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盛可以和乔希年结束了这一次的购物之旅,终于买到了一条裙子、一双鞋,还有一个配套的包。
红裙子、红鞋子、小小的红色手抓包,都不是特别贵的品牌,但质地精良,去哪里都能拿得出手。
每一样东西都是乔希年自己挑的,和她之前拿的那些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颜色鲜艳动人,式样别致。
裙子是V领,窄肩带,下摆不规则剪裁,长的那一边堪堪到膝盖,短的那一边露了小半截大腿。
盛可以看她试穿出来啪啪鼓掌,乔希年非常不好意思,反复问他:“真的适合我吗?”
她在镜子前怯生生看自己,盛可以上来轻轻按住她的背,温暖的肌肤接触,让乔希年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盛可以没有察觉,他的用意是:“抬头、挺胸,这样最好看。”
他认真地问乔希年:“知道为什么吗?”
乔希年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试衣服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化妆,脸色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可是那件裙子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光辉。
知道自己是谁、做了什么选择,相信自己选得对的时候,一个人脸上就会有这样的光辉。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你是天才。”
“天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凡人只能跟着,天才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凡人只能看着。”他凝视着乔希年,加重了语气,“这就是世上的真理。”
他说得夸张,又说得恳切,像一把小扇子在三伏天贴在耳边扇起来的微风,叫人不期然舒口气。
乔希年脸色微微红了,软软地说:“只有你会这么说。”
盛公子自信心爆棚地说:“那就够了。”
他拉着乔希年直奔三楼:“去把头发也搞一下吧,要不要买点化妆品?”
乔希年这一次没犹豫,响亮地说:“要。”
乔希年六岁那一年就知道,服从是一个女孩的最高美德。服从带来安宁、丰足,还有爱。这一切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不应该说的一句话就能让它们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她的衣柜里挂满了粉色和白色的衣服,妈妈说这是属于好女孩的颜色。乔希年记得她的学校里曾经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公然抗拒穿校服,经常以一身黑的打扮露面,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的墨镜。她觉得很酷,可是乔希年的妈妈提起那个孩子时,语气中的轻蔑和厌恶如此强烈,以至于乔希年根本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坏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女流氓,小小年纪就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糟糕透了。”
妈妈这么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盯着乔希年的鼻子,视线仿佛能穿透女儿沉默不语的表面,搜索她内心的每一处沟壑,一旦找到大逆不道的种子,就要在它们未曾发芽之前捶打焚烧,毁灭得干干净净。
饭桌上出现她最讨厌的西兰花时,父亲就会单独把菜装上一小碗,摆在她面前。
“西兰花有营养。”他平淡地说。
许多东西都有营养,秋葵、四季豆、韭黄,人世间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在某个层面上都有营养。唯独西兰花会被特意装出一小碗,摆在她面前。伴随着父亲严厉的注视,乔希年低头一口一口吃下那些绿色的,令人恶心的菜。
她试过反抗,如果那也算得上是反抗的话。有那么一次,她装作没看见,没在意,很快吃完其他东西回到自己房间。
当时针来到九点四十五,她洗完了澡,按照日程安排在床上看睡前书的时候,母亲推开了门,在书桌上放下一碗西兰花。
“你今天吃的蔬菜不够,对你的身体不好,五分钟内吃完这些然后再去刷一次牙吧。”妈妈平淡地说,站在那里,递过来一把叉子。
她知道,确凿无疑地知道,西兰花有没有营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喜欢,而父母不喜欢她的不喜欢。
那么就穿粉色和白色吧,那么就在五点半准时回到家,去上美术课和钢琴课吧,那么就按照父母的要求,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到一分一秒吧!
乔希年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渐渐地她忘记了自己有过喜欢不喜欢某样东西某件事的时候,她的判断标准变成了:
可以吗?
可以这样吗?爸爸?
可以这样吗?妈妈?
可以这样吗?老师?
可以这样吗?老公?
可以吗??
盛天骄的新会所在平安坊,坐落在西京市市郊的溪云山下。
这座山是城市的市肺,国家5A级景区。景区内不准盖房子,景区外的山脚下风光一样可人,寸土寸金,能盖房子的地方也很少,因此盖出来的全是豪宅。平安坊就是豪宅中的豪宅。
前年交的房,盛天骄装修自家那一栋花了一年多快两年时间,现在终于启用了。前院、后园,请了国内这些年风头极盛的年轻设计团队操刀。花木扶疏,亭台楼阁,既保持了中式大宅分进分里的精华,又最大程度兼顾了西式的动线功能分割。盛天骄对成品很满意,本来只当会所,后来干脆辟了一楼出来自家常住。
宴会这一天,十一点左右客人们就陆续到来。除了和盛天骄向来交好的世家老友,合作伙伴,集团高管,还有盛世集团旗下各家公司里得力的干将,这些人由每家公司管事的人亲自挑选。
挑选的要求很高,不但要业绩出色,忠心可嘉,最好相貌还过得去。三者相加,将来在盛世必有前途,参加盛家的家宴相当于盖章认定了这一点。
如此一来,各公司被邀请的人无不以为荣幸,盛装前来。一面享受好酒佳肴,觥筹交错,一面暗怀心思,想找机会跟盛家人或起码是盛家的嫡系混个脸熟。
宴会是自助式的,按照盛天骄一贯的风格,不讲繁文缛节,大家尽管吃吃喝喝聊天玩乐,下午两点左右,他会召集集团的人开闭门会,这也是常规安排,每次家宴都有。
闭门会长达三小时,既有纯为拉近上下关系而来的闲聊,也会对严肃的话题进行商讨,有些第一次参加盛家宴会的人没有见过盛天骄,对这个闭门会非常期待,另有一些满心想要在大老板面前崭露头角的,更是满腔热望,有备而来。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人有所期待,这些人中间都绝对不包括盛可以。
事实上他最痛恨这个闭门会,每次他都因为这个破会必须来又走不了,到了会上一不小心就挨骂。
有时候是因为不说话,有时候是因为乱说话。众目睽睽下还得忍着气。
这一次他也跑不了,可是和以前相比,盛可以今天多了一点儿底气,那底气来自身边的乔希年。
司机把他们送到门口,自己把车子开到了旁边的停车场,那一片俨然在开豪车展。大部分车上都等着一个司机,同行们相视一笑,自来熟地开始唠嗑。一会儿饭点了主人家会差人来带他们去屋子里吃饭,礼数不可谓不周全。
盛可以让乔希年挽着自己胳膊下车,一下车就见到了李吉祥。
李吉祥同学是代表盛世投资来的,除了他还有蒋凡和翟晓敏。
蒋凡和翟晓敏都是盛天骄的爱将,年年指名必来。而李吉祥呢,破天荒头一次,是盛可以亲自请的。
以前盛可以从不邀请任何人,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想来。
眼下李吉祥穿着他最贵的一套衣服,上次穿还是结婚,一脸兴奋地和盛可以打招呼,再乍一眼看到乔希年,愣了半天大叫:“乔姐!是你?”
他上上下下地看,赞叹不已:“哇,乔姐你好漂亮,气质一百分,以前你怎么不这样穿?”
乔希年微微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干活儿的时候怎么能穿这样呢。”
李吉祥猛地一击掌:“乔姐,早知道你要来,给我带几个包子,我好久没吃你们家的包子了。”
小胖子一脸惋惜:“上次我晚上出差回来路过夜包子店想去买几个,结果被排队的人吓退了,生意太好了吧。”
乔希年一听到人家说夜包子生意好她就高兴:“是啊,生意挺好的。”
盛可以挺胸昂首,和乔希年一样高兴。理论上来说,夜包子是他第一个独立投资的项目,哪怕成功再小,也值得四处吹嘘。
他说:“等夜包子要开连锁了,小李你就加入团队帮乔希年他们做投后服务,自己人比较靠得住。”
一句自己人,立刻让李吉祥感到了春天一般的温暖。他眉开眼笑道:“那是。”
他们走进去,屋子里已经不少人。这个宅子太大,不像是住户,倒像是一个小规模的景点。
随着客人们的陆续来临,前院、庭院到后花园之间的所有门都打开了,专业宴会主办的机构派出了上百人的服务团队,为贵宾们打点一切所需。
乔希年不太习惯穿高跟鞋,盛可以就一直扶着她的手。这一幕落在在场所有人眼里,他们一进去,闲言碎语就开始在场子里像病毒一样流传,从大门传到餐厅,再传到主楼三楼盛天骄的书房。
“二爷带了一个姑娘来。”
“谁家的千金?”
“不知道。”
“二爷收心了?”
“谁知道呢!”
人们交头接耳,说的是什么盛可以一无所知。他带乔希年去后院看盛天骄养的孔雀和鹦鹉,特别告诉乔希年这玩意儿不能吃,乔希年觉得很好笑:“你真的很爱吃。”
盛可以很大方地承认:“可不,不过我只吃能吃的东西。”
他们漫步在花园,经过一处水池,中间游弋着许多珍贵锦鲤。乔希年淡然走过去,不知道里面每一条鱼都价值千金。
平安坊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炫富的方式隐秘而低调,车子、手表,吃什么喝什么,都上不了台面,富贵都在暗处。恰似宋词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有的人院子里种的一棵树要一百万,有的只要三十五万,有的人养的鱼一条四十万,有的只要三万八,高下立见。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没人告诉他。
乔希年不懂,她也没兴趣,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过家家酒没意思,花花草草没意思,穿什么戴什么,什么口红色号,她都没兴趣,她愿意把一本大学化学教材从头看到尾,此间趣味,不足以为他人道。人们却都为此批评她,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合群?
好像合群并非习惯或选择,合群是正常人的条件反射。
盛可以带她看了一圈,乔希年礼貌性地表达了赞美,盛可以笑着逗她:“你挺敷衍的知道吗?”乔希年认真地说:“是很不错啊!”
她问盛可以:“这是你朋友的会所吗?”
盛可以说:“是啊,朋友兼老板。”
他对乔希年笑笑:“等一下你就会见到他了。”
主楼大厅熙熙攘攘,客人基本上都来齐了。盛可以走过去,如同投进油锅的一滴水,炸出了无数注意力,络绎不绝有人上来打招呼。他不那么情愿,可也习惯了这种场面该怎么应对,从头到尾拉着乔希年不撒手。
这姿态出乎乔希年意料之外,却起了绝大的作用,令她安心。
她很少到人多的场合,从前就少,这几年自然更少,独自站在陌生人中间总是令她非常紧张。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父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能去向哪里。
盛可以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对乔希年说:“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参加这种聚会,每次我都会站在餐台旁边,装作思考要吃什么,免得去面对陌生人。”
“然后家里人就会说我,只惦记吃,不会跟人打招呼,一点儿都不懂事。”
他叹口气:“天晓得,其实我只是害怕。”
盛可以对乔希年微笑,把她拉近了一点儿:“你就不用害怕了,有我呢。”
乔希年垂下眼睛,身体站直了:“嗯。”
他拍拍乔希年:“走,说到餐台,我们去看看袁哥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们走到餐厅转了一圈,还没发现袁哥的出品,忽然有人过来找:“二爷,麻烦你去一趟书房,盛董找你。”
盛可以答应下来,低声交代乔希年:“我走开一会儿,你等等我,累了就找地方坐坐。我找不到你会打电话的,好吗?”
