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在桶间缓游的鱼,忍不住伸出纤手往水中摸了一把,那鱼受惊,猛然一动,溅起星点水花。葭儿心生喜悦,唇间露出浅笑,欢声道:“仪止哥哥,这鱼好好玩······”
“嘘——”身侧的越,望着浮漂,竖指于唇,轻嘘道。葭儿会意,便赶忙住了口。只见浮漂暗沉了几回,两人纹丝不动,耐心等候,待那浮漂猛地沉下后,方才举竿,将那上钩之鱼,甩到船上。
盏茶功夫,便钓上了两条鱼,怀揣喜悦的两人好一番忙活。却丝毫未曾留意到那信游的小船早已误入河洲葭草之中,待回过神来,皆立于舟上仰首观之,方才发现此处葭絮飞舞,漫天苍茫,犹如满江的消散不开的浓雾。
河畔之上,一缕炊烟冉冉升起,隐约间,似有鱼汤的香气传来。那靠山的茅屋前,葭儿拿着蒲扇,一个劲儿的扇着石锅下的火。另一边,捡柴归来的高越手握一株蒿草,神色和缓,正缓步朝茅屋走来。
“仪止哥哥。”葭儿瞧见他,便赶紧迎了过来。
“哎——”他抬声应和。
两人坐于石锅前。越往火堆中添了些许新柴,火渐旺,那锅中的鱼汤逐渐沸腾。此时,葭儿拿起那株蒿草,打量了片刻,方才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茴香,可调鱼之腥味,方才在山中见得,便采了回来。”
“茴香?”葭儿喃声道,不禁拿起那草蒿放在鼻尖嗅了嗅,方才恍悟道:“这茴香我阿娘煮鱼之时也常用来调味,用此物煮出来的鱼汤鲜香味美,我虽从未见过,但吃了多回,到底还能认出它的味,哥哥对此物极熟,可是经常拿它来炖鱼汤?”
“不曾,只是于药籍中见过几回,便眼熟了些。”
“药籍?哥哥看得书倒是极多,若能教教葭儿便好了。”
越闻言抬眸,瞧着眼前尚且在垂髫之龄的小女子,目光柔和,唇边笑意清浅,道:“葭儿若是想学,那仪止哥哥便教,只是诗书之物,读的多了便会暗生愁绪,终是郁郁寡欢,葭儿可知?”
闻他此言,那小葭儿侧头沉思了片刻,方才道:“仪止哥哥所说,葭儿虽不甚明白,但也仍知一理,人若是无欲无求,苟活于世,那又何愁之有?尘世间,大多的愁绪,皆来自所求而不得,而又所得非所愿罢了,自此二者,皆为人生憾事,若无此,岂不悠哉?”
紧握着茴香的手指骤然收紧,越眸光黯然,含有浅痛,独自顿了良久。葭儿见此,心中不解,便赶忙凑前细瞧低唤,他方猛然回神,暗掩着眸底之痛,瞧着那锅中鱼汤,并冲葭儿晃了晃手中的茴香,沉声道:“这汤快好了,我们将茴香放入罢。”
石锅中的鱼汤翻滚沸腾,伴着茴香之气沁人心脾,已灭的柴火依旧冒着青烟。两人坐于河畔碎石之上,于秋风中捧着箸碗,喝着那和暖的鲜汤,暗食着烟火之味。
夜下微凉,秋风吹徐。烛火微颤,映衬着高越落寞的面庞。正在赶抄佛经的他蓦然回想起葭儿所言,不禁黯然神伤。
羁旅在外,愁思难免,转眼又是深秋。那须臾往事,刻骨的伤情,皆尽数浮现。或许,身居高位的他,虽受万人敬仰,但也注定了此生必有憾事,那求之不得的痛心伤感,那得非所愿的苦闷无奈,此二者,乃他切肤之痛。
独坐至三更,冷风侵肤,倦意来袭。他将所执之笔搁置,遂解下披风,踱到榻侧,葭儿早已熟睡。幽暗的烛火下,只见她杏眸轻闭,满脸稚气,人见犹怜。越低眸望之良久,方露出浅笑,念夜色微凉,便将手中披风与她盖上,而后和衣躺于榻上。
风声入耳,且还夹杂着河畔的回浪之声,茅屋后似有落叶在不断掉落,闭眸浅卧的越闻之并未细思,只得伴着这万物之音,悄然入眠。
闷雷暗声作响,闪电划破天际,深山夜雨猛然到来。
“仪止哥哥,仪止哥哥······”
隐约间,似有急唤声传来,还未待他回神,便唯感一双纤手轻轻摇晃着自个儿的身子。熟睡中的越猛然惊醒,便瞧见了身侧神色焦急的葭儿。
“发生了何事?”他起身问道。
“夜间突降大雨,那河水必然涨潮,现下,我们得起身察看河畔之况,还得将那停泊的孤舟迁于浅滩之上。”
经她一言,越方才留意到屋外的急雨,便赶忙起身,着了披风正欲外出,却被葭儿叫上。只见她起身于墙角处寻来斗笠蓑衣,赶忙与他穿戴在身上。
“这是阿爹冬日于江中垂钓时常穿的,现下,刚好用来遮雨。”
打开柴门,瞧见外面磅礴的雨势,越冲葭儿道:“好生在屋里待着,等哥哥回来。”言罢,他转身出门,于漫天大雨中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便快步往河边走去。葭儿心中不安,便寻了把旧伞,遂跟了过去。
河内水雾弥漫,水涨船高,暗潮汹涌,一浪接着一浪,淹没栓船的木桩,浅滩移位,那一叶小船于河中随波飘荡。越见之,赶忙提衫下水,于浪潮中趔趄,奔于河中,解下栓船的绳索,将那于水心飘荡的小船往浅滩拖去。举伞赶来的小葭儿,直奔水中,同他一道握住绳索,托着那条积满雨水的船只。
“葭儿,你怎么来了?”
