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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时节,上京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胡天八月即飞雪",不知此刻的漠北,是否已然一片银装素裹。
距南承曜出征已有十余日,按脚程算该是到幽州地界了。
他出征那日,碧空晴朗。由于皇上缠绵病榻的缘故,上京城门外,是东宫太子亲劝饯行酒,鼓动三军。
"三弟,为兄在此以薄酒一杯为你饯行,待来日,你平定乱军凯旋而归,你我兄弟再好好痛饮三天三夜!"南承曜淡淡地笑着接了过去,却并没有喝,而是潇洒地翻身上马,单臂高举金杯,一面纵马巡过身后整发的三军,一面扬声道:"‘只解沙场为国死,必当马革裹尸还‘。今日在列诸位,皆为我南朝勇士,曜在此与诸位同饮此酒,不破北胡,誓不归还!"
兵部原就为他所辖,此刻在列三军之中,大半以上皆是曾经追随他一道浴血沙场的,此刻听闻了他这一席话,无不情绪激昂,大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架势。"誓不归还!誓不归还!誓不归还……"一时之间,三军将士齐声高呼,声声饱含着披肝沥胆的忠诚和誓死追随的决心,震动云霄。
"从军行,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我站在城楼之上,透过面纱,看马背上南承曜白羽铠甲的身影,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天生贵胄,豪情万丈,却偏又,风姿惊世。而如此刻意外现的锋芒,是不是也是为了进一步激东宫行大动作?
这样想着,不由得将视线移到城门前长身玉立的南承冕身上,他依旧是温和地笑着,眉目间亦波澜不惊。
"三殿下此行,一别数月,姐姐若在府中闲闷,便常到太子府看看滟儿。"我目送南承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忽而听到身边的滟儿如是开口,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见南承冕登上城楼向我们迎来。
此后十余天,除了回相府探过父母一次,我一直独居于三王府中,闲时读书画画,倒也怡然自得。纵然南承曜许了我莫大的自由,但一入天家,就会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等着挑不是,我并不想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
至于太子府,自嫁与南承曜以来,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在滟儿大婚的时候。现如今,在这风起云涌的微妙时刻,纵然牵挂滟儿,我还是不愿意轻易踏足,能避则避。
"小姐,小姐……"
正在胡思乱想间,疏影的声音急急地由远处奔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慌张。
我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起身迎上去,"这是怎么了,说了你多少回,不要跑得那么急,不然……"
当看到她的面颊上挂着的泪时,我的责备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心疼,忙拉了她坐下,一面帮她擦眼泪,一面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一边目带惊慌地看着我:"方才暗香托人传话给我,说她病了。小姐你是知道暗香的,从小到大,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都是自己咽,断不肯让我担心。可是现在,她告诉我她病了,我,我真怕……"
"不碍事的,你先别急,我先差人去相府向东宫问问,可好?"我一面帮她拭泪,一面柔声劝慰。
疏影看着我,含泪点了点头,我正欲唤人,她忽而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小姐,我害怕!你带我去太子府看看暗香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我心疼地帮她拭泪,疏影自幼父母双亡,只剩暗香这个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现如今她若出了事,如何能让她不心急如焚。
只是,太子府……
"小姐……"疏影依旧一边哭着,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微一闭眼,摈弃了心中的诸多猜疑避忌,或许自己真的是草木皆兵了。退一步说,即便果真如此,现如今我入东宫去看滟儿,于情于理于法于制也皆不会落人话柄,而凭我的身份,料南承冕也奈何不了我。
眼见得疏影泪水涟涟,我心疼不已,柔声劝道:"快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看暗香。"
吩咐下人随意地打点了一些礼品,再向秦安略说了一番,我并未瞒他,却也没多说别的,四目一对,各自心中明了。他亲自替我掀开车帘,"王妃放心,府中事务自有秦安看顾打理,若王妃与太子妃相谈甚欢,忘了时辰,暮色时分,秦安自会亲自上东宫接王妃回府,王妃不必担心误了宫禁。"
我微笑不语,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前行,没过多久便到了太子府,疏影此刻已勉强止住了眼泪,然而神情中的急迫焦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心。
