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回归
◤落日温暖的余晖中,乌洛拎着自己的行李沿着小狗的脚步,大步往前。希望前面的路途会如现在一般平坦,充满阳光。
他回头,笑着,冲着典狱长摆手说再见。
典狱长冲他挥手,有着让他快走的意思,眼睛却有些湿润,不知是因为醺然的酒意,还是不舍的情意。对于这个相处了几年的乖巧孩子,他自然是不舍的,但是他还是衷心希望他能在外面的世界自由美好的生活。
母亲搂着乌洛,走在前面,向他嘱咐着去蒙地内哥罗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乌洛的弟弟妹妹们抱着各自的乐器,跟在乌洛的身后大步向前。父亲喝完了酒瓶中的最后一点酒,他快步往前,从母亲的臂弯中带走了乌洛。
“听着,我要送你去桑波的叔叔家。”父亲说。
乌洛笑着看了父亲一眼,难道那一直希望他去跟随大家一起去偷窃的父亲竟然如母亲一般为他开始盘算出狱后的日子了吗?
“你知道,他为人慷慨大方。”乌洛仰头看着依然高大的父亲,说着他将会有的美好未来。
“你可以开始干点活儿。”父亲说着。
而他最小的三岁的儿子,则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话比划着,这是连他都听腻了的陈词滥调。
乌洛以为父亲这回真的是为他打算,虽然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变得如此之快。也许刚刚在少管所里,父亲对典狱长说的话只是想要树立他作为父亲的好形象而已?
“我想去波萨舅舅家学剪头发。”乌洛笑着对他父亲说。
“剪你个头!”父亲说着放开了乌洛的肩膀,“我们的钱不够吃饭。”他拉出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说。
“我动肝脏手术要花一大笔钱,”父亲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摁着自己的腹部,看着乌洛诉苦道,“你的兄弟姐妹都不会偷钱,有那么难吗?”
在他的身后,他最小的儿子已经厌了随着他说烂了的话语表演,他从口袋里熟练地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上,满足地吸了一口。
而乌洛的脸上也渐渐没了笑意,看着父亲那略显浮夸的动作,他不由地开始怀疑,父亲真的变了吗?
“有那么难吗?”父亲张开双手问道。
“没有。”乌洛低声说。
“有那么难吗!”父亲再次愤怒地问道。“没有。”乌洛抬头瞥了父亲一眼又低下了头。他害怕这个上一秒还笑着说要送他去叔叔家,下一刻却愤怒地瞪大眼睛随时会失去理智的父亲。
“砰!”酒瓶的爆裂声在乌洛的脑袋上炸响。
乌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流下,眼前一片血红。这一幕多么熟悉。
三年前,面前这个名为他父亲的男人也是如此,随手一个酒瓶砸在他的头上,砸的他对所谓的父亲失去了希望,对那个不能保护他的家庭感到厌恶。他选择了一个决绝地方式离开那个家,他进了少管所。
三年后,他刚踏出少管所没多久,就又遭遇了着如此熟悉的一幕。难道昨日足球场上他看到火鸡时晃神想起的那一幕就预示着今天的再次发生吗?