乔希年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餐台旁边,内心的恐慌如盛可以所说的,一点点堆积起来。有人跟她说话会让她惊慌,没有人跟她说话又让她窘迫。
她看着雪白餐台上摆出来的精致点心,强烈地想要回到方圆包子店,而且是那家从前开在花市街的方圆包子店,在那六把桌椅和收银台之间,她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乔希年下意识地往餐台尽头移动,那里有一个角落,大盆的绿植后还留着足够一个人藏起来的空间,她克制住真的把自己藏进去的冲动,独自站在那里看在餐厅里走动的人。宾客们笑语晏晏,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彼此之间很容易就能融为一体,他们欢呼、拥抱、碰杯、聊天,对乔希年而言,这些人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乔希年在餐厅里发呆的时候,盛可以来到了三楼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盛天骄专用的,层高格外高,最深处有一个小空间悬空。三面都是落地窗,窗外用一个中式大菱格做成框,外观如同半个镶嵌于墙壁之内的石亭。石亭下有丛丛修竹,颇为得趣。立面摆了一套古色古香的桌椅加一盏灯,清净疏朗,是盛天骄日常喝茶看书的地方。
盛可以进去的时候,盛天骄就在茶亭里,需要他亲自接待的朋友都还没到,坐在他身边的是盛家三小姐盛利好。她三十岁上下,身形很瘦,皮肤雪白点妆不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严肃,沉着的气质和她的年龄全不相称。
盛利好是家里的学霸,学心理学的,在西京大学教书,已经是副教授了。她住在学校,和盛可以一样平常一两周才回家吃次饭,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今天特意来庆祝哥哥新会所开张。
盛可以叫了一声哥,跟妹妹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盛利好给他倒茶,开门见山就说:“老二,听说你带了一个女伴来啊!”
盛可以说:“是啊,来陪我参加闭门会的。”
这就让盛天骄很意外了。
“开闭门会的?不是女朋友?”
盛可以说:“不是。”
“没报宾客名单吗?盛世投资那边好像就是小翟,蒋凡和一个姓李的。”
盛可以梗着脖子:“没有,是我自己带来的。”他阴阳怪气了一下,“哥,不至于我带个朋友来都不行吧?”
盛利好接了一句:“你带朋友吃饭很平常,来开闭门会是不是有点奇怪,毕竟是工作上的事。”
她明察秋毫地指出:“你是故意跟哥闹别扭吧?”
听起来就很像是盛可以会干的事儿。
盛可以还会干的一件事,是在盛家人面前动辄就着急。往常盛利好这么点他一句,他肯定反唇相讥,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结果今天奇了怪了,他居然心平气和地摊摊手:“真不是,她工作上很强的,昨天晚上还在帮我理那个收购项目的资料,我现在对那个项目就了解得很清楚了。”
盛天骄不以为然:“很清楚了是吗?那你别等闭门会了,现在就跟我说说你的了解。”
盛可以哼了一声,胸口一股微妙的气流左冲右突,他清清嗓子,真的说了。
很容易,无非是把他头天跟乔希年之间的问答复述一遍,盛可以起码下了功夫把答案记下来。
他说着说着,盛天骄的神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根据盛可以对哥哥多年的了解,那是积极正面的征兆——他不但认同盛可以说的内容,甚至还受到了震动。
盛可以的表述告一段落,盛天骄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还没说什么,盛利好先开口了:“老二,你怎么突然对工作这么认真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以资深心理学家的专业眼神打量盛可以,一副要看进他内心最深处的架势。盛可以心里发毛,赶紧错开话题:“哥,你觉得怎么样,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盛天骄很公平,他点头:“很有道理,而且有一些地方我们的收购团队以前甚至都没想过,等一下闭门会上可以好好讨论。”
盛可以容光焕发,盛天骄看看他:“你带的那个姑娘帮你整理的?”
“是呀,说了你们还不信。”语气挺傲娇的。
“这位助理叫什么名字?”
“乔希年。”
盛天骄点点头。
盛可以趁热打铁:“闭门会我能带上她吧?”
“不太合适,在场的都是公司高管,名单上没有就不能破例。”盛天骄放缓了语气,“你悠着点儿吧,下次再说。”
盛可以有点失望,但哥哥这话也在情理之中,幸好现在有手机,万一闭门会上出现了新问题,他给乔希年发短信求救也来得及,于是顺势起身:“好吧,哥,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下了楼到处找乔希年,最后在餐厅最靠里的一株大绿植边看到了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服务员,以及今天管活动安排的经理。
盛可以赶紧过去:“什么事?”
活动经理急忙说:“盛先生您好,这位小姐在帮我们找这条项链的主人。”
他的视线落在经理手上,人家小心翼翼托着一条白金项链,吊坠上镶了一颗起码有三克拉的钻石,旁边一圈水色上佳的碎颗翡翠,熠熠生辉。盛可以估了一下,这东西买起来要大六位数,不知是谁戴着戴着就给掉了。
乔希年在旁边说:“是一位叫艾莎的女士掉的,她戴的手镯跟这个项链是一套。”
盛可以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多半是盛天骄的朋友,乔希年没可能认识。
果然经理也问:“这位女士,您认识艾莎女士吗?”
乔希年摇摇头:“我进门的时候她刚好走过我身边,别人叫她艾莎,那时候她还戴着这条项链。”
盛可以兴趣上来了:“你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他知道乔希年记忆力超凡绝伦,不过之前都是记账记数据,没想到也能记人脸和首饰。
乔希年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记得住啊,这个东西很显眼的。”
经理和服务员再次道谢后离去,盛可以的玩闹心上来了,他把西装袖子一挽,说:“咱们玩个游戏吧。”
乔希年说:“什么?”
盛二爷兴冲冲地说:“考考你的记忆力,你现在出去走一圈,尽量观察身边的人,接下来我也出去走一圈,回来给你出题,怎么样?”
乔希年下意识地拒绝:“不要了吧。”
盛可以笑得贼高兴:“要的要的。”不由分说,牵着乔希年走了出去,真的绕场一圈之后,回到起点,他开口了。
“来,刚才的人里,有几个戴白色钻表的?”
乔希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五个,有两个人的款式很相似,但其中一个人的表镶了钻石,一个没有。”
盛可以怪叫了一声:“你不是瞎蒙的?”
乔希年摇摇头:“当然不是,你数过了吗?”
“数了。”
“是不是五个?”
盛可以击掌:“还真是!”
他双翘拇指:“有你的啊乔希年,等着,我就不信难不倒你。”
他心急火燎地冲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这回来个绝的,我觉得你马上要失手了。”
乔希年抿嘴:“你说说看。”
“有多少人穿了红色高跟鞋?”
乔希年愣了一下,盛可以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人家紧接着就问:“男人穿的也算吗?”
盛可以这个人有时候也可以很严谨:“红色、高跟,满足这两个条件就行,不分男女。”
乔希年点点头:“七个,六位女士,一位男士。另外有一位穿的是暗红色的,像毛血旺里猪血那个颜色,算不算红色?”
盛可以咽了口口水:“你怎么都把我说饿了呢!”然后眉开眼笑,“算的算的。”
他再度消失在了人群里,这次带回来的问题是:“今天来了几个秃头?”
乔希年忍不住笑了起来,盛可以是认真的:“赶紧说,别想混过去。全秃的那种,戴假发的也算,地中海不用管。”
乔希年摇头认输,说:“戴假发的怎么能看出来?”她接着说:“没戴假发自己秃着的有两个人。”
盛可以五体投地,他摸着下巴:“你这个记性要去用来打麻将或者玩百家乐,那不得当场发财致富啊!”
乔希年的微笑缓缓浮上唇角,内心欢喜,她天真地摇头:“不行的,我不会打麻将,百家乐又是什么?”
没有人教过她玩这些东西,没有人允许她玩这些东西,好孩子不应当玩,世间一切纯粹为娱乐而存在的东西都是邪恶的。
他们俩说着话,李吉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盛总,乔姐。”手里端了个盘子,正在吃一串白白的,像年糕又有夹心的东西,盛可以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你吃啥呢?”
“袁老板做的糯米鸭片,可太好吃了。”
他居然对盛可以建议:“咱们去打个包吧,别浪费了。”
盛可以一瞪眼:“我过去吃了还有给你打包的份儿,你太看不起我的食量了吧。”
他带着小李和乔希年雄赳赳气昂昂穿过餐厅,直取安置在另一处角落里的川菜台,台子上摆着各色玩意儿都是盛可以在方圆包子店蹭饭时没见过的:除了李吉祥吃的糯米鸭片,还有串起来的迷你贡菜肉丸,用精致的八角小面盅装着的麻婆豆腐。和牛馅料的一口锅盔,一只一只放碟子里的椒香扇贝,一小碗一小碗的担担面,每碗就一根,调料和面条的中间隔了一层米纸,吃的时候一搅拌,香气喷薄而出。
盛可以还看到了自己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大刀耳片,铺在骨瓷小碟子上。一大片薄薄的耳片,色泽娇嫩,弹指可破,中间堆了细细的一条干碟蘸料,红中带细碎的白和绿。一口卷起来吃下去,有耳片的肉香,脆骨的弹牙,芝麻、海椒与新鲜花椒融合的回味,简直好吃得令人发指。
盛可以没事就去包子店蹭饭,吃了那么多次,从未意识到袁哥的手艺有如此精细的一面。虽说是他盛情推荐的,但盛二爷之前对袁哥出品的卖相多少有点担心,毕竟盛家的人和盛家的宾客都十分挑剔,单靠味道无法满足。
这一刻他完全放心了,甚至喜出望外。
他问乔希年:“这个,这个,这个,你吃过吗?”
乔希年点头:“吃过啊,都是袁哥拿手菜,不过家里吃不会这么装盘。”
盛可以非常感慨:“袁哥对我不好。”
小李给他捧哏挺到位:“怎么说?”
盛可以拿叉子叉起一个糯米鸭片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品味,一边愤愤不平:“这么多好吃的,从来没想过要做给我吃吃看。”
乔希年很维护老板:“袁哥每次都是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啊!”
盛可以想想也是,又插了一个和牛小军屯锅盔:“太好吃了,这不比什么三明治四明治好吃。”
他吃得非常投入,连自己手机铃声响起都没注意,还是乔希年提醒他:“有电话。”盛可以一看,慌了神,“糟了,到点了。”
李吉祥和乔希年异口同声问:“什么到点了?”
盛可以来不及多说话,往楼上飞奔:“开会了,开闭门会。”跑了两步回头交代小李,“陪着你乔姐,哪儿都别去,知道没?否则扣你工资。”
李吉祥喃喃自语:“怎么好好的就扣上工资了呢!”