下了马车,便有人一路引导着行至前厅,我方落座,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便上前几步,恭敬地奉上碧螺春,"如今太子殿下正在宫中理政,太子妃已得知王妃过府,一会儿便会到了,三王妃请先用茶。"
我温言谢过,心内却因为南承冕的不在,而微微松了口气。
杯中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我方欲举杯入口,便见滟儿步入前厅,仪容华贵,极好地掩住了明眸之中的那一抹喜色,我心中一顿,她的身后,并没跟着暗香。不禁侧眸向疏影看去,她的眼中已是忧心似火,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言不动,不去为我添任何的麻烦。心内微叹,纵然心疼她,却是无法在此刻开口宽慰,我起身向滟儿福了福,"见过太子妃。"
滟儿一伸手便扶起了我,仪容亦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礼数不容疏忽,嫁入天家的我们,就是如此小心翼翼。
滟儿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疏影,轻声道:"姐姐初来府上,不如先到滟儿的瑞凰楼小坐片刻,再让妹妹带你去四处走走。"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她出了前厅,一路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不一会儿,便到了瑞凰楼。这么富丽堂皇的名字,建筑装潢却并无太多的奢华,一如太子府简朴低调的风格。与之相比,若说三王府是蓬莱仙境也不为过。只是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南承曜刻意做给世人看的一面。
进了瑞凰楼,立即便有丫鬟摆上茶点鲜果,待到她们张罗完毕,滟儿神情淡然地开口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们姐妹俩在这里说几句体己话。"
丫鬟们纷纷应声退了下去,且带上了门。
疏影见屋内只剩下我与滟儿,再顾不得其他,开口急急地问道:"滟小姐,暗香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会病了呢?病得厉不厉害?"
滟儿笑了笑,"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要我先答哪一个?"
疏影脸一红,却仍是着急地开口道:"滟小姐,你带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滟儿看了她半晌,终是淡淡一笑,"她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仍旧可以保留真性情,看来姐姐当真心疼你,把你保护得那么好。"
疏影一怔,而我则心内一动,看着滟儿径直朝内间走去,一面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看暗香。"
疏影忙跟了上去,我亦紧随其后,一同进了间干净明亮的屋子,软榻之上躺着的人,赫然便是暗香。暗香双颊通红,看上去像是高热不退的样子,神智倒还算清醒,见我们进屋,挣扎着起身,"清小姐,姐姐……"
疏影一见这光景,忙奔上前去握了她的手,或许是因为那滚烫的温度,她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可吓死姐姐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烧成这样子,可请了大夫看过没有?身上还难受吗?"
暗香乖巧地点头,"小姐心疼我,特意宣了宫中太医来为我看病,姐姐不要担心,我吃过药已经不难受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好利索了。"
疏影点了点头,努力忍着眼泪,却还是没能忍住心疼,握着妹妹的手开了口道:"可是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烫呢?"
滟儿站在一旁,神色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并不上前劝慰,却也不阻挠,低垂的眸光中似有些触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轻叹着上前拉过疏影,"好了,快别哭了,你这个样子,不是惹得暗香心里更难过吗?既然只是发烧,又有太医开方诊疗,便不会有什么大碍。散热总是需要时间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疏影依赖般地转头看我,"真的吗?"
我柔声劝她道:"真的,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再帮她把把脉看看,好不好?"
她忙不迭地点头,把暗香的手交到我的手中,我便将手指搭上她的脉……
"小姐,到底要不要紧?"见我半晌不语,疏影焦急地开口问道。
我停了片刻,看着暗香轻问:"依你的脉相,大概病了有三四天了吧,这热原该是散了的,再加上又有太医开的药方,即便未能好全,也不该是这样病得一日重过一日,你根本就没有服药是不是?所以才会这般病势反复。"
暗香通红的脸蛋上明显地惊怔了下,她飞快地抬眼看向一旁沉默立着的滟儿,然后迅速收回目光,迎上疏影心疼责备得无以复加的声音。
"什么?你没有服药?这样病怎么能好?"