昨天亨利得意地对他说等你爸再拿酒瓶砸你!他是如此愤怒,可是今天真的如亨利所说的,他爸拿酒瓶砸了他。
那一幕幕从眼前划过,最后只剩下血红。乌洛攥着拳头,手掌被酒瓶碎片割得鲜血淋漓也仿若未觉。
父亲完全没有在意乌洛流血的头,他拽着瘦弱的乌洛快速往前走,然后指着前面的一辆车说,“有没有看到那辆宾士?里面有一百欧元。”他松开手推着乌洛往前。
乌洛没有往前,而是转身将手中的酒瓶碎片插进了这个名为他父亲的男人的肚子,然后怔怔地看着从伤口渗出的血。他松开手,露在外面的碎片也满是鲜血,那是他的血。
父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一巴掌扇过去,没有打到乌洛,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你这个该死的小鬼!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他咒骂。
在酒瓶砸碎在他头上,他跌倒在地的时候,乌洛不知为何他反射性地从地上捡了了一块碎片,放在手心。也许他潜意识中就有着将父亲干掉的想法吧?虽然其实刚刚动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一幕幕演完,众人都觉得心中悲痛。文字有时候很简单,而电影画面却将其中蕴含的很多东西直观地放给人看。剧本中并不长的一幕,他们反反复复拍很久,只为拍出最满意的画面。在那些画面之下,是未曾明言的情感。
由温暖的橘红色余晖,到最后火红却又冰冷的鲜血,也代表着乌洛心情的转变。
由希望到绝望,是如此令人感伤。
马瑞达曾经很多次幻想过杀死自己的父亲,虽然从没有过行动。但他相信,如果某一天他真的做了,一定是愤怒而得意的。
但这次真的饰演了这个弑父的角色,在下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茫。也许因为多次的幻想各种步骤情节,反而是理智的,理智会说那是不对的,所以不会行动。但真的动手,恰好是因为那一瞬间,脑海中什么都没想。也许是因为愤怒的堆叠,才形成那一时的冲动。
而且得手之后的心情,找不到一丝得意,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有些茫然无措。
看着马瑞达头上的血迹,里昂愤怒而暴躁。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看着他们设计、商量、筹划那一系列酒瓶子碎裂流血的过程,但是那一幕像真的一般在他面前发生时,他还是无可遏制地愤怒。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早就干掉那该死的混蛋。
因为这戏,马瑞达的心情也一直持续低落中。每天回到旅店,擦拭银皇后时,连话语也少了许多。里昂能做的就是回到银皇后中,舞动着叶子,给他多一点的抚慰。在睡觉的时候,将马瑞达虚虚地搂在怀中,守护他夜晚的安眠。当马瑞达做噩梦的时候,摸着他的头,跟他说没事的,他在他身边。而常常,马瑞达也会从噩梦中平静下来。里昂怀疑现在的自己对马瑞达的情绪是不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在鲜血中,这部戏也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母亲冲上来原本要打又对孩子动手的父亲,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她愣了一下,对乌洛喊道:“跑啊!快跑!离开这里!”
乌洛从怔然中清醒过来,慌不择路地从这一切中逃离。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跑,仿佛身后有一个恶魔不断追着他。穿过枯黄的荒草地,穿过公路,穿过高高的枯萎的玉米地,他看到了前方一圈高高的围墙。
在旁边的稻草堆上,他看到了一柄长长的草耙。助跑,将草耙用力地往地上一撑,他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飞鸟一般,飞跃了高高的围墙,飞过狰狞的铁丝网,飞进了他刚刚离开的少管所。这一瞬间,乌洛觉得自己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的滋味,没有尝试过,就不知道它的美妙。
他坠落的地方刚好是他昨日守的球门,趴在球门网上。
“咕咕咕咕咕”
他抬起头,对面是昨日那只让他走神的火鸡。也许昨天的那一幕真的预示了今天吧。
“噜噜噜噜噜”乌洛吐着舌头笑着向那只火鸡打招呼。嗨,老朋友,我又回来了。
“咕咕咕咕咕”
当一件事再三发生的时候,也许意味着就是命运吧?
三年前,三年后,因为同一个人将自己送进这里,乌洛不由怀疑是不是命运对他就是如此残酷。只是这次,他不再如三年前般还听男人的话去偷窃,回想刚刚那一下,乌洛竟然发现自己并不后悔。也许,他也已经变坏了。
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惊慌失措,现在却觉得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相信那一块碎片,只不过是让男人受伤罢了,伤不到他的性命。有了这一次的教训,等他再次刑满出狱的时候,应该不会再来找他了。◢
离开与回归的时间相隔的如此之短。少管所与外面的世界不过一墙之隔,监禁与保护的界限也变得这样模糊。动物也比凶恶的人显得亲切。
剧本前面那些乌洛参与的不多的话语,一步步地预示着乌洛的结局。拍到这里,马瑞达发现,乌洛的台词真的没一句废话。每一句短短的话语,都饱含着深意。等电影剪辑完成,影片上映的时候,观众们看到结局会有着若有所悟的喟叹。
这场艰难的“飞跃戏”拍完后,马瑞达就轻松了许多。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场戏,还是试镜的时候导演们加试的内容。那场戏让他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有信心再一次演好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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