他转身对乔希年做了个鬼脸,“咱们继续吃去吧。”
闭门会开了三个多小时,很顺利,最后以盛可以的发言为基础,大家一致同意搁置之前说过的那个收购项目。
会议结束,人们纷纷站起来离开盛天骄的书房。差不多是晚宴时间了,菜色非常值得期待。
盛可以从来没在哥哥面前开过这么意气风发的会,这会儿昂着头哼着小曲儿也往外走,被盛天骄叫住了:“老二,晚饭后过来玩两局牌吧。”
盛可以本能地挥手:“不了不了。”
盛天骄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又说了一句:“请乔小姐一起来,九点,在地下一层的棋牌室。”
说完就走了。
盛可以傻看着哥哥离开,赶紧下楼,在餐厅门口截住了乔希年和李吉祥,劈头就说:“希年,你晚点跟我去打牌。”
李吉祥和乔希年异口同声问:“打什么牌?”
盛可以摸了摸头:“怎么跟你说呢。”
盛天骄每年举办的晚宴结束后,余兴活动是玩牌,地点在盛家的棋牌室。
说是说棋牌室,其实盛家的棋牌室规模宛如一个小型的赌场,德州扑克、百家乐、21点、麻将桌、大小点,一应俱全。
玩家要受邀才能进入,除去盛天骄自己的朋友,只有那些最有希望进入盛世集团核心圈的人才有资格去棋牌室玩上一晚。邀请函会一对一发到手机上,没收到的吃完饭就该走了,走的人内心无不惆怅万分。
玩的人不需要自己掏钱,筹码都是主人家统一定量发,赢家能拿多出来的筹码去兑换礼品。礼品很高级,件件大牌,有的还是定制版,外面买不到。
不过,受邀的人没有半个是冲着礼品去的。事实上,他们在盛天骄的场子里不花钱玩的时候,比去真的赌场一掷千金还紧张。
盛天骄以慧眼识人自傲,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他尤其相信三局见真才的说法。所谓三局是酒局、赌局,还有就是困局,酒局看品格,赌局看头脑,困局看韧性。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既然老板有这一套评估体系,那身边人自然会玩了命地往这个方面使劲儿。每年几次的家宴和家宴后的牌局,无形之中成了在盛世集团出人头地必经的考验。
盛天骄点名让乔希年去棋牌室,就是对她产生了考察的兴趣。这不仅仅是考察乔希年,还是在考察盛可以,至于考察的结果如何,盛可以心里半点儿没底。
他这么简略一说,乔希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李吉祥就发表了意见:“没找我去玩吧?没找我那我吃饭去了。”
盛可以摸头:“请是没请你。”
他灵光一闪:“小李,顺便那么一问啊,你会不会玩牌?麻将,21点,百家乐,德州扑克?”
打瞌睡天上掉下个枕头的事儿不时也会发生的,眼下就是一例。李吉祥头一抬胸一挺:“21点我可以玩,百家乐我不会,麻将可以,还得过奖呢!第一名。”
盛可以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啥比赛?全国?全省?西京市?”
李吉祥镇定地说:“读大学时我们寝室跟隔壁寝室的比赛第一名。”
盛可以要被他气死:“啥玩意儿,这你还敢拿出来显摆?”
李吉祥一点儿不虚:“寝室比赛是没啥,但我隔壁寝室有个哥们是我手下败将,后来在拉斯维加斯拿过一个什么麻将世界争霸赛的第三名,四舍五入我好歹也就算个全球第二吧。”
盛可以这个人有一点比较好,容易被说服,他都没去求证一下这个麻将全球争霸赛争的是什么鬼,就爽快地接受了李吉祥这个四舍五入的结果:“我觉得可以。”
他揪住李吉祥不放:“你别吃饭了,赶紧的,教乔姐玩21点打麻将去,我们三个人在实战中操练起来。”
李吉祥在他手下挣扎:“为啥现在教?我要去吃饭,我看过菜单了,很多菜我以前没吃过。雪菜蒸野生大黄鱼,水煮龙虾,我都没吃过,过了这个村我可就吃不起了。”
盛可以不放:“你要吃啥都行。我回头请你吃,吃到你上吐下泻,吐的和拉的是整只龙虾都行。现在你别想了,你的任务就是教会你乔姐玩麻将。”
李吉祥苦着脸表示不理解:“一定要吗?”
“一定要。”
“为啥呀?”
“因为一会儿你乔姐要过堂。”
盛可以说完,不管李吉祥听没听明白,拉着他们俩就往楼下棋牌室飞奔,特训开始了。
晚上九点,奉旨参与娱乐节目的宾客们三三两两步入棋牌室。第一次来的人无不啧啧称奇,东摸西看,常客们则刻意保持着自己矜持的嘴脸,服务团队在门口迎接众人分送筹码。只见人群宛如流水,一股涌进来之后,很快就分散到了各个台子上。
盛可以十五分钟之前才从这里撤退,现在带着乔希年又回来了,从门口的服务员那里拿了两份筹码,带着希年在里面转悠。
盛天骄在棋牌室最里面的一间包厢跟几个自己亲近的朋友玩德州扑克,要过约莫一个小时才会出来走动,那是在场的盛世人最紧张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间占地面积足有五百多平方米的棋牌室各个角落都有高清监控,如果盛天骄对哪个人格外有兴趣,他同样会在监控里观察其言其行。
“变态不?”他对乔希年介绍了这些内幕之后,轻声问了一句,一半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
乔希年困惑地说:“变态倒不至于,但你老板为啥要这么干啊?”
“他觉得要了解人,就要把人放在有压力的状态下去观察。赌博有输赢,压力挺大的,大老板还在旁边看着,压力更大了,这时候的表现最说明问题。”
乔希年不是特别理解:“那万一有的人是放松型选手呢?没压力表现很好,一有压力就什么都做不成那种。”
盛可以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摇头否决:“那这个人就不适合做我们这行。”
乔希年抿了抿嘴角,看起来是笑,表情的纹路里却隐藏着莫名的失落,她轻轻说:“我就特别怕有压力。”
盛可以站住了,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很敷衍地举了举手回应,炽热的眼神注视着乔希年:“谁跟你说的?”
乔希年有点窘:“不用谁跟我说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盛可以摇头:“我不觉得,我认为你刚好相反。”
“为什么这么说?”
盛可以笑:“我就是知道。”
他拉了一把希年:“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去玩一下。”
他带着乔希年径直来到麻将区,刚好有一桌三缺一,其中有个玩家还是盛世投资的蒋凡,他看到老板过来马上热情招呼:“盛总,玩两把不?”
盛可以答应着走过去,路上轻声叮嘱乔希年:“你在旁边看一会儿。”一面招呼服务员搬了椅子过来给乔希年坐。
蒋凡看了几眼乔希年,觉得面熟,但没敢把二爷的女伴跟包子店的服务员联系起来,笑着对盛可以说:“盛总,咱们打哪种麻将?”
问了一圈,在座的人里,盛可以算是西京人,在盛世总部财务工作的周奇是上港人,蒋凡是湖南来的,另一位市场部门的女将江近春是东北人。
大家麻将都会打,各地套路有不同,于是七嘴八舌商量着折中了一下:保留百搭听用,能碰不能吃,不算番,和牌模式通用,分大和平和,明杠小钱,暗杠算大和。
规矩已定,麻将洗好升牌,哗啦哗啦大家就打起来了,一边打一边聊些闲天。二爷坐在这里,员工们自然明里暗里想刷刷存在感,一会儿说说自己接的一个大单,一会儿说说历年在公司学习成长的感悟。盛可以表面一本正经,偶尔接一两句话,肚子里暗笑,心想你们在我这儿长脸有什么用,不如省省力气等真神出场。
他麻将技术很一般,因为盛天骄明令禁止他赌博,最多就是和朋友在谁家里玩几把。不过今天运气好像格外好,两圈过后,他起手就有五个对子,做七对很快落叫成型,手里散了一个七条一个八条,二选一打出去等单吊。
盛可以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牌面,没看出七条和八条有什么分别。他毕竟是个生意人,对八这个数字有着基本的热爱,于是捏起七条,刚准备打,忽然乔希年在他背后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好像绷紧了。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乔希年,她正紧紧盯着盛可以的牌面。盛可以尝试着把手移到八条上,她眼神瞟过来,人就放松了。
盛可以于是顺手把八条打了出去,坐他下手的蒋凡跟着丢出一张西风,嘀咕了一句什么。最终这一局无风无浪,以江近春放炮给周奇送了一个屁和告终。
麻将桌里稀里哗啦洗牌,乔希年对盛可以说:“你幸好刚刚没打那个七条,不然就送了他一个自摸清一色对对碰。”
她声音很轻,但坐得这么近,桌子上的人都能听见。顿时六只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蒋凡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清一色对对碰单吊七条?”
乔希年一直老老实实坐在盛可以身后,别说起身走动了,头都没探过,除非她的视线能拐弯,否则绝无可能看到蒋凡的牌。
乔希年没想到蒋凡会接话,一时间慌了神,眼睛望向自己脚尖,木讷地说:“我、我猜的。”
盛可以按住她的膝盖,笑着说:“你算出来的吧?”
乔希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他人不以为然的神情,很后悔自己刚才多那句嘴,低着头不再出声了。
盛可以却没就此放过她,他不易察觉地往麻将桌上方瞥了一眼,那里嵌入式的摄像头泛着幽幽红光,正将一切都摄入镜头。
他说:“希年啊,你别藏着掖着。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看出蒋总在做清一色对对碰单吊七条的?”
他望着乔希年,满脸都是期待和热切,就像那些忠心耿耿的球迷,等待着自己的偶像上场大放异彩,信心满满。
乔希年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心情奇妙地放松了下来。
她抬起头坐正了身体,娓娓道来:“这位蒋总,起手连续三张牌打的都是风,之后开始清万子和饼子,前后清掉了三阙牌,说明你在做条子的清一色。你碰了上家一个三条,碰了二哥一个九条,之后在五轮时间里打了一个六条和一个八条,其他牌你都是随摸随打的,说明你有两个七条,有一个七条还在剩下没抓的牌里。二哥如果打七条,你就能直接和了。”
所有人都听傻了。
盛可以内心狂笑,表面上云淡风轻,还继续捧哏:“哟,希年,你怎么知道另外一张七条在剩下没抓的牌里。”
乔希年看了看江近春和周奇:“他们俩也分别打了六条和八条,相差时间很短,如果有七条在手,那两个条子不会出得这么频繁。”
江近春以一种梦幻般的语气问:“我们在什么时候出过什么牌,你全部都记得?”
