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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钱塘门。钱塘门外，就是西湖。
此时，正是春风三月，草长莺飞，西湖最好的时节，岸边每一条柳枝的摇曳，都蕴着水波的绿意。
一匹白马，脚步轻缓，“答答”的马蹄声，响在整齐的方砖上。穿过不高的城门，马上的骑士不自觉地侧了侧头，身后的城门依然敞开，但，却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正轻轻地掩上。
他回转眼，看着眼前的街空无一人。而这临湖街，本是杭州最热闹的街之一。
城墙一侧的酒楼茶肆，甚至是出名的湖畔居，一律门窗紧闭，唯剩下柳枝妖娆，向空中吐出点点白絮。
他的嘴角却隐出笑意。
“竟能摆布杭州城吗？”他的声音清婉，“能做到这一点，真是了不起呢！”
轻笑着，他小心地将背上的紫檀长匣摘下，横在马上。
紫檀木上，一条虬龙与一只蝙蝠交错盘旋。
他又回过头，大声说道：”这些了不起的人，就由你来打发，好吗？”
身后，并没有人。
然而他的前方不远，湖畔居一排房舍中，某一扇窗后，却有一个青衣的书生透过窗户的棂格，静静地看着俊秀的白马，俊秀的人。
“这样一个人，”书生轻轻地摇头，“会是司徒鸿业吗？”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是司徒鸿业。”书生的对面，一个粗壮的身影也在看着，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诡秘的长匣，“她，分明是个女人。”
“不错。”书生微笑道，“那么年轻俊俏，怎会是几近神话的司徒教主。”
他的目光低垂，扫过身后躺着的两个人，忽然冷冷地说：”凌叔，既然如此，现在出手吗？”
“不。”被称为凌叔的人回过头，看着尸体身上的红色披风，皱起了眉头，“他们没有动手，我们就不应该着急。”
“锦衣卫吗？”书生冷笑着，脚尖踢着尸体身上挂着的弓，“这些人与废物何异？凌叔何必介怀？”
“他们，与其他的锦衣卫有些不同。”凌叔也看着那弓，“他们之中，或许有些厉害人物呢。以公子的身份，还是小心些好。”
“是吗？”书生淡淡地应着，继续把目光投向窗外，忽然叹息，“如果当年跟从凌叔学武功，今日就不用如此紧张了吧！”
另一扇窗后，静石也在看着。看着那宛如女子般娇柔的脸，看着那长匣。
身旁，冷泉提起了他的弓，伸手，推开了门。
“事情有一些奇怪，”静石看着他的上司，冷冷地提醒道，“来的是个女人。”
“我知道，”冷泉低声道，似乎并没有在意下属的无礼。
“既然如此……”
“但它却真的在她的身上，”冷泉的眼光清冷，“那种霸道的气息，绝不会错。”
马上的男装少女看着那扇门开，看着冷泉一步步走到街心。
这个锦衣卫，似乎有些特别呢！他的腰间，并没有挂着制式官刀，悬在那里的，却是一把剑。而他的右手，却握着一张弓。三尺半的长弓，檀木为背鹿筋为弦，显然不是凡物。
少女将他上下打量完毕，忽然微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果然，锦衣卫！”
冷泉也打量着她，声音透着惋惜：“就是你，假冒司徒鸿业，从西北一路至此吗？”
“哈哈哈！”少女忽然大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在马上前俯后仰。
“我说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少女大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就是司徒鸿业，为什么要冒充自己？”
“是么？”冷泉微微皱起了眉。然后，他的弓交到左手，而右手中，忽然多了一支箭。
慢慢地，他将箭搭上了弓弦，弯弓。
“我却听说司徒教主年近五旬，三十年前便以一人之力击败四派掌门。如果你真是他，接我这一箭如何？”他的话语依然平和，眼神却已变得凌厉。
少女的神色却不变，嘻笑道：“也好。正可以看看锦衣卫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冷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声音顿显冰冷：”很好。”
破空声响起在这寂静的街道上，竟不异于奔雷。
