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苏锦怡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件事。
“……”
陆景慧和陆景然听了沉默。
“遗嘱也是一样,她立下遗嘱,不让儿女伤害厉擎苍,一是让厉擎苍知道她的苦心,让他对儿女歉疚从而待他们更好,二是怕儿女因此陷进父母失和,必须要选择一个的两难境地。”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孩子对父亲根本谈不上选择,而是恨透了,恨进了骨子里。
两个孩子不止是受不到重视,还被肉体、精神双重折磨着,折磨到厉雪鹿年纪轻轻发病自杀,连个葬礼都没有,是厉天阙一捧土一捧土埋了。
所以,这一封遗嘱不止没达到它应该有的效果,反而像个咒语般束缚了厉天阙很多年。
她能明白的事厉天阙也明白,所以他此刻才难受。
霍烨朝这边走来,脸上的胡茬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加邋遢凌乱,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倒是想得透彻。
“那你说,厉擎苍最后醒悟了么?”
陆景慧又道。
厉擎苍最后说出了解药的所在,算醒悟了?可他在中箭之前,一直在歇斯底里。
楚眠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看着上面的血水被冲刷干净,顿了顿,“也许,他这些年一直是清醒地看着自己精神错乱。”
他可能是醒的,但从没悟了。
陆景然安静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过评价。
陆景慧叹了一声,抬头见霍烨站在一旁,不禁道,“还真是每家都有每家的烂账。”
“……”
霍烨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看向楚眠道,“老太太请你们去主屋说话。”
“等一下。”
楚眠淡淡地说道,接过陆景然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转头看向陆景慧,“慧姨,帮我端一盆水到房间里。”
她还没服用解药,没有力气去端一盆水。
“好。”
陆景慧应道,找苏家人借了个盆放水,然后端着朝房间走去。
楚眠跟着走过去。
陆景然站在水池前,静静地看着楚眠的身影。
霍烨走到她身边,想在老太太问话以前搞清楚陆家在这个事件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视线落在她身上,话就变了,“你到底怎么了,生病还是受伤?”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陆景然没有说话,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的表,解药应该要送过来了。
见状,霍烨抓过她的手腕,“跟我走,苏家有学医的。”
“我没事。”
陆景然这才开了口,挣开他的手,神色清冷。
“你……”
“陆家没有打苏家主意的意思,你放心。”
陆景然抬眼,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又道,“楚眠走,我们自然就走了,不会停留。”
“……”
霍烨看着她,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么苍白的面色是怎么回事。
但她想划清界限的样子很明显。
他恨过她,恨她为陆家所谓的大业弄丢了孩子,更恨她对孩子的死无动于衷,只一心做陆家的事,他离开那时,她还坐在办公桌前办着公。
这么多年下来,他日复一日地漂在湖面上,恨渐渐淡了。
但只要一想起女儿的死,他还是不舒服,于是他也不说话了,就这么沉默地站着,等楚眠和厉天阙出来。
……
楚眠走进房间,将门和窗户关了起来,把直刺过来的阳光挡在外面。
房间里的光一下子暗下来。
她回头,厉天阙还是维持那样的姿势坐在一片暗影中,连身上的血色都在发暗。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用帕子放进盆里湿了水,然后捉住他的手给他擦洗。
这一动,厉天阙身体震了下,他睁开双眼,从椅子上坐直,低头看着楚眠给他洗手,稀释过后的血水落下,将帕子染红,也脏了她的手。
“别弄了。”
厉天阙要抽回手,却被她力道软绵绵地抓住。
“别动。”
她低语着,继续给他擦洗,将他手上的血污一点点擦洗干净,认真而专注,低垂的长睫似一片乌羽,轻轻地落在他的心口。
厉天阙没再乱动,而是往前坐了坐,低头弓下背,将两只手都垂到身前,任由她替他擦洗。
“解药来了么?”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已经在来的船上了。”
楚眠轻声道。
厉天阙的行动一向暴力干脆,得知解药所在后,他直接命人把木屋拆了一点一点地找。
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厉擎苍一开始是不愿意让他们轻易得到解药的,所以解药位置放得很是刁钻,翻柜子根本找不到,最后是在一块空心木头里找到的药物。
但厉天阙不放心就这么随随便便服用,还派医生一并过来。
一盆水不能将厉天阙手上的血腥气完全洗掉,只不过是把血污全部抹掉而已。
水已经变成淡红色。
楚眠起身想让人帮忙再换一盆水,手忽然被一拉,她坐到他的腿上,被他环住。
他像个孩子般靠到她的身上,“阿眠,我想我姐了。”
“我知道。”
她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抚上他分明的棱角,指腹轻轻摩挲着,很是心疼。
厉家最悲哀最无辜的是厉雪鹿,厉天阙至少熬了过来,可是她却葬送在上一代破败的爱情中,尝尽了苦还不得善终。
“他们一个利益熏心、精神错乱,一个飞蛾扑火、不管不顾,我竟是他们的儿子。”
厉天阙靠着她,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们的爱情闹得人不人、鬼不鬼,却弄得他姐一无所有,他姐算什么?
听到这话,楚眠的手指游移到他的下巴上,抬起他的脸,对上他极深的一双眼。
“在地库的时候,我也在想苏锦怡失算了,可后来我想,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会怎么做。”
她道。
厉天阙盯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低哑地道,“也是,我要是坚持站在财阀的立场,阻止你重建贫民窟,甚至不惜用尽手段,把你关起来,不将你放出去,你会怎么样?”
“你不是厉擎苍,你不会这样做。”
她目光柔软地看着他,“但如果,我说如果,在我爱上你以后你还是这样,我想,我可能会和她的选择一样。”
做不到断得干净,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
只就剩一句——
我爱你,直到沼泽将你吞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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