乔希年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她这会儿无论说什么,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太像炫耀了。
盛可以高高兴兴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乔希年:“来,你打几局试试手。”看乔希年不动,干脆扶了她一把落座,接着向大家宣布:“大家输了都算我的。”
这句话的意思没法再明显了,在座的各位,全都会输,绝对要输,没有任何悬念。
事实证明,确实没有任何悬念。
两圈过后,蒋凡第一个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再见都没跟盛可以说,完全是输急眼了。不过,他和其他人都留下了应该要给乔希年的筹码,没有因为盛可以大包大揽就赖账。都是有头有脸的,输就输了,不能变本加厉地丢人,就算他们想也不敢——有人会看着。
蒋凡和周奇都走了,只有江近春,不愧是高情商的市场营销人才,留下来说了几句话,发自肺腑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乔希年没什么,盛可以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人家夸的是他本人。
他们还在说话,盛天骄出来了,棋牌室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倘若有人以上帝视角俯瞰,会发现在场的人突然都变身为行星,或远或近一圈一圈地围着某个中心在转动。那个中心自然就是盛天骄,他走到哪个台子面前,那里的温度就突然升高。
盛可以不乐意凑这种热闹,和乔希年商量:“再玩一会吗?还是咱们出去喝喝茶。”
作为一个资深社恐,此刻乔希年的社交能量值已经呈现负数,巴不得离开人群,闻言急切点头,盛可以笑起来。
他们刚要走,盛可以忽然想起什么,数了数自己和乔希年手里的筹码,带她到了棋牌室进门左侧的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布置成一个展厅的样子,玻璃展架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礼品,有珠宝首饰,有名牌包包,有全套贵妇级保养品,有小文玩古董,甚至还有一张价值十万块的私人飞机礼券。
礼品下方的标签上标明了兑换需要的筹码,来的人只需要放下筹码,签个字,拿走东西就行。
盛可以让乔希年挑:“咱们的筹码够换五万块所有价格的东西,你看看喜欢哪个吧?”
乔希年抿着嘴笑:“不行呀,那怎么好意思?”
盛可以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满不在乎:“规矩就是这样啊,一会儿半夜聚会结束,凡是赢了的人都会来挑东西的,你赶紧。别看上了什么结果被别人拿走了,咱们不是吃了大亏?”
乔希年听到咱们两个字,眼里有一点光稍纵即逝,她凝视着盛可以,轻声说:“二哥,其实你和他们才是‘咱们’吧。”
她这么聪明的人,对人情世故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盛可以在这个大宅院里地位超然,横行无阻。任何公司的高管、老板的爱将,都不可能有这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态度。
盛可以笑:“我和他们是‘咱们’,我跟你也是‘咱们’,你赶紧挑,放心吧,都是正当的。”顺手牵着她来到一个爱马仕的小背包面前,“要不换这个吧,很合适你用。”
乔希年摇摇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那里摆了一盒巨型的乐高,超大宇宙飞船主题,六千多片,盒子上标明适用18岁以上用户,还是全英文的纯进口版,她说:“我拿这个吧,乐乐会喜欢的。”
盛可以接过来费劲地读了一下盒盖上的复杂说明,肃然起敬,感叹道:“虎母无犬子啊朋友们。”
他们拿了礼品,庭院里又逛了一下,还在户外的小吧台喝了两杯果汁。十一点多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想必是棋牌室里活动已经结束。盛天骄一晚上都没再找盛可以,今晚应当是顺顺当当混过去了。
他松了口气,到门口和乔希年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两人正在闲聊,一个白衣女郎走过来,说:“二哥,你怎么没去吃晚饭?害我等了半天。”
乔希年一眼看出,这是夜包子开张那晚和盛可以在一起的女郎,那晚她浓妆艳抹,今天晚上却淡扫蛾眉,一身白色西装,干练爽利。
盛可以和她打招呼:“娜娜,你也来了,我都没见到你啊,你在哪里等我?”
娜娜气鼓鼓地说:“我和我妈一直在三楼陪邓总聊天,大哥说我们晚宴坐一桌啊,你的位置就安在我旁边,结果你人影子都不见。”
她的声音很美,带着一点点烟熏嗓的独特质感,辨识度很高,说话的方式尤其特别,所有的调子都轻轻往上扬,既不容争辩,又不让人反感。
盛可以不怎么在意:“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娜娜哼了一声:“糊涂蛋,喂,你站这里干吗?走不走?我车子在门口了。时间还早,我们去波波家喝一杯呗,大熊他们都在。”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作势在转身,似乎很笃定盛可以会跟上来。
结果他没有:“不了,我还有点事,回头再喝吧。”
娜娜一脸不高兴:“行吧,那你有空的话再说。”转身走了,从头到尾,她看都没看旁边的乔希年一眼。
目送她走开,乔希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朋友啊?”
盛可以点点头:“嗯,严格来说是我哥哥朋友的女儿,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老在一起玩,也算是朋友吧。”
乔希年刚要说什么,管家忽然过来了:“二爷,盛董请你去一趟。”
盛可以一愣:“找我?这会儿?干啥?”他噔噔噔跑上去了。
上到三楼书房,进门就问:“大哥,你找我?”
盛天骄坐在窗边扶手椅上,凝视着窗外灯火幽幽的庭院,开门见山:“老二,乔小姐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盛可以猝不及防被一问,下意识地说:“我助理啊,下午说过了的。”
盛天骄凝视着她。
“她本来是做什么的?”
“呃。”
他脑子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决定说实话:“是公司对面花市街一家包子店的服务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现在也是,不过兼职帮我做一些项目数据的整理。”
他一看盛天骄表情就明白,他说的大哥都知道。
这位老爷就像一只坐镇网络中心的老蜘蛛,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不会放过身边的半点动静。
“兼职是吧?怎么个兼职法?”
盛可以干笑了两声:“就是,人家一边卖包子,我有事儿她就帮我做做。”听起来荒谬,他语气却非常坦然,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盛天骄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盛可以没想到哥哥有这一问,一惊,一喜,脱口而出:“我想让她来公司上班,正式当我的私人助理。”
盛天骄看他一眼:“安娜做得不好吗?”
这就有点出乎盛可以意料了。
“哥,你连我的助理叫安娜都知道?这么小的事,他们有必要报告给你吗?”
盛天骄说:“这是我要求的,和你有关的没小事。”
这话让当弟弟的有点迷瞪,他脱口而出:“哥,你这话我没法接,我该感动好还是觉得你在监视我好?”
盛天骄淡淡说:“实际如此,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他直视盛可以,被他这么看的人都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胡扯,否则这一关万万过不去。
“我刚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所谓长兄如父,说的就是盛可以跟盛天骄的关系。
他脖子都没敢扭,老老实实作答:“我想请乔希年来做项目助理,安娜负责日常事务的,跟看项目没什么关系。”
“项目助理具体做什么?”
盛可以额头上冒出了汗,生存欲慢慢变强,仿佛又一次开闭门会来到了被拷问的阶段,提前没打小抄,身边也没有靠山,他有点儿结巴了。
“公、公司不少投资的项目,我拿不太准,想让她帮我看看,把把关,这样我心里,呃……比较有底。”
按理说,他这么回答是要挨骂的。
堂堂盛世投资的总经理,自己分内的事拿不准,要别人帮忙把关,这就算了,毕竟用外脑也是有智慧的表现。
求助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包子店的服务员?
说出去谁不心里犯嘀咕?
奇怪的是,盛天骄没批评他,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还是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她能胜任?”
盛可以的脑子就像风车在急速转动,想说谎,又怕被戳穿,想蒙混过关,又觉得会断了自己后路,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她没问题。”
他急切地想要捍卫乔希年,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捍卫自己。
“咱们那个收购项目的资料,希年昨天晚上才看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聪明人也见过不少了。当然没有哥你见多识广。但乔希年是我认识最聪明的人,这是肯定的。然后,哥,你看到她打麻将了吗?”
盛天骄瞥他一眼,说:“没有。”
盛可以很失望:“啊?你没看到?”
盛天骄说:“我看到你打麻将了,蒋凡单吊七条是吧?”
盛可以喜出望外:“你看到了?”
他激动起来了,没刹住车:“哥,你知道吗?她不会打麻将,是我和我一个手下临时教她的,开打之前没吃饭,学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哥你看见了。”
二爷挥了挥手:“横扫千军有没有?”
盛天骄忍俊不禁,不知道是因为弟弟的欢喜,还是他的夸张。
他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照你说来,乔小姐是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哈?”盛可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认真的吗?”
盛天骄难得也有一点幽默感:“你不是也说我见多识广吗?真正的天才和大傻子一样,都会在人群中闪闪发光,我不会看错的。”
他表扬了弟弟:“老二你慧眼识人,干得很不错。”
盛可以呆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效果却如同霹雳。
被人肯定的感觉真好啊,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啊,像春风像及时雨像饿得半死时老板给煮的一碗面。
他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哥哥。
内心不知不觉就在祈祷,下一句千万不要是“但是”,还不如别夸呢,使劲儿作践我,我还能习惯呢。
盛天骄没有。
他直接切入了正题,这个正题建立在对盛可以和乔希年彻底的肯定之上,以盛董的身份,他没有说“那个服务员”或者“那个女孩子”,而是礼数周全地用了一个尊重拉满的称呼。
“你跟我说说看,你具体需要乔小姐帮你干什么,看项目怎么个看法。初期筛选的时候看,进入背调阶段看,还是小翟他们看完了到你这儿拍板的时候,让乔小姐最后定夺?”
盛可以给问蒙了。
他没想过这么深远,更没有想这么细。二爷单纯觉得乔希年不应该在包子店里待着,应该做更重要的事,比如说来盛世帮自己干活儿。
盛天骄看他没反应,追加了一个问题:“还有,你跟乔小姐谈过这件事了吗?”
盛可以不说话,习惯性地躲开了哥哥的视线。
盛天骄一看这表情就明白了,二爷和平常一样没有系统性地用过脑子,一拍大腿就做了重要决策,根本不去考虑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影响。
他下意识地想要批评两句,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
他注意到了盛可以刚才脸上的光彩,不知不觉就舒展开的身体语言。
盛二爷嘛,毕竟是盛家人,到哪儿都不至于受委屈。可是盛天骄仔细想一想,这个弟弟发自内心高兴的时候也真不多。
他有点不忍心,于是语气和缓地说:“我的意见是,第一,你要跟乔小姐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想法;第二,如果事情确定了,也要跟公司的人先沟通,包括人事的和投资部门那边,取得共识。”
他说得句句在理,很多也是自己的亲身经验:“当然,你是老板,但工作还是要靠下面的人去做。乔小姐进了公司一样是要跟他们合作的,提前沟通好不会有什么坏处。”
盛可以知道哥哥说得对,但多少有点不服:“那要是你去说呢,不就是一句话,他们敢放屁吗?”
盛天骄觉察出了弟弟这句话中的孩子气,忍不住笑:“不是这样的,我是可以一句话逼他们干自己不想干的事,他们也可以撒腿就走啊。”
他伸手拍拍盛可以的肩膀:“说破天,公司是我们的。人家做一份工而已,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有本事的人又哪儿都去得了,所以根本没必要受气。你得记住这一点。”
盛可以勉强听进去了:“好吧。”
说了一天的话,盛天骄总算觉得累了,疲倦地眨了眨眼睛,盛可以顺势站起来:“哥,你休息吧,有点晚了,我先走了。”
盛天骄挥挥手:“好,我回头再找你。”
盛可以一溜烟跑出门外。
下楼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乔希年站在院子里等盛可以。
他问:“你跑出来干吗?在里面坐着等我多好,喝喝茶什么的。”
乔希年说:“他们开始做清洁了,我坐在里面妨碍人家呀。”
盛可以脸色都变了:“客人还在呢,他们做什么清洁,这不是胡扯吗?”不高兴地扭头就要冲进去找佣人们麻烦。
乔希年赶紧拉住他:“没事没事,是我自己出来的,你不是都下来了吗,咱们走吧。”
“袁哥呢?”