冷泉自信地低下弓，眼前这娇怯怯的女子，如何挣得脱死神？
但，马上的少女却依然笑着，笑得开心，眉眼弯弯。
然而，少女的身前忽然现出一团乌光。那枝夺命的箭，在离她还有两尺的时候，断成了两截。
冷泉的眉头忽然皱紧。他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瘦削身影，眼中还残留着一道乌光。就是那人手中闪过的乌光，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将他的羽箭碎成两段。
而凭空出现的他，静静地立在白马前，一动不动，竟似在那里站了许久。黑衣乌曈，年轻苍白的脸，手中古雅的长剑，竟也是漆黑如墨。
冷泉不自觉地握紧了左手。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但这柄剑，他又怎能不认得呢？
“你，”他忽然叹气，“什么时候也成了福教的人？”
“我和福教并没有关系。”黑衣人淡淡的口气，带着淡淡的萧索。
“那么，”冷泉道，“一刺千金的刺客，改做镖师了么？”
黑衣人只淡淡笑着，马上的少女却忽然冷笑：“有些不配本小姐出手的人，总也要有人处理。”
冷泉仍然只看着黑衣人：“江雪寒，我不愿跟你动手。你，最好也莫管这事。”
“我也不愿跟你动手。”黑衣人微微笑道，“只要你让她走。”
冷泉也微笑：“只要木匣留下，她可以走。”
“原来如此，”少女格格娇笑道，“只要木匣走，我留下也没什么。”
“是么？”冷泉似乎觉得有趣，“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弯弓，他的手上似乎总是握着箭。
“无论是司徒鸿业，还是江雪寒，在这条街上，你们没有胜算。”他轻声道。
说话声中，街道两旁，数十扇紧闭的门窗突然洞开。
锦衣卫的身影，在门窗之间悄无声息地立着。手中，是拉满的弓。密集的箭簇，闪烁寒光。
看着冷泉的微笑，江雪寒却微微叹了口气。这般的训练有素，确实是值得得意的。
“这些人的箭术，都是我亲自训练。”冷泉道，“这里有七十张弓，你们没有机会的。”
“是么？”少女的脸色却依然平静，“人多，并不总是会赢。”
“不错，”冷泉身边，静石也举着弓，此时正在冷笑，“可是，不论如何，你们只有两个人。”
“那又如何？”江雪寒轻轻地说，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剑，动作同样是轻轻的。
“放箭！”静石冷笑着大喝。
空中，并没有一枝箭。
静石的脸色由白转红，他侧身瞪视着冷泉，怒道：“你想必……”
“你想必知道谁才是镇抚使。”冷泉冷冷地截住他的话，伸手做了一个手势，那绷紧的七十张弓忽然收起。收起长弓，冷泉抽出他的佩剑，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更庆幸我能有这个机会，与传说中的刺客一较高低。”
“江雪寒。”凌叔隐在窗后，低低地说，“那个人，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能够为公子所用，那对我们的大业定会大有裨益。”
“凌叔！”书生却在看着身着镇抚使官服的青年，声音压抑着痛苦，“那个箭法！我虽然不懂武功，但那锦衣卫射箭的样子，却像极了那个人！”
“不错，这是他的箭法。”凌叔的声音顿时也沉了许多，“我也想不到，锦衣卫中居然有他的弟子。”
“那个人么？”书生低下了头，眼中有泪，“若非武当派护着他，若非武当派护着他……”
凌叔沉默着，似是不知如何安慰。他望向窗外，忽然奇道：“咦，想不到这人也是武当派的。”
书生闻言亦往窗外望去，只见街中，已是剑光交错。黑色的剑光如同旋风，将冷泉裹在其中。然而冷泉的长剑转动，招式圆转绵长，却是守得滴水不漏。
“江雪寒的剑法甚是古怪，瞧他招式中尽是劈与削，难道他的剑法是从刀法中化来？”凌叔皱着眉头道，“不过看这急进速退的身法，传闻他轻功天下独步，怕也不虚。”
书生却在看着冷泉，看着他手中的剑正不断划着圆圈，道：“凌叔，那个就是武当剑法了？”
“不错。”凌叔的语中颇有惊讶，“能把太极剑使到这种地步，这人想必是武当派的入室弟子。只是武当派的弟子，却会去做锦衣卫！”
“那在凌叔看来，这人有几成可能死在杀手的剑下？”书生咬着牙，嘴角带着一丝狰狞。
“江雪寒的古怪剑法，比他略高了一筹。但是，他不会杀了他。”
“为什么？”
“周围还有七十张弓，江雪寒所求的，应该只是制住他，难道他真的敢杀了他吗？”
窗外，蓦然传来一声惊呼。那一声喊叫，却是静石发出的。
