不能为奸人所害。
本该出嫁的云妍义愤填膺道,青云几个丫头非说大姐已经死了,她就是不信,如今可好,果真回来了,不知那下葬的是谁,白白享受这番风光……
洛云施一笑,不曾接话。众人识趣,便换了话题。
亲人相见未聊几句,门外长生道:“大小姐,老太爷请您去上院。”
洛云施道:“我这就过去。”
众人知晓老太爷找大小姐自然是大事,便先行告辞,只有云姝不愿意走,洛云施也不劝。
于是待碎月阁只剩宁姨娘母女时,看着大小姐品茶的模样,便知道她有话问自己。
“姝儿,青杏姐姐新做了花糕,你陪她往厨房取可好?”
云姝看了姨娘一眼,见对方点头,便随着青梅出去。
洛云施饮了口茶,这才缓缓道:“碧月有孕了?”
宁姨娘神色明显有些局促,答道:“是的。”
洛云施一声轻笑,摇摇头,“明知对方借孕争宠,姨娘却偏偏无法揭穿,可是难受得紧?”
洛鸿业是不能再生育的,宁姨娘比谁都清楚。但若是清查碧月的事,势必暴露洛鸿业中毒,到头来,只怕还会连累自己,因而她不敢,只好任由碧月那个贱人作威作福。洛鸿业许久不得子嗣,对这一胎自然看重得很。
“大小姐,我,旁的都能忍,只是碧月那个贱人居然敢对大小姐不敬,姨娘实在看不过去……”
洛云施饶有兴趣,“如何不敬了?”
“她,她在大小姐灵堂前口出狂言,说大小姐若非害了二小姐,也不会有这个结果……”
洛云施淡淡一笑,碧月素来不聪明,有身孕后,更显得愚蠢了,蠢到她丝毫没有计较的心。
然而她却不能容忍一个愚蠢的丫鬟自作聪明,借着来路不明的身孕,享受洛府的地位,更不能容忍她那来路不明的孩子,会有一日与自己叫着同一个父亲,会试图和洛云行争夺家业。
此事虽远,但身在洛府,便是对她的讽刺。
“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宁姨娘道:“碧月有老爷撑腰,姨娘根本进不了碧南院半步,那个小蹄子手段倒狠,不过两个月,便收买了一大批下人,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
碧南院便是以前大夫人的璧汀院,将正妻的院子给了姨娘,可见洛鸿业有多看重这个孩子。
洛云施越发觉得可笑,但要说碧月有几分手段,她是不信的,若是云仪在背后谋划,倒有几分可能。
方才她特地留意了云仪,比往日沉默安静许多,一副与世无争的神色,见洛云施时眸中不是失落反而有几分惊喜,叫洛云施一时未能明白。
她白皙如玉的食指在茶杯上轻轻扣了扣,道:“你拿她不下,何不请教夫人?”