盛可以也想起来了:“对呀,袁哥呢?”
他一想到袁哥肚子就咕咕叫,同步反应过来自己晚上没吃啥,挺懊恼:“小李吃的那个啥,鸭肉什么的?我都没吃两口,不行我得让袁哥给我单做一个。”
乔希年笑着给袁哥打电话,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背景很热闹,人声鼎沸,音乐流淌,显然不是方圆包子店。
乔希年刚以为自己打错了,马上就听到袁有明先生爽朗的声音:“小乔,你找我啊?你回家没?”
“袁哥,你在哪儿啊这是?”
“我也不知道,他们带我来的,也是个好大的房子。哎哟,好漂亮,有钱人过的日子哟,不得了。”
乔希年捂住话筒,悄悄对盛可以说:“袁哥说有人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回头想再跟袁哥说话,那边忽然就断了,再打过去关了机,估计是没电了。
他们一头雾水上了车,开到花市街牌坊那里,司机停下来向老板报告,说里面的路没法走了,东一个坑西一个坑,不管从哪头绕都绕不到方圆包子店。盛可以一听,干脆让司机下班,自己下车陪乔希年走回去。
乔希年推辞,盛可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老实点儿吧你,跟着我走。你这个高跟鞋等会儿一脚踩在坑里,拔都拔不出来,我在旁边还能救你。”
他说的真没错,现在的花市街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坑,路灯也没几个亮着的。不要说高跟鞋会卡,这么晚要是不小心,穿什么鞋都有可能随时摔个跟头。
乔希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打个小趔趄,她看着昏暗泥泞的街道,陡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时花市街的样子。川流不息的人,各种各样的小店铺,高音喇叭架在各家门口你喊你的我喊我的,震耳欲聋里根本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客人们在堆成小山的外贸原单衣服里挑自己的心水之物,六十九元三件,不让试,挑出之后就站在镜子面前左比比,右比比。
忽然,盛可以把胳膊伸了过来:“扶着。”
乔希年客观评估了一下局面,知道这个动作事关安全,很爽快地伸手扶上了。她挽着盛可以的手臂,手抓着他的袖子,盛可以对她笑,两个人的身体轻轻贴在一起,静静地走着。
微妙的战栗从她和盛可以接触的地方流转到四肢百骸,而后直达内心。她的脸红红的,咽喉之间干渴,要不断攫取更多水分与氧气,以免心脏跳得过于激烈。
为了填充他们之间的沉默,乔希年问盛可以:“刚才你去做什么了?”
盛可以似乎一直盼着她问这个问题,马上就笑了:“我老板问你是什么来头?”
这个回答让乔希年猝不及防,微弱的眩晕感顿时散去,她声音紧张了起来:“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公司对面包子店的服务员,我想请你来公司上班。”
乔希年脑子“嗡”的一声:“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更没想到盛可以这么轻松愉快地说出来。
盛可以扭头看乔希年:“我正好想跟你聊聊这事儿呢,是这样,我想请你来当我的助理,帮我看看项目啊什么的。”
他这个人和盛天骄对他的判断一样,用脑子的时间不那么多。
如此重要的事,这么在泥水路上走着,盛可以顺手把薪酬都给谈了:“我现在的私人助理每个月是两万五,你来看项目技术难度大多了,那肯定要高一些。不过具体能给多少我也不清楚,姑且说五万左右吧。”
他殷切地问:“你觉得行不行?”
乔希年半天没说话,低下了头。
他没被扶住的手伸过来拍拍乔希年的脑门,还弹了一下:“你别把工资换算成猪肉和葱了啊。”
乔希年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盛可以的手臂却有点僵硬了。
盛可以没催她,相处一段时间了,他对她的脾气还是有点了解的。如何安身立命去哪里上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大事,乔希年不会随便在大事面前表态。
他轻轻吹起口哨,曲调在寂静的花市街上空回荡,格外悠扬,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方圆包子店的门口。卷闸门半开着,里面有一点亮,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老板娘在等老公和乔希年回家。
乔希年放开了盛可以,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我刚才说的事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答复我,好吗?”
她抬眼看了看盛可以,那张脸让乔希年心里燃起明亮火焰,她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盛可以帮乔希年拉开卷闸门,果然老板娘在店里坐着。她见到乔希年很高兴,又往后面张望了一下,见到了盛可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回来了哇,好不好耍?”老板娘招呼盛可以,“盛总,你进来吃点啥子不?”
盛可以忙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我就是送乔希年回来,老板娘拜拜。”他撒腿就走了。
司机还在路口等,盛可以上车坐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翻了翻自己的娱乐群。好几伙人在不同的地方正热火朝天开展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有的在私家酒窖开品酒会,有的在夜总会和妹子们调情唱歌喝花酒,有的在夜店跟着名DJ摇头摆尾,每伙人都找了他,给他留言打电话,时间地点谁谁谁。每句话都跟着好几个感叹号,都叫他赶紧来。
盛可以爱玩,也不挑项目,他朋友多,天天都有好几场,周末尤其没完没了。他的原则是谁第一个约他,他就跟谁玩,所有人都欢迎他。买单的人哪有不被欢迎的。
今天最早约他的是玩儿车的一帮群友,一看居然是个剧本杀局,沉浸式伦理情感主题。盛可以忍不住嘀咕,这帮人都几十岁了,除了少数几个富二代,其他都是自己做事业的人,这是在现实生活里没伦理够还是怎么的?要给自己寻找更多创造性体验狗血的机会?
盛可以对剧本杀本身没意见,玩什么不是玩,就算不去剧本杀,后面还有一堆节目等着呢。
但今天很奇妙的,他哪儿都不愿意去,倒是很想看看书。
卧室床头柜上放了一本盛天骄给他的书,稻盛和夫的《活法》,放在那儿小一年了,连塑料外封都还在。盛可以每次瞅到心里都吐槽:这么老的人了,别管曾经多辉煌,不也早过去了吗?况且那个年代吧,收集点儿商业信息都要靠写信发电报,如此古老,他总结的成功经验今天还能用?
和乔希年认识之后,盛可以的想法有了一点点改变,他还是觉得稻盛和夫太老了,但稻盛和夫是个天才啊!
那些被世人公认为天才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思考模式如何?遇到事情又是如何反应的呢?借着如此拐弯抹角的方法,也许他能多了解乔希年一点。
盛可以回家去看书了,乔希年在铺子里陪着老板娘等袁哥,老板娘对他们今天见了什么干了什么很好奇:“耍得好吗?我看你很高兴。”
乔希年把在盛家会所遇到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老板娘一边听一边笑:“那么凶嗦?可以可以。”她伸手摸摸乔希年的脸,“我就说了嘛,你聪明得很,没说错嘛。”
乔希年带一点儿小儿女的憨态对她笑,然后问:“袁哥还没回来啊?我打电话给他,他说被其他人拉到一个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手机可能就没电了。”
老板娘频频点头,早就了解了情况:“他给我说了,不晓得是个啥子老板,吃你袁哥弄的那个三味郡肝叠肥肠,非说吃感动了,要跟他深聊,把他拉走了。”
她看了看时间,有点儿不高兴:“聊啥子聊,聊到这个钟点,没得时间睡觉了。”一半是懊恼,一半是心疼。
乔希年陪老板娘坐着聊天,直到指针指向凌晨一点,老板终于回来了。他哼着歌儿兴兴头头从外面拉起卷闸门,看到她们俩都在店铺里坐着,有点蒙:“做啥子,不去睡觉?”
旋即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地过来一屁股坐在老板娘身边,把乔希年直接挤下去了。他拉起老婆的手,说:“婆娘,我跟你说,说不定,说不定哈,以后你真的不用做那么辛苦了。”
他脸红红的,身上也散发着酒气,老板娘对自家老公很了解,知道他这个状态是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了,很警惕:“啥子?你喝昏了是不是?开始乱说话了。”
袁哥举起手来发誓:“我就喝了三两,跟平常在屋头一样多,我发誓,别人给我倒的都是好酒,茅台!我跟你说,不是普通的茅台,真资格的老茅台,几十年前的,要兑新酒喝,特别香,好得很,闻起那个味道都想掉眼泪。我跟他们说了,我答应了我老婆的,最多三两!超不得。”
老板娘很努力地板着脸,但眉间眼角已经在笑了:“那么乖?”
袁哥点头如捣蒜:“乖得很我跟你说。”
“那不干活了是啥子意思?”
袁哥一拍大腿:“今天喊我去喝酒那个大哥,不晓得是干啥子的,有钱得很。他说我做的菜,传承了啥子啥子四大名厨之一的本味,市面上早就没得了,他还是十几年前吃过一回,念念不忘,没想到我做得出来。哎呀,跟我说得天花乱坠的。”
乔希年在旁边捧哏:“到底说了啥呀?”
袁哥眉开眼笑:“说过几天来找我,要帮我开个高级川菜馆,争取评个啥子黑珍珠还是白珍珠,啥子米林还是面林,搞不清楚,反正就是高级嘛,说他投钱,我技术入股。”
老板娘的人生原则是天上绝对不会掉陷阱,如果掉了一定有毒,不吃为好。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老公有本事我晓得,不需要别人说,不过这些啥子随便喊要给人投资的人,第二天一般都看不见了,你莫那么兴奋。”
袁哥是个实在人,平时和老婆观点一致,今天晚上却真的激动了:“我觉得不会,那个老板很认真。”
老板娘笑着把他提溜起来:“行了行了,认真就认真,反正开啥子高级低级店活都是要干的,先睡觉。”
别看老板娘风风火火,撒娇哄老公的技术是第一流的:“跟你一起干活我又不觉得苦,吃苦都是甜的。”
老板感动得呀,眼泪花包起,两人勾肩搭背往楼上去了,留下乔希年目送他们。大晚上的,没招谁惹谁,无端端被塞了一嘴狗粮,噎得不行。
她自己在店铺里坐了一会儿,上楼看了看乐乐,在黑暗中脱了高跟鞋坐在那里。一字一句,她开始琢磨盛可以说的话,五万块一个月的工资,帮他看项目,去盛世,做投资。
窗户缝里一点点风吹进来,很清凉,乔希年觉得畅快,这么多年下来,身心第一次是通透的。如果给她一对翅膀,似乎能飞上天空转圈圈,一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没有边界,没有遮挡。
这是何等奇妙的感觉。
别人讲话盛二爷油盐不进,这很正常,但大哥对他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家宴第二天,他清早醒来去跑步,一边跑一边琢磨大哥交代的两件事。和乔希年谈一谈算是已经完成了,以她的处事习惯,估计要等上几天考虑清楚才会回话。那接下来呢,就要跟公司那帮人谈一谈了。
他打定了主意,一上班就往翟晓敏的办公室冲,结果扑个空。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家已经开了半小时会了。
盛总又杀过去找蒋凡,蒋凡也没在,这礼拜都在外面出差。
他悻悻然往自己办公室走,心想,难道我要给他们发会议邀请?还得一个一个发?看他们忙成这样,一个一个聊得聊到什么时候?