暗香伸手抱住疏影的手臂,虽是撒娇,但眼底依然难藏内疚,"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药苦,原想着拖一两日便会好的,谁知道会是这样。"
"你怎么能这么胡闹……"
疏影仍在不停地絮叨着,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底不禁怜惜与心疼,再冷眼转向暗香,如若不是她眼底无法作伪的愧疚依恋,我当真想好好问问她,到底当不当得起她姐姐对她的如此关切。纵然不吃药,病势也绝不应该恶化成这个样子。
因暗香自小心细熨帖,所以母亲才会特意挑她陪伴滟儿。这样一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粗枝大叶地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那么,唯一能解释她此时病症的,便是她自己刻意为之。
"姐姐,不如你随滟儿到我的寝殿坐坐,也让疏影暗香能好好说会儿话。"滟儿淡淡的话语响起,我抬眼看她,她亦是平和地回视我,不言语,也不催促,眉目淡静。
半晌,我终是什么也没说,随她起身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她的寝殿,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与她,而滟儿的声音,亦淡淡带笑,有着如同曼佗罗一样的气息。
"姐姐既然已经看出了端倪,难道就不想知道滟儿费尽心机请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你要见我,让人传个话便可,这有何难?"我看着她的如花笑靥,静静开口,"何必要让暗香遭这个罪。"
她冷淡地笑了下,"东宫上下那么多双眼睛,若是我派人请你,不消片刻,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太子耳中,所以我只能等你主动来看我。可是等了那么多天也等不到,眼下情势又不容我再继续等下去,那么,只有就着暗香的病引了你来,这样方可做得天衣无缝,不叫任何人起疑。"
我看着她,淡淡开口,"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就让她这么遭罪,你不感到内疚吗?"
滟儿依旧是带着淡漠的笑,"姐姐,这你可错怪我了。主意是我想的,可却是暗香自己在夜里浸了一宿的凉水,这才导致高烧不退。我请太医,固然是为了让东宫上下都知晓她的病,但她自己却不肯吃药,并每每在晚间不盖被子入睡,这才导致病情的反复。她告诉我,这样疏影必定会求你带她入太子府,如此我便能见到你了。"
我怔了片刻,忍不住轻叹道:"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滟儿笑了笑,"所以我说你是当真心疼疏影,所以她才可以保有真性情呢。"
我看着她,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只觉得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曾经熟悉的容颜,现在看来,竟然是那么陌生。
"那么,你这么费尽心机引了我过来,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她停了笑,静默着看我片刻,方开口轻问道:"三殿下离开上京也有十余日了,姐姐可知现如今他到了哪里?"
她的话语虽轻,但我却明显地感觉到其中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我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开口答道:"关山远阻,书信难托,除了五日前殿下捎信回府报得一声平安外,我再没得过他的任何消息,按脚程算,大概是到幽州了罢。"
"不,是凉州。"滟儿闭了闭眼,也不去理会我心内的惊怔,径直起身,到窗边细细看了一遍,确信四下无人了,方回身,在一个隐秘的暗格内取出一摞纸片递给我。
我知她这样的举动必然事出有因,当下也不多问,只毫不迟疑地接过她手中的纸片,细细读了下去。越往下读,就越是心惊,寒意控制不住地开始蔓延。
最后,我将纸片递还给她,她接过,就着火烛焚为了灰烬,一面轻语道:"原本就是为了给姐姐看,才冒险留到今天的,现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定定地看着她,异常冷静地开口问道:"大军在行,起止进程皆属机密,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这便是我为什么不择手段地引姐姐过来的缘故了。"滟儿漂亮的双眼瞬息不离地看向我,"这纸片上的内容,皆是太子每日必得的情报,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取的,但却知道,他是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
"既是如此机密的东西,他又怎会让你知晓?"我看着她,竟然问出了声,视线一眨不眨地锁住她的眼。
"如若他肯毫不避讳地让我知道,我又何须连见你一面都这么费尽周折?"滟儿笑了笑,"有一次,他留宿在瑞凰楼的时候,恰有一封这样的急件送来,那种情势之下他都能克制地抽身离去,我便知道这其中必然非比寻常。"
她说得隐晦,我却也并非懵懂,自然能明白她的所指。只是,我未做声,听她的声音继续传来。
"后来我上了心,处处留神,他虽把纸片藏得很隐蔽,却到底让我找到了。于是我便趁着他入宫理政的时候,偷偷翻出这些纸片誊抄。所以姐姐方才看到的并不是原件,不过内容,却是分毫不差的。"
我心内震动,面上却是极为平静,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滟儿,你既已嫁入东宫,现在又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垂眸,半晌之后才可有可无地笑了下,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太子能得到这些消息,必是在军中安插了耳目,只怕其人还不是等闲之辈。若我偷听到的消息是真,那么就连平乱也只是个幌子,三殿下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落入了里应外合借刀杀人的圈套。"
我缄默不语,只是深深看她,而与我对视良久后,她终是自嘲般地笑起来,"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我不把一切向你说清楚,你是不会信我的。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与太子的这场姻缘从何而起?"