宁姨娘一怔,随即摇头,若告诉万华,岂不是亲自送去一个天大的把柄。即便碧月倒了,若以后她用下药的事威胁自己,就只能任人宰割。这后宅的事,谁说得清楚。
洛云施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继续道:“碧月一事上,夫人只怕与你一样心思,只是不如你知晓得多,无从下手罢了。你便告诉她,曾察觉碧月与旁人有染,具体则不清楚,她自然会替你查出来。至于父亲这边,与他又能有什么关系。”
宁姨娘恍然大悟,是了,碧月那小贱人掩饰得再好,只有她知道,那孩子肯定不是洛鸿业的。
万华有儿子,因此碧月这一胎,她比自己更着急。
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凭对方的手段,早晚都会查出私通的男人是谁,再顺藤摸瓜使个计策,揭穿那对奸夫淫妇,她不仅作壁上观便达到目的,还卖了万华一个人情,可谓两全其美之计。
宁姨娘再次看向神色淡然的洛云施,心头忽然想,若今后哪个女人做了她手下姨娘妾室,只怕面对这个主母时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的洛云施并不知晓宁姨娘在想她为主母的情形,不然,定会觉得可笑。
暮风曾戏言为她正室,可见她在男子眼中,大抵手下是容不得其他女人的——除了那要她和云仪为平妻的秦淮平。不过他已死在绥阳,这世上便再没有了。
宁姨娘走后,洛云施便带着青梅,往虔心院而去。
多日不见的祖父神色一如往昔,叫洛云施稍微放下心来,至少知晓封瑞并无大碍。
请安后,长生沏了茶,便与青梅退下。
祖孙二人相对片刻,洛德仲道:“元娘回来,祖父甚是欣慰。”
他这个孙女死而复生一般出现,即便分离多时,也不会如小女儿般扑倒祖父怀里哭啼撒娇,平静如一潭深水,仿佛只是昨日离开,今日便又来请安。大抵她未经那场孝宁郡主的丧礼,自然不会有生死分离,恍如隔世的体会。
其实,不知为何,在燕南山下一个多月,回想起来不过一场梦境般,仿佛梦里的阿洛没有离开海棠花林,还留在阿棠身边,他弹琴,她便跳舞。而此刻的洛云施,是坠落山崖之前的人,分别自然恰如昨日,便不觉得感慨。
阿洛是一场梦蝶,还是洛云施是一个蝶梦,恍惚之间,难以取舍。洛云施心里系着那么一处桃源,又明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或许比起往昔心境越发开阔,抑或,珍视所在意的,对于无关紧要的事,越发淡然了。
洛云施感念一笑,“元娘多谢祖父记挂。”
洛德仲暗叹一声,道:“你出殡前后,二公主和几个皇子殿下前来吊唁,即便封了郡主,这也是大央国从未有过之事。”
未出嫁女子早逝,是不能大肆操办的,而就这么一个小丧礼,连皇室都来了,当真前所未有。
洛云施点头,道:“元娘回来时遇上进宫的威武大将军,他告诉我瑞儿病了。”
洛德仲道:“元娘离开不久,四殿下便因犯错被皇上禁足,范氏重回贵妃之位,谢氏锦嫔查出有孕,五日前也下旨封妃,如今宫中形式复杂,六殿下当避其锋芒。”
也就是说,在宫中你争我夺水深火热之际,恰逢洛云施又死了,封瑞只得装病以求撇开干系,得以自保。
洛德仲没有告诉洛云施,封寰宇是为了寻她,不顾太庙祭祀,才被禁足。
对方也没问,只是沉思片刻,道:“祖父可知,暮期石进宫献宝一事。”
洛德仲道:“两朝巨贾感念皇恩,特献4尺红珊瑚为万寿节礼,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皇上龙心大悦,特意恩准暮家父子入宫,协同尚礼司操持寿诞之事。”
洛云施也不禁感叹,红珊瑚素来珍贵,有个一二尺已是稀世珍宝,四尺的红珊瑚无异于黄金万两,加之其寓意吉祥长寿,照之前暮风所言,封炎其实已然病重,也就难怪如此喜爱。
而协助操持万寿节礼一事,暮期石既然财帛无数,便让他再掏些出来举办寿诞罢了。
前后并没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洛云施就是觉得,暮家这趟进宫,必然有旁的目的。
她蹙了蹙眉,一时想不出答案,便不再费神。
洛德仲看在眼里,沉吟片刻,继续道:“元娘此番回来,早些去探望你母亲吧。”
“嗯?”