盛可以日常想到一出是一出,恨不得乔希年明天就来上班,结果偏就还有那么多弯弯绕要处理。他站在走廊上一琢磨,就开始不耐烦了。
他就想啊,蒋凡也好,翟晓敏也好,他们对自己的想法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其实都翻不起什么风浪,那盛世投资还有什么人的意见是必须要听的呢?
答案就在不远处,离盛可以此刻位置大概十米左右的一道门里。
是高萍的办公室。
高萍是盛世投资的人力资源副总裁,兼任盛世总部集团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
四十出头的一位女士,人胖胖的,脸如银盆,眉清目秀,走路说话都不紧不慢。第一次接触她的人多半会觉得她斯文和蔼,平易近人,到真正打起交道来,才知道什么叫外柔内刚。
她在盛世做了十几年,专业精通,眼光准,做事又很努力,很受盛天骄本人的倚重。来盛世投资之前,她手下的直属团队覆盖人力资源全模块,有三百多号人,遍布二十多个城市。
高萍可不是那种对内负责换灯泡,对外负责买社保的人力资源小员工,人人都知道在盛世要高升,除了老板满意,必过高萍这一关。
如此位高权重,却亲自来管一个几十人的公司,根本是杀鸡用牛刀。人人都知道她在盛世投资的目的是帮大老板把二爷看住,别让他从根子上把公司给弄垮,别让那些集团过来的精英真的流失掉。
高萍日常一大半时间在总部,今天刚好过来盛世投资,此刻正戴着耳机开视频电话。助理都没来得及通报,二爷就一头冲了进去,大马金刀往高总的办公桌前一坐,还很体贴地说:“你开你的,别管我。”
高萍一愣,对与会者说了一声:“抱歉,稍等。”然后关掉麦克风问:“盛总,您找我有事吗?”
盛可以点头:“有事儿有事儿,你开你的,我等你,你开完跟我说。”
高萍想了想,重新打开麦克风:“各位,我这边有件急事要处理,今天要讨论的议题基本也都谈到了。请大家把自己的复盘总结在下午五点之前写完交给小曲,她汇总之后,明天上午十点跟我汇报。”
说完她摘下耳机,走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在盛可以的旁边坐下,说:“盛总,我可以了,您请说。”
盛可以真就说了,把乔希年的事前后一交代,高萍略有点迷惑,说:“您的意思是说,您给自己找了一个专业助理,即日入职,月薪五万,职责是帮您判断咱们公司哪些项目能投,哪些不能投。现在需要我去帮您说服翟总他们接受这个安排,是这样吗?”
盛可以前后讲了有一二十分钟,高萍两句话就把大意给概况完了,果然是专业人士。
盛可以点头:“对,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满怀期望地看着高萍,“怎么样,你啥时候去跟他们说?”
高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她穿着合身的灰色西服套装,平底鞋,鞋头有一个巨大的金属扣子。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手指上的钻戒,起码有两克拉大,闪闪发光。
她借着整理的动作思考如何措辞,等想好了,脸上的笑容就变深了,轻言细语。
“盛总,您要推荐人来公司上班,我们肯定是欢迎的。只要有相应的岗位,对方履历也合乎要求,面试过了随时上班都没问题。”
她话锋一转:“不过,您刚才说的项目助理这个职位,我们目前的组织架构里没有,咱们不好这样突兀地因人设岗吧。”
盛可以吃了个软钉子,很不高兴:“为什么不能?乔小姐跟普通求职者可不一样,我就是看中她的能力,能帮我透彻分析公司的项目,职位名称不重要,在我身边帮我就行。”
高萍声音更柔和了,如果熟悉她的人在场就会知道,越是柔和,通常越表示她不认同对方说的话,不管那是谁。
“您这么推崇这位乔小姐,都让我很好奇了,我猜她的资历一定非常好,要么您把她的简历给我看看,我尽快安排亲自和她聊一聊?”
一句话就把盛可以给卡在那儿了。
高萍的要求十分合情合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进公司的人是谁,按招聘流程走一遍天经地义。
何况他大张旗鼓要弄进来的是一个看项目,甚至有可能对项目一锤定音的人。
高萍要是会轻易妥协开口子,大老板就不会让她在这儿守着了。
盛可以无言以对,和高萍大眼瞪小眼,一肚子是气,又发作不出来。
高萍十分善解人意,给了盛可以一点反应的时间,而后推心置腹继续聊:“盛世投资虽然不大,但规矩一直跟总部走,还是比较完善的。咱们这儿做项目的人吧,又都是精兵强将,坦白说,对公司的要求也会比较高。”
她句句意味深长:“如果不经过必要流程,空降一个这么重要的角色进公司,我认为团队会比较抵触。盛总您是知道的,咱们做投资的,内部稳定很重要。”
盛可以闷着头不回应。
高萍说的这些他确实知道,知道又不想面对,所以希望有人能帮他解决问题。
这本来就是他来找高萍的原因。
结果“咣当”一声,旧问题没解决,来了一个新挑战。
“一定要简历吗?”他闷闷不乐地问。
高萍露出笑容:“盛总,招人看简历,这是最起码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大家都要了解的。”
盛可以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回到办公室把门重重一关,往沙发上一倒,发出了懊恼的呻吟。
乔希年的简历!她的简历怎么写?写了来有什么用?
资深包子店服务员?离家出走的单亲妈妈?特别会看数字但是没有任何投资经验的人肉计算机?
这个世界上,人固然是血肉之躯,更是林林总总的经历与资历的总和。人们根据这些经历与资历判断一个人是什么,可以做什么,又值多少钱。
乔希年什么都没有。
盛可以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乔希年提这件事,现在他后悔自己嘴太快了,没敲定的事就板上钉钉说了出来,万一人家考虑了几天之后,兴兴头头真的准备来上班,那如何是好?
他心里一有顾虑,就连续几天都没敢去花市街,手机响起他都抖一抖。
乔希年好像知道他天人交战,也没联系他,最后是袁哥的短信来了,问盛可以第二天去不去吃饭?他准备做大刀白肉,盛可以要是去就多整一点儿。
盛可以想到那白肉蘸着红油的浓香,情不自禁地咽口水,回了一句:我来我来,必须多整一点儿。
这么一坨吃货第二天下了班跑到花市街去,在方圆包子店门口踩着两脚泥踱了半天步,最后下定了决心冲进去,他赶在勇气跑光之前一把揪住乔希年,拖到了门外:“我跟你说两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乔希年好像也在躲他,被揪住之后一脸惊慌。两人面面相觑,乔希年抖着问了一句:“二哥,什么事?”
盛可以犹豫了一下,说:“你得写个简历,再去跟我们公司人力副总面个试,然后才能去上班。”
他抬着头,眼神却一直往地上瞅,生怕乔希年把手里抹布摔在他脸上,咆哮着说这么麻烦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娘不伺候了!
他认识乔希年那么久了,连她大声说话都没听过,此刻却脑补得活灵活现的,自己把自己给吓个半死。
万万没想到乔希年的声音比平常还低:“那,我就不去了。”
盛可以张开嘴:“什么?”
乔希年对他露出恬静微笑,表情如释重负:“你们公司那么正规,肯定招人都要那些高学历的、有经验的,是吧?”
她说得真心实意:“我什么都没有,真的不合适。二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啊!”
盛可以不肯马上接受事实,还垂死挣扎:“可是,你就不能写个简历,去跟公司的人聊聊看吗?”
他还比画了一下:“简历嘛,就手机敲几行字说说你的经历就好。”他咽下一口唾沫,莫名地没有底气,“就是走个流程,真的,你相信我。”
乔希年点头:“嗯,我相信你。”
她主动抓住了盛可以的手臂,推心置腹:“我从来没有进大公司工作过,也没有做过你们这一行,确实不合适,还有……”
她直接转移了话题,就像之前讨论的事情已经得出了结果,不需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夜包子那边最近生意非常好,二哥,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开第二家了。”
盛可以张了几下嘴,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时候老板娘喊起来了:“吃饭吃饭,大刀白肉等不得,搞快。你们两个做啥子,赶快进来。”
乔希年对盛可以笑笑,答应着进去了,假装没看到他一脸怅然。
方圆夜包子店营业四个月,风生水起,钱回来得飞快。乔希年每天盯着数据进出,开两个月的时候就当机立断调了一次价,又增加了利润率更高的配品,很快账目上就出现了正现金流。
方圆夜包子店比之前的方圆包子店就多了一个字,本质上却早就鸟枪换炮,成了一家正经餐饮经营公司,有工商营业执照,有对公银行账户,还有四个股东。袁哥两口子自然是大头,袁哥百分之四十,毕竟没有他就没有产品原形,老板娘百分之三十,乔希年又出钱又出力,占了百分之二十,另外百分之十是盛可以的。
他本来说不要,袁哥和乔希年都坚持他必须要。袁哥认为没有盛可以倾力相助,这个店没可能开起来,乔希年的目的却是绑定盛世投资,为了方圆包子店将来的连锁化做准备。
每当她只需要考虑事情怎么做,她往往就是正确的。
乔希年拒绝盛可以的工作邀约一个月后,四位股东严肃正经地开了一次碰头会,乔希年告诉大家账面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开第二家,地址、预算、日程表她都全部做好了,特意打印出来分到了每个人手里。然后进入非常原始的举手表决阶段,开还是不开,如果不开,那就年底分一下红。
盛可以是无条件站乔希年的,开连锁,必须开连锁!
方圆夜包子店是第一个正经算他独立投的项目,没有他,确实也不会有夜包子。
目前来看这个项目的体量如同蚂蚁,不折不扣一个小玩意儿,但这不妨碍二爷为之感到骄傲——等夜包子开到一百家,他相信自己会更骄傲。
和这种成就感相比,钱算什么!
老板娘则是坚定的分钱派,照她的想法,花无百日红,今天生意好,不代表明天生意好,更不代表永远在任何地方都能好下去,落袋为安是王道。
她天天跟着乔希年看流水看账目,简直跟变戏法一样,几个月余额有小几十万呢,老板娘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哪怕分到手里暖暖心窝子也是好的。
三个人把各自意见一说,从股份比例和影响力来说,盛可以加乔希年对上老板娘,可算是旗鼓相当。最后一票掌握在袁有明先生手里,他是方圆包子店的灵魂,也是最大的股东,可以一锤定音。
他们四个人坐在花市街包子店的饭桌边,两两相对,现在所有眼神都聚集在了袁哥的身上。他清了清喉咙,悬念拉满,然后吼了一嗓子:“开连锁!”
方姐大怒:“造反吗!”