我未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一面回想,一面应道:"听母亲说,你与太子是在去年上元赏灯的时候意外遇上的,彼此一见倾心。"
她笑了起来,似是带着追忆,声音里却藏着凄楚,"是上元赏灯节没错,可是我遇上的那个人却不是南承冕,而是三殿下。"
我心内蓦然一震,惊痛交加地看向她,而滟儿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神色一般,继续哀凉地笑着开了口,"我看中一个宫灯,却猜不出它的灯谜,恰好他路过,连思索都不用,轻而易举地就替我赢下那盏令无数人艳羡的宫灯……"
她的声音如同梦境一般,听起来是那么不真实,"我知道他是当朝三殿下,他却不知道我是谁,笑着将宫灯递给我转身便走。那时的我,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也顾不得羞涩礼法,追上前去便同他说:‘待殿下来日到我慕容相府,滟儿必然亲自谢过殿下的赠灯之情‘。"
我心内痛楚难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父亲大寿,指婚的恩旨也下来了,你不会知道我那时有多开心……细细梳妆,换上最美丽的衣裙,在寿席上吹笛献舞,外人皆道慕容小姐才情过人、孝感动天,却不知,我为的,不过是他在座而已。"
从她的叙述之中,我隐约能猜透事情的起承转折,却仍是下意识地在抗拒,我看着妹妹那清冷如月的容颜,微带颤抖地问出了口:"那为什么还会有逃婚一事?"
滟儿笑了起来,却让人觉得凄凉,"二姐,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如同当时的我一样。母亲常说,我太心高气傲,这种锋芒毕露的性子,终有一天是要吃亏的,从前我不以为然,可现如今,却不得不信。"
她继续笑着,眼中却是冷漠一片,"父亲的寿宴上,既是请了三殿下,又如何会遗漏了太子?是我作茧自缚,那一曲笛音,那一段舞蹈,没有打动我所爱之人的心,却引起了东宫的兴致。"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中秋赏月宴上,滟儿一身素衣,清冷美丽,如同月中的仙子,笛音亦宛若天籁。而她刻意而为的那场表演,我虽未能亲眼看到,却不难想象,该是何等的惊尘绝艳。怪不得那一曲"惊鸿"她吹奏得那么好,原来,百转千折、耗尽心血的苦练都是为了他!
"不知道南承冕是怎么跟我的父母说的,我只记得母亲那时的眼泪和哀求,我慕容家虽然势大,毕竟是臣子,这些王孙贵胄,得罪不起。纵然有皇上赐婚做借口,可毕竟驳了太子的意,日后境遇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滟儿转目看向我,凄然笑道:"所以,既然婚旨上并未言明是将哪一位慕容小姐指婚与三殿下,不如就让姐姐嫁入王府,我入东宫,这样才更两全其美。"
我看着她,克制住心内蔓延的寒意,问出了声,"母亲是这样同你说的?而你也同意了?"
滟儿摇了摇头,"太子的意思压在那里,父母亲亦是无能为力。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母亲一直不停地流泪,我知道她亦是心疼我,可是,她对我说,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注定是要为家族利益牺牲的。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和不得已,却没有办法做到一点儿都不怨恨。"
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了她如玉的面颊,她并不去擦拭,依旧轻轻开口,"起初,我自然不肯同意,无论母亲怎么说,我都是摇头不依。逼得急了,我甚至推开她夺门而出,母亲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我,却终究没有阻拦。"
滟儿面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来越多,但是神情却是清冷如昔。我明白:在她的心内,定是有暗沉的疼痛在不断翻涌。
"我在街上不停地跑着,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去找三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凭着什么样的身份去找他,找到以后又能如何?可是,我依旧不停地跑,一直奔向三王府的方向。"
闻言,南承冕对着我开口道:"三王妃难得过来,不如就在这里用完晚膳再走吧。"
我微笑着应道:"蒙太子殿下厚爱,原是不该推辞的,只是前段时间,三殿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带了两只画眉回来,娇贵得不得了,非得要三殿下或者是我亲手喂它才肯进食,若是过了固定的进食时间,是宁肯饿着也绝不再饮一滴水的。三殿下临行前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我好好照看好他的画眉,若让他知道我竟然让他的宝贝儿挨饿,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南承冕尚未开口,滟儿已经撑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倒叫两只鸟管得死死的了,这样的事,大概也只有三殿下和姐姐才做得出来!既然如此,我是不敢再留你了,仔细着,可别饿瘦了你那宝贝画眉,否则,三殿下回来后,定是要兴师问罪的。"
她既然这样软语娇笑地说了,南承冕自然不好再开口强留,笑道:"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这高傲难伺候的性子,倒是学了三弟大半,也亏了王妃贤淑。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再强留,这就和滟儿一道送王妃出府吧。"
我连忙推脱,他却执意如此,一直送我到太子府门外。
分别之时,我行礼如仪,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滟儿后轻声道:"三王妃与三弟情意笃深,如今三弟出征了,王妃在府中必然不适应。不如时常到这里走动走动,也可以陪滟儿说说话。"
滟儿闻言,迅速地抬起眼看了看南承冕,半晌之后,微微一笑,"有殿下这一席话,滟儿已经知足了。"
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方才滟儿同我说过的一句话。或许真如她所说,太子待她很好,在这一点上,或许她的确是要比我幸运。
回程的马车上,疏影一直不停地说着方才她与暗香相处的种种,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并不十分上心。
终于,她忍不住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从太子府出来后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忙敛了敛心神,轻笑开口,"再怎么心不在焉,我也记得,自从上马车到现在,你至少提了一百八十次暗香的名字了。"