冷泉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颤抖，他盯着江雪寒，眼神中满是鄙夷。
江雪寒却依然淡淡的笑着，他乌黑的剑，正架在静石的脖子上。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一定会跟我决一胜负。”冷泉轻哼道，“没想到你却去偷袭我的部下。”
“唉！”马上的少女忽然叹了口气，带着惋惜，仿佛正看一台出色的戏，却被突然打断，“劫持人质，不如比个你死我活精彩呢！”
“可是，江雪寒，你错了一点。”冷泉全然不睬身后的少女，只狠狠地盯着江雪寒，“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部属受你威胁吗？”
“你不会。”江雪寒笑，“如果他真是只你的部属的话。”
“你说什么？”冷泉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我扬剑的瞬间，你看了他一眼。”江雪寒的表情狡猾，“那只是一眼，但我却知道了，你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
冷泉的手握得更紧，他抿紧了嘴唇，显得无比愤懑：“是我错看你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个冷酷直接的杀手，没想到……”
“我是什么样的人，并不是你能知道的。”江雪寒语中的狡猾忽然又变成了萧索，“让她走吧。”
“唉！”马上的少女叹着气，驱动了白马，径直向前行去，一边望着江雪寒道，“你这人真是差劲，如果是我，决不屑用这种方法的。”
说完，她盛气凌人地扫视着众人，忽然又哈哈大笑，双腿一夹，白马顿时跑了出去。
冷泉静静地站着，锦衣卫也没有人动。
于是，那神骏的白马眨眼便消失在视野中。
冷泉叹了口气，神色却平静下来：“她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开他了。”
江雪寒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没有在比剑的时候夺宝，也没有让你的下属偷袭。你，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锦衣卫。”
冷泉板着脸，冷冷地道：“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句好话。”
“不要紧。”江雪寒微笑着收起剑，躬身行了个礼，道，“多谢了。我会记得你的。”
脖子上的剑一移开，静石猛地退了三步，举起手中的弓，低低地道：“冷泉，你不会放走他的，对不对！”
江雪寒看着他，奇怪地笑着，丝毫不以为意。
“江雪寒，”冷泉却似没有看到静石，忽然沉吟道，“福教出的价，锦衣卫可以出三倍。”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钱。”江雪寒的表情却无比严肃。
冷泉注视着他，半晌，方道：“既然如此，你走吧。以后再见，我一定杀了你。”
江雪寒微笑着转身。身形展动，消失在长街尽头。
静石低下眼睛，身体气得颤抖。他看着冷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怨毒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你没有尽到你的职责，决不是为了救我。你救我，也决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弟弟，或者因为我是刘大人派来的。我知道，一切，都只是因为你那自大，你相信你永远是一只猫，随时可以把放走的老鼠抓回来，对不对？”
冷泉把手放在静石的肩头，却被他厌恶地甩开。他看着他，道：“你，还是那么幼稚。”
蓦地，他回转身，扬起了左手，几个锦衣卫顿时围拢在他的身后。
“去十三号位置，杀了那里的人。”他凝视着凌叔和那书生藏身的位置，狠狠地说。
几人齐声遵命，顿时如狼似虎地涌进湖畔居。破开门，赫然竟是两具同伴的尸体。
凌叔与书生，却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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