袁哥不懂什么餐饮连锁商业模式,甚至拿不准自家包子在那些疯疯癫癫的酒客中到底有多受欢迎,他只是本能地相信乔希年和盛可以。
他们是做大事业的人,既然现在谈论的事和做事业有关,那必须要相信他们。
他没跟平常一样去哄老婆,而是庄严地举起了手,重复了一次:“开连锁!”
盛二爷一拳砸在饭桌上,“耶”了起来,然后他转向乔希年:“等第二家店开起来,我就让公司跟进评估项目,接下来多半就不用花咱们自己的钱开店了。”他眉开眼笑的。
老板娘提醒他:“盛总,你跟你们公司才是‘咱们’吧。”这句话似曾相识,乔希年以前也说过。
盛可以很公平地说:“都是,都是。”他偷偷望了一眼乔希年,刚好乔希年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一撞,乔希年脸“噌”就红了,急忙起身去厨房。老板娘眼尖,把这一幕小剧场半点不落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他们开完了会,盛可以过去找乔希年:“我明天要出差去上港,可能要三四天才回来。”
乔希年点点头:“知道了。”
盛可以想了想:“最近有什么股票可以推荐吗?”
自从他们上一次把投在股票上的资金都抽出来开店之后,账户就闲置了。账户闲置不妨碍乔希年失眠,更不妨碍她失眠的时候继续看财经报纸,盛可以送她那个kindle(电子书)能连上网络,勉勉强强看资讯,看得比平常更多了。
一听这话,乔希年想都没想,道:“有三四个很不错的。”她看看盛可以,“你买吗?你买的话我把股票的名字写给你。”
盛可以苦着脸说:“我没钱买。”
乔希年有点遗憾:“那挺可惜的,这几只股票今年表现都不错,我已经看着它们涨了两轮了。”
毕竟是做投资的人,听到这句话没法忍,盛可以就说:“你写给我看看呗。”
“不是没钱买吗?”
盛可以耸耸肩:“拿来跟人吹吹牛也不错。”
乔希年瞪圆了眼睛:“不好吧。”
盛可以给她拿过纸笔:“怕什么,吹牛本来就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功。我经常要去见二级市场的大佬,多少知道点儿好过人家说我不学无术。”
“万一我判断得不对呢?人家不是更要说你。”
盛可以一脸无所谓:“怕啥?习惯了啊!你看我好像很怕被人家说不学无术的样子吗?”
乔希年啼笑皆非。她开始往纸上写股票名字和代码,信手拈来,一边写一边说:“你上次跟我说的R语言,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来看,确实很有用。就是网吧里的电脑不太好运行。”
盛可以在旁边叹气:“姑奶奶,容我从公司抱台旧电脑给你好吗?算公司资产,不用了退给我,你拿来干点儿正事,别再去网吧算包子店的账了好吗?”
他这一次打蛇打在了七寸上,考虑到是旧电脑、公司资产、要算包子店的账,乔希年终于放下了占人便宜的心理负担,点头同意了。
盛可以很高兴,打了个电话出去,司机半小时之后就送了一台全新的高配一体机过来。
等电脑的过程中乔希年一直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像小孩子盼过年,盛可以就在旁边没来由地偷笑。她穿着一件后背印着方圆包子店的旧T恤,在二爷眼里却比什么高定礼服都可爱。
乔希年和老板两口子紧锣密鼓筹备第二家店,盛可以负责没事敲敲边鼓给大家提劲儿,这边刚找好地方,那边他就被哥哥提溜去上港了。
盛天骄带盛可以去上港是为了见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名叫黄成武,在国内的纺织工业和时装界是泰山北斗一流的人物,名下的集团规模在国内数一数二,孵化了不少高端女装品牌,产供销一体。这几年发力电商,产业规模蒸蒸日上。
黄成武比盛天骄大十岁,身体不好,长期在国外温泉胜地修养,偶尔回国必和盛天骄小聚。
这次回来不知为什么,指名道姓邀请了盛可以。
盛可以接到哥哥的电话很蒙:“见我干吗?我跟成武哥又不熟。”
盛天骄说:“你去就知道了,有什么好问的。”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没到两分钟,盛老大的私人助理就给盛可以发来了航班和酒店的预定信息,明天上午八点就得飞,后天下午回西京。
盛二爷一看航班时间,内心叫苦连天。晚上他有酒局,要跟钟妮娜和她的闺蜜团去踩一个网红夜店的点,十点半才开始,起码得喝到后半夜,明天这么早飞可不得要了亲命了。
他对自己的折腾程度评估很精准,一玩就玩到三点多才回家,洗漱完毕眯了两个小时,爬起来就往机场去了,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盛天骄在独立贵宾室见到他,一眼看出他的疲态,挺意外地问:“不是说最近都不怎么出去玩了吗?”
盛可以信口开河:“有个朋友过生日,没推掉,过了十二点切完蛋糕我就走了。”
盛天骄抬抬眼皮,道:“是吗?”
盛可以硬着头皮道:“是啊,挺好的朋友,人家过生日,切蛋糕还是要陪着的。”
毕竟弟弟成年了,盛天骄忍住没再往下训他。盛可以赶紧趁机转换了话题:“大哥,咱们过去怎么安排?跟成武哥吃午饭吗?”
“午饭、晚饭,一条龙吧,我特意去见他的,其他事情也没安排。”
他忽然笑了笑,说:“对了,成武哥的女儿回国了,可能希望你见见。”
盛可以一愣;“啥?”
“比你小几岁,威尔士女子大学本科刚毕业,在伦敦路易威登分公司上了两年班,准备回国来发展。成武哥的意思是你们都是年轻人,认识认识。”
盛可以回过味儿来了:“难怪非要我去,哥你这是给我安排相亲啊?”
盛天骄好像觉得挺好玩,笑眯眯的:“什么相不相亲,见见嘛,见见有什么关系。”
盛可以咕咚咕咚喝水,气急败坏:“哥,你怎么不给盛利好安排相亲呢?她是妹子,更应该考虑婚姻大事啊!”
盛天骄觉得盛可以根本不了解情况:“你错了,利好的终身大事才麻烦呢。”说到这个,居然长长叹了口气。
盛可以不信:“怎么可能?”
盛利好从小就是所有人口耳相传“别人家的孩子”,是跟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女中豪杰,盛可以打第一天进盛家门就知道了,惹谁都不要去惹盛利好。这么优秀的女人,加上盛家的条件,天生一个万人迷是不是?
结果不是。
盛天骄说:“这个道理很简单:跟老三比还算得上能力强、家世好、长得过得去的男的,基本上一早就被锁定了,不要说结婚,孩子都好几个;单身那些多半有问题;至于那些不如她的,你觉得老三会将就?”
盛可以当然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他信口开河:“那更应该让她去多相亲啊,情谊不成买卖在,串联串联当开拓商务关系也不错。”
盛天骄居然当真了:“说得也有道理,可惜老三不愿意。”还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务实了?”
务实是盛天骄最看重的品质,也是他对人最大的赞美,这个词从前就没和盛可以联到一起过。他莫名地有一点高兴,趁着东风,顺势又拍了哥哥一个马屁:“那不都是跟你学的吗?”
盛天骄瞪了他一眼,并不严厉,说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始终是人类世界无上的真理。
飞行很顺利,提早十分钟落地了。黄家派来的司机恭恭敬敬等在外面,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留着利落短发,穿一身红色棋盘格的路易威登长裤套装,运动鞋,英气勃勃,看到他们就迎上来自我介绍:“盛总你好,我是黄明明,爸爸叫我来接你们。”
她落落大方伸过手来,盛可以连忙握住,看到哥哥瞟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黄明明接待得很周到,车派了两辆,请盛天骄去坐劳斯莱斯,黄明明陪着盛可以去坐了另外一辆迈巴赫。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聊起来各自在国外念书的经历,发现他们就读的两个学校隔得不远,甚至还认识共同的人,关系一下就拉近了。盛可以问她:“你在国外待着不挺好,怎么回来了?”
黄明明答得很爽快:“回来帮我老爹做事,他老了,身体不好,需要人帮他。而且我妈妈很希望我待在她身边,经常说我在外国她就好像跟没生过孩子一样,不值得。”
她问盛可以:“你呢,你为什么回来?”
盛可以很诚实:“我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我哥断掉了我的生活费,说我出去之后无法无天,没人管,花钱花太凶了怕我学坏。”
黄明明说:“要学坏不需要有钱也可以。”
盛可以认为她说得对,黄明明拍拍他,语带安慰:“不过回来也挺好的,玩太久也就玩腻了。”
盛可以很遗憾地说:“我没有玩腻呀。”
黄明明笑起来,然后问:“哎,你知不知道我爸这次请你们来做什么的?”
“老朋友聚会吧?你爸爸每次回国都会跟我哥见面的。”
黄明明不信:“我爸非要让我来接你们,你哥有没有非要让你来?”
“我哥无所谓,但他说你爸爸指名要见我。”
黄明明半点不给他脸:“你有什么值得我爸爸见的?”
盛可以想了一下:“体健貌端?正直可靠?”
黄明明笑出声:“不会吧?”
盛可以一本正经:“当然会。”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黄明明也不藏着掖着了:“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给我们安排相亲?”
这么单刀直入,果然是鬼妹性格。盛可以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只有这么说才解释得通。”
黄明明露出灿烂的笑容,睁着大眼睛看他:“如果真的是安排我们相亲的话,咱们能不能统一口径,就说彼此有意思,可以谈谈看?”
难怪要给他们哥俩各自安排一辆车,原来黄明明想跟盛可以串供。
盛可以不懂,问:“为什么?”
他在西京不少朋友也是十几岁甚至几岁就给送出国去的,等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之后,因为长辈的要求,或者家族企业的需要,又硬给弄了回来。
有的很快就重新适应了,毕竟西京也是世界级的大城市,愿意的话可以就地过东京或者曼哈顿的生活毫无阻碍;有的完全不行,整天叫唤要离家出走投奔自己的精神故乡。
按理说走就走吧,签证大厅的门一天开八小时,航班也没断过,他们又舍不得家里人给的钱。给太多了,怎么拒绝得了啊!
这些朋友同样时常遭遇家里人逼婚,擅自安排相亲什么的,大家清一色都很抵触。这么上赶着说咱们配合一下谈谈看的,黄明明是头一个。
黄明明认为这很容易理解:“我对结婚没兴趣,而且我想做事,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谈恋爱。”
她露出了烦恼的神色,扮个鬼脸,“但我爹地根本不理这些,总是想把我介绍给一些男的,我看不上还要批评我,这不是很奇怪吗?”她想了想,“中国是不是有句古话,强种的瓜不甜。”
盛可以严肃地纠正她的语言错误:“不是,是强扭的瓜不甜,种没什么问题。”
他理解了黄明明的诉求:“就说咱们彼此看得上,接触看看,谈着,免得他继续再给你安排其他人相亲,是这个意思吧?”
黄明明一拍大腿:“正是。”
盛可以赶紧挪开了一点儿,看她拍手那力度,啪啪作响,跟练过铁砂掌似的,把自己拍骨折就不好了。
“我觉得行,那咱们一会儿眉来眼去装一装。”
黄明明心满意足:“可以,眉来眼去我挺会的。”
“那当然会,你看你眼睛那么大。”盛可以对她眨眨眼,黄明明爆笑,“这就开始了?”