她脸一红,笑着冲我撒娇似的不依不饶。
我一面与她说笑,一面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笛子。如果就连疏影都能看出我的心神不宁,那么我又如何能瞒过三王府中的众人。
我想起了滟儿最后同我说的话,心内不由得寒意蔓延。南承曜受伤的事情,在整个三王府之中,我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情,却能肯定绝对只是少数。就连南承曜都察觉不到的事情,单凭只与他们相处才几个月的我,又如何能辨出忠奸?
回到三王府,我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显露出分毫,依旧得体地微笑着,应对着一切。只是,自己的内心却十分清楚,怀疑已如荆棘一般在我的身体里滋长,我无法再完全信任王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寻云逐雨,包括秦安。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又随意地翻了会儿书,但是却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疏影只当是我白日里太累了,催促着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凉如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我却了无睡意,将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潜把玩,思来想去,却仍是窥不透其中的玄机。
白日里所见纸片上的内容,每多想一分,心内的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楼上,看南承曜白羽铠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边,贵胄天成,风姿优雅,这难道竟会是最后一面?
我该是信他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怎么样的人,其实我已十分清楚,深沉冷敛、心狠无情、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原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的,可是……我闭上眼睛,纸片上的内容,却依旧历历在目。
行军调度,起止进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饮食,都事无巨细,且详加笔墨。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军中的地位绝不会低。相应的,他要策反,亦是轻而易举。
自古英雄都是:明枪易躲,而暗箭难防。
南承冕发出的指令我虽未能见到,可也能从这些密函中窥到一二,不外乎就是八个字--里应外合、借刀杀人!
我感到疲倦,却依旧清醒,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横竖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闭目静了一会儿,渐渐打定主意,也不唤疏影,独自起身行至案前,就着灯盏默默将纸片上的内容提笔重记。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且思虑会更加周密。那么,我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纸片上的内容原原本本默写出来,连同那支笛子一道,尽快送到他手中。
苏修缅曾赞我博闻强记,但凡看过的东西,虽不至过目不忘,但却总能记上**不离十,所以他常让我帮他誊写医药典籍。那时虽是默记无数,却也都是随性,我与他都并未太当回事,更加没有像如今这样,耗尽心力地点滴回想。
虽然纸片上的内容并不少,但毕竟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加上隔的时间不长,所以如今默写来也并非不可能。
研墨,展纸,提笔。笔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纸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运笔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疏影推门进来,看见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惊讶,"小姐,你这么早起来在写些什么?"
我将最后一笔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色,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一宿。
疏影上前帮我披上惯常穿的披风,当她双手触及我冰冷的身子时,几乎是惊叫出声,"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的?又写了多长时间?怎么手冷得跟冰块似的!"
我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声开口道:"疏影,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里默记书写的时候,我的思绪始终没有停过,且越来越清明。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或许是东宫在故布疑阵,但滟儿那种哀凉的神情绝非作伪。我曾随苏修缅走遍山川河岳,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我能够肯定。
再说了,即便这个消息是假,对南承曜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了他的防备与戒心,并没有什么坏处。因此,现如今,我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书信连同那支笛子,一起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中。
疏影端了热水进来,见我正在收拾案上的书信,不由得嘟囔道:"也不知道是多重要的东西,让小姐连自家身子都不顾了,写了那么长时间,眼下又当宝贝似的收拾着。"
我看着手中的书信,垂眸极缓地笑了下,"是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让他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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