“这水涨势极快,须得尽快将船拖到浅滩,把系船绳索绑在那滩中枯柳上,我阿爹曾说,那枯柳虽朽,但立于河畔多年不倒,甚为坚韧,若遇涨水之时,可将船索系于此树之上,方得周全。”
大雨之中,两人好一番忙活,方才将那河中之船拖到了岸边,尚未喘气,便又冒雨将其紧系于柳树之上。待一切皆完,越方才惊觉自个儿衣衫尽湿,顿生寒凉刺骨之感。
茅屋内燃着炉火,暖意渐生,葭儿从暗箱中翻找出了一件衣衫,递与高越,道:“这是我阿爹留下的,仪止哥哥方才在水中待了太久,寒气侵肤,且先将湿衣换下罢。”
“这······”瞧着那递来的衣衫,越神色犹豫。
将那衣衫递到他手里,葭儿抬起清凉的眸子,瞧着他道:“葭儿知道仪止哥哥是个讲究之人,奈何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雨,葭儿不好于避于门外,只得用这披风遮住眼眸,再躲于床榻之下,愿可解哥哥心中所虑。”言罢,她扯过那淡粉披风裹住自个儿,而后小小的身子一缩,便猛然钻进了塌下。
那一抹淡影消失于眼前,现下此屋之中,似乎仅他一人。窗外,犹见暴风骤雨,犹听潮水之声不断,越四下打量了此屋,方才垂眸,伸手掩了轩窗之后,便轻解衣带,将身上的湿衣脱下。炉火幽明,映衬着他那白如皓雪的肌理。
“葭儿。”
换好衣衫后,他蹲于地上,朝着那藏于塌下的葭儿轻唤道,那裹着披风的小葭儿闻之,便猛地从塌下滚了出来。越赶忙将她扶起,并抬手将她那紧裹于脸上的披风掀开。露出头的垂髫少女,恍若精灵一般,瞧见眼前穿着阿爹衣衫的哥哥,冲他露出灿笑。
接连两日,屋外雨声淅沥,因河水涨起,不得行船捕鱼,两人只得相伴于案前,整日抄录经书,好在那日于雨前捕了些鱼,在极饿时犹可煮来充饥。那鱼汤之气,弥满茅屋,格外鲜香。
因近日阴雨连绵,行船不便,慕容郡长念此,只得暂缓归期,欲与山中草堂多住几日,待雨过天晴方才归。那长居草堂的老太太知晓此事,遂笑的合不拢嘴。其子慕容昌胤倒不操心此事,自打入山一来,他便携弓带箭,整日出没于山林之间,以打猎为乐,好在这深山幽林之中,鸟兔众多,且极为机敏,方才满足了他好玩好胜之心。
此日,那气盛的少年身着斗笠蓑衣立于林间,闭眸静听林子里的风吹草动,南侧的树上似有鸟群,西北侧似有野兔窜动,少年睁开眼眸,眸光犀利,举箭便射。接连发了几箭,中箭之鸟掉落在地,倒地的野兔也终不在挣扎。
细雨如丝,幽林间杳无人迹,唯那树梢枝头偶然传来的雁雀之声误入耳中,少年闻之,轻蔑一笑,念在今日于山中收获颇多,便无心理会。此刻,他正手提所得的猎物,冒雨行于山路,快步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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