驱车四十分钟左右,两辆车先后到了黄家。
黄成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坐在轮椅上,护士推着他,穿一件中式对襟的白色上衣,眉毛很长,黑黝黝的,眼睛习惯性地眯着。他的腿脚虽然不便,精神却很爽利。
盛天骄的到来让黄成武很是高兴,和盛可以初次见面,上下打量之时,欣慰之色更溢于言表,可见盛可以确实体健貌端。
一行人进了屋子,闲聊几句之后,管家来请他们入席吃饭,说知道盛天骄喜欢吃川菜,特意请了上港最近很火的一家川菜馆主厨来掌勺,请他试试味道。
菜一一上来,食材、口味、卖相,都很不错,毕竟成名的厨师个个都有自己的绝活。只有盛可以天然不服,他认定袁有明川菜无敌,死活不承认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从感情上全盘偏向自己人。这会儿吃了几口之后,还偷偷摸摸给袁哥发了一条信息,很突兀地对他进行了无脑吹捧,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袁哥已经很了解他了,回了一句:你又去哪里的川菜馆子吃了吧。
然后又问一句:啥子时候来吃饭?
盛可以回:出差呢,回来就过来。
袁哥说:要得,我给你弄点儿腊肉炒儿菜,炖个芋儿鸡。
盛可以回了一句:好嘞。
正发着信息,黄明明拉了他一下,凑过来悄悄说:“开演不?”
他也小声说:“会不会突兀了一点?我们之前都没什么交流。”还挺认真。
黄明明说:“可以现在开始交流。”
盛可以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回答:“也行。”两人头挨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桌子挺大,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咬耳朵,于是很自然地就收获了黄成武好奇而欣慰的眼神一个。
黄明明坐正了身体,给盛可以夹了一筷子菜,盛可以决定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给她盛了一碗汤,侍者在旁边试图跟他抢活儿干都没有成功。黄明明特意调高了一点声调说:“谢谢,你真贴心。”盛可以:“明明的声音真好听。”
明明对他做了一个要呕吐的动作,盛可以笑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
他们俩演得起劲儿,花样越来越多,坐得越来越近,大声讲小声笑,一开始互相叫黄小姐,盛总,渐渐无痕切换成了明明,二哥,各种明里暗里吹捧对方,搞得盛天骄和黄老爷都有点喜出望外,不知道这门当户对怎么来得如此突然。
盛天骄对弟弟比较了解,平常出去应酬状态起伏就很大,底线是能保持礼貌,要他很热情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今天似乎什么都对上了。
黄成武先生就不一样了,他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印象中这个孩子生性高傲而且耿直,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别管去哪里见什么人,有时候人家说的话让黄明明不高兴,她能站起来就走,不掀桌子都算是很忍让了。
此刻黄明明居然对盛可以青眼有加,黄成武打心眼里高兴,他不去干扰女儿和盛可以的互动,继续跟盛天骄聊天。两人喝点儿酒,聊聊事业,聊聊人生,不时看一眼小辈们,盛天骄的感觉是弟弟最近懂事很多,开始知道给长辈面子了,黄成武就已经在想彩礼应该买什么,游艇飞机还是哪一处整个全家人都能住的别墅,一步到位。
他情不自禁说出心声:“盛老弟,要是咱们两家联姻,那简直就太好了,知根知底,做父母的才放心啊!”盛天骄干笑几声,说:“大哥说得对,天下父母心啊!”赶紧自己喝了一杯。
黄成武继续遐想:“就是辈分有点乱,你弟弟叫我岳父的话,你不是凭空矮了一辈。”
盛天骄说:“大哥不用想那么长远,到时候他们喊他们的,我们喊我们的。”
他们吃完饭,移步到黄成武的私家酒窖继续聊天,开了两瓶名庄好酒。黄明明和盛可以陪他们喝了一杯,黄明明就说:“爹地,我陪二哥去园子里逛逛,你们慢慢喝,好吗?”
平常黄明明想从老头安排的社交场合走人,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按都要把她按在这里待到曲终人散。
今天不一样,她说陪盛可以出去逛逛,黄成武没听完就同意了:“去吧,你们年轻人,聊你们自己的,不用陪着我们。”
两个人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欢天喜地出了酒窖,盛可以对局势有着清晰的把握,说:“你准备去哪儿玩?”
黄明明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几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想去见见。”
盛可以说:“那你去呗。”
黄明明礼节性地询问了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盛可以忍不住笑:“你听听你的语气是有多不情愿,我要真的去,你不得气死?”
黄明明大力拍他:“你真是个明白人,我都有点真的喜欢上你了。”盛可以连忙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不小心冒出了袁哥教的四川口音。
她问盛可以:“那你呢,你去哪儿?”
盛可以说:“我找个地方坐会儿玩玩游戏,差不多了进去跟他们聊几句,顺势把我哥拖走,你就安全了。”
黄明明击节赞赏:“就这么干!”
他们俩真的分头行动。盛可以在黄家的院子里逛了一圈,看出来了为什么哥哥和黄成武会是好朋友,他们对山水园林的热爱挥洒于各处,每一棵树都是用人民币堆起来的。
他抓紧时间给乔希年打了个电话,闲聊几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到酒窖,进门就听到黄成武和盛天骄在聊做一个私募基金的事儿。
黄成武说:“关之鸿之前在锦绣做,表现很出色,可惜跟他老板老郭一直不对付,前几天来找我,说想自己主导搞一个私募,让我支持一下。”
他问盛天骄:“你要不要一起来?”
盛天骄抬了抬眼皮,看到盛可以进来了,就问:“老二,你怎么回来了,明明呢?”
盛可以不慌不忙地在哥哥身边坐下,张口就来:“我跟明明说想来跟成武哥聊聊天,多跟您学习,明天再和她一起吃饭,她就回去休息了。”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这么一说,黄成武没什么好挑剔的,招呼酒侍过来给他倒了点酒,说:“今天跟你哥喝威士忌,这是我在日本买的一个酒厂自己出品的,你尝尝味道。”
盛可以喝了一口,有点惊喜:“成武哥你这个酒用的水太好了。”
黄成武很高兴:“老二很懂啊!”
盛可以有点尴尬地看了哥哥一样,做好准备下一句就会被批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谁知盛天骄说的却是:“他对自己喜欢的事情都还是有研究的,现在做一个投资公司,专攻文娱餐饮,什么密室逃脱之类的。反正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嘛,给年轻人去做就对了。”
盛可以腰都挺直了,参与谈话的兴头马上高起来。
“刚我进来,成武哥在说关之鸿要创业啊?”
黄成武有点意外:“老二也认识老关?”
“嗯,去年我哥有一个应酬我代替去的,饭局上见到了,他还介绍了两支股票给我。”
他想起来了,对盛天骄说:“说让我找机会带他跟你认识呢!”
盛天骄淡淡地说:“那时候他可能就想自己出来单干了,所以在物色合适的LP(出资人)吧。”
黄成武说:“老关做二级市场很有心得,在锦绣管三个七八十个亿规模的基金,四五年下来不管行情如何,平均每年都有25个点的年化,最高能去到百分之三百,很稳健。我对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盛天骄点点头:“大哥既然信得过,我当然没有别的意见,回头他开始攒盘子了,我跟着大哥投一点。”
黄成武笑:“他为了让我对他有信心,把自己的私人股票清单给我看了一下,确实很牛。今年年初高位进去的,居然现在都有两倍多盈利了。”
盛可以随口说:“成武哥,老关自己买了些什么股票啊?”
黄成武说了一只股票名字,他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哪个?”
“光安能源,老二有了解过吗?”
盛可以压抑住了内心的波动,摸出自己的钱包,从身份证旁边掏出一张折成小块的纸,自己先看了一下,然后展示给二位大哥:“是这个吗?”
黄成武瞥了一眼,回头去喝酒,喝着喝着觉得不对,扭头又看了一眼。酒杯被放下了,他探身从盛可以手里把那张纸接了过去:“这是哪来的?”
盛可以一秒钟都没犹豫:“我有个顾问前几天写给我的。”
黄成武仔细看每一个股票的名字,啧啧称奇,而后说:“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这上面有七只股票都在老关的私人清单上。”
盛天骄在旁边伸长了脖子,黄成武转手把那张纸递给他:“你这个顾问功力很深啊,和老关一样都专注新能源赛道,看个股眼光精准。”
盛天骄接过那张纸,一看到手写的娟秀字迹,心里就有点数了,顺手递还给盛可以:“老二这个顾问是个天才,跟科班出身那些基金佬不太一样,有机会我也带来给大哥见见。”
盛可以对哥哥投去感激的一瞥,黄成武说:“既然如此,天骄,咱们给老关投钱,再有个靠得住的自己人一起搞不是更好?”
他直接对盛可以说:“让你这个助理来跟老关一块儿干呗。”
盛可以简直坐都坐不住了,咽了一口唾沫,本能地望向大哥。盛天骄没有回望他,略一踌躇,说:“大哥说得对,回头咱们合计合计。”话题一转,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买了一个球队,深实,去年拿了国内联赛亚军,我回来看看他们的情况。”
“嚯,大哥还是想玩俱乐部啊,准备交给谁去管?”
夜色越来越深,谈话还在继续,酒很好,然而盛可以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全部脑子都放在了做私募基金这件事上。
浮想联翩啊朋友们,他浮想联翩。
做一个自己的私募基金。
乔希年掌舵,自己护航。
盛可以飘了。
回到西京,盛天骄和盛可以各回各家。大哥就是大哥,从容自若,盛可以却五内俱焚,像被架在油锅上烤还不翻面,煎熬了一两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给哥哥打电话,劈头就问:“哥,私募基金那件事怎么说?要不要给乔希年做。”
盛天骄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老二,关之鸿这个盘子起码二三十个亿,不是小事,不能操之过急。再说,乔小姐有执业资格吗?”
盛可以给问住了,不用想,肯定是没有的。
“没有可以去考一个,或者让其他人注册也可以,这不是问题。”
“那什么是问题啊大哥,能不能别吞吞吐吐的?”
“操盘大笔资金做二级市场和自己拿点儿闲钱买点儿股票玩,完全是两码事。我不太了解乔小姐,不能判断她是否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盛可以张了几次嘴,硬是没敢帮乔希年打包票,毕竟他自己也清楚哥哥说得对。一万块本金固然挣不了多少,也亏不到哪里去,而带杠杆的巨额盘能动辄杀人,玩私募玩到跳楼是寻常事。
盛天骄反过来安慰他:“老二你别急,我观察一下乔小姐给的这个股票清单,过一段时间咱们再看,关之鸿那边也不会很快启动的,他还在到处找LP呢。”
这句话提醒了盛可以,他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把乔希年推荐的十只股票统统放进关注列表,早一看,晚一看,涨了就欢喜鼓舞,跌了就如丧考妣。明明没投一分钱进去,精神上已经成为十家公司的大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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