“上朝时听人提起,你母亲自得知你的死讯后,悲痛过度,已卧床不起了。”
洛云施心头一震,长孙善宁,为了她,卧床不起了。
忽而想起在长孙府见到的外祖母,那个因为姨母的死,跪在雨中两天两夜,便再也站不起来的母亲,如今,长孙善宁也为了她而病倒。
大抵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
洛云施恍惚间鼻头有些发酸,强自镇定下来,缓缓道:“元娘这就去延顺侯府。”
洛德仲点点头,仿佛只有此时才能看出这个孙女有血有肉一般,再她要退下时,又道:“元娘——”
洛云施回头。
“祖父老了,你还年轻,有空,也常去定国公府看看。”
他知道,这个洛府于她而言,自来便没有什么意义,若真有亲情能叫她的心思柔软下来,便也只有长孙家人。
说来奇怪,往日洛云施还小时,察觉她心地清冷,便不由得高看几分,毕竟若要成大事,非冷心冷肠不可。
那时女娃娃孤独避世,未将她聪慧的心思放在正事上,洛德仲并不急,因为他相信时机未到。
后来,她果真变了,见证她一路走来,感叹她的心计和手段时,却不禁遗憾,遗憾她到底对洛家人没有感情,明明无伤大雅,却总是叫他叹息。
大抵,真的老了,老了就会孤独,就会需要人陪伴。大儿子不务正业,二儿子为奸人所害,余下小辈不成气候,只有这个孙女才智过人,无奈偏偏无法亲近……
洛云施面对这样的祖父不由一怔,随即点头,“是。”
洛德仲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洛云施走开几步,又回身道:“祖父,您多保重身体。”
孙女眼中有几分真实的关切,让洛德仲不由欣慰一笑,“祖父知晓。”
“元娘去看过娘亲和外祖母她们,便进宫照顾瑞儿,祖父放心。”
她既然活着回来,自然当进宫谢恩的。官家命妇和小姐若是进宫需要先行请旨,不过她如今已贵为郡主,可以随时参拜。何况昭后让她陪瑶元待嫁的懿旨未改,就是要进宫作陪的。而扶持封瑞一事,她也自然没有忘记。
洛德仲点头,道:“元娘做事,祖父很放心。”
洛云施淡淡一笑,刹那间仿佛觉得祖父老了些,明明与往日一般的模样,却让她看出几分老态和虚弱来。心头叹一口气,终于转身走了。
长生端了参汤前来,递给洛德仲,“老爷,该喝参汤了。”
十五年前二爷死后,老爷身子便一直不好,都得靠人参养着,如今越发虚弱了。
可是大小姐还不懂得,如今除了六殿下一事,老爷更需要的,是亲人的陪伴和关心。大小姐死讯传来时,老爷便伤心了许久,只可惜,这些话都不能说。
洛德仲接过喝下,道:“信可传到了?”
“六殿下已知晓大小姐回来一事,老爷放心。”
洛德仲点头,扶了扶额头,长生便连忙搀住,“老爷,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嗯。”
许是洛府门房那声撕心裂肺的“鬼啊——”实在引人注意,回府不过两三个时辰,再出府时,便发现孝宁郡主平安归来的消息早已传开,当然,这其中不乏青梅收买街头小混混四处散播的功劳。
而洛云施又早已往宫中发了帖子,告诉瑶元公主不必忧心,她已平安回来等等,还顺带向帝后问安,感念皇御封郡主的恩德,无非就是想告诉封炎,既然封了,即便她活着回来,也退不了的。
想必帖子到时,整个皇宫,连同暮家父子都会知晓,十五天前下葬的孝宁郡主,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为救护母亲,被贼人追杀,跌落山崖,幸好为农户所救,得以保全性命。可见孝宁郡主孝义通天,自然得神佛庇佑……
大抵段珩听到这些传言时,会对她的老伎俩嗤之以鼻,不过那又如何,奏效要紧。
因而洛云施在定国公长孙府住了一宿回家时,碎月阁堆满了问候的帖子。瑶元的回帖,张媛媛、曹云烟、詹亦书以及许多不甚熟悉的官家小姐纷纷表示关心,洛云施都一一回复。
她下午先去的延顺侯府,过长孙府时天色已晚,便听从外祖的话歇下了,第二天又顺道去了段府,迎上段珩那故作毫不在意,却掩饰不住湿了双目的一张脸,洛云施笑着叫了声:“师父。”
她身后的萧子邢便道:“你看吧,我就说师父会哭的。”
段珩大怒,抬手便是一掌,“少废话,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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