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逐渐回暖,燕宫中央那片红梅也已落尽,徒留满苑枯枝。转眼二月将去,人间三月已至,艳阳高照,柳树抽芽,阖宫尽是桃李芬芳,醉人心脾。宫人皆褪去冬衣,着上轻便装束,行走于水榭长廊之中,许因嫔妃甚少,各宫空置,而致大批宫人无人可侍,无事可做,而终日三五一群同邀闲游于小桥凉亭之上,或吃酒赌钱,或就地而卧,懒散偷闲,各处皆是,甚为不雅。
那日,玉菡于后花园中散步,无意撞见三两个宫人褪了宫衣,卷了裤管,正于溪水尽头的浅洼处嬉水打闹,或因此地鲜有人来,那些个小宫人不惧宫规,张狂肆意,踩水取乐,笑声传了甚远扰了周遭安宁不说,竟还敞开了衣衫同嬉,一时忘却了男女有别之训。玉菡见之,倍觉有失体统,便吩咐随身侍女上前训斥了两句,那些个玩得正欢的宫人见是丽妃娘娘,皆吓得变了脸色,纷纷衣衫不整的上岸跪地讨饶。听那央求之言,玉菡见他们模样极为青涩稚嫩,便料许是年龄尚小,一时糊涂些也在所难免,便缓了脸色,勾唇淡笑,慰声问询了几句,方得知燕宫中突现此事之因。据那些个宫人口中得知,自去年春时群妃离宫之后,燕宫空置,而致大量宫人上头无主,心神无依而终日无所事事,此况初时倒还好,宫人们悠然安适,虽无个正经事可做但也终归怡然自乐,可时候长了,又逢春时,桃红柳绿的时节,那些个年轻气盛的宫人游手好闲久了,春情难克,难免会做出秽乱宫闱之事。玉菡暗想之,心中释然,方低声教训了那些个宫人几句,便声称此事作罢,随口打发他们去了。
入夜,凉风轻拂,花香暗溢,烛光幽闪,玉菡独自于庭中石案前静坐了良久,暗思着今日之事,料想,她乃丽妃,大王亲口谕她掌管六宫之权,既是六宫之主,自是应对后宫之中的一草一木颇为上心,可如今,因先王逝世,众位太妃离宫,而致后宫空落已久,整个燕宫终日冷清宁寂,纵使佳节之日也不似从前那般热闹和气。此况,乃她的失误。
瞧见主子独坐庭中的身影,言书取了披风从殿中行出,下入庭院将披风与她穿上,又因心忧她身体之况,便借以夜风极凉,不宜露天久坐为由,将她扶进了殿中。空殿冷寂,唯闻玉漏声声,玉菡缓步行至轩窗之前,又默立了一阵儿,烛火幽暗,映衬着她清绝的美人面,随行的言书见此状不知所以,候了片刻之后正欲开口问询,此时,却听她低声问道:
“你可知······葭儿近来在作何?”
言书听罢,方松了口气,不屑一笑道:“她还能作甚?不过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留在宫中当了个没名没分的主子,仗着大王的宠爱终日没规没矩,虽先前跟着娘娘学了些宫规礼仪,但却一次也没瞧见她守过,娘娘和她同处一宫,先不说她见了娘娘您如何,即便是见了大王,她也从不曾向大王行过一回礼,近段时日国事繁忙,大王也是极少去看她,她许感闲寂无聊,只得整日于这宫中乱逛来打发辰光。”
“不过如此······”听闻言书之话,良久,唯听玉菡喃声念道,继而垂眸瞟向那空庭中一派宁寂的春色。
次日,她独自走进了正宫,却见坐于殿上的高越正在悉心批阅着奏章。外头春光甚好,奈何案前折本堆叠如小山,男子眉宇舒淡,素手执笔,悠然作批,模样极为从容矜贵,玉菡凝眸而视,不忍打扰,便驻足静立于殿下,尚子见状,小声以作提醒,越方于案前抬起头来,瞧着此刻那立于殿下的女子,唇角浮起一抹淡笑。
后花园中,百花盛放,幽香四溢,满院的灼灼芳华,蜂蝶舞于其间,放眼望去,皆是一派生机勃发之象。香径曲幽,通往园内深处,高越并玉菡一道缓行于此,宫人皆随于其后。
“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悠然于园中漫步了。”望着满园春色,越不禁叹声道。
“大王乃大燕国最为悉心柔情的男子,却也是最为粗心潇洒之人,才会自先王去后便一直忙于国事而忽略了家事。”
“家事?”越喃声念道。
玉菡驻足,正立于前,朝他俯身一拜,而后道:“先王去后,群妃离宫,而致阖宫空落长达一年之久,此一年之中,大批宫人无主可侍,无事可做,而致游手好闲终日闲晃于内帷之中,或三五成群于花阴下喝酒赌钱,或一个两个蹲坐于宫门口偷闲打盹,其状不雅,着实有碍观瞻,遂玉菡欲求大王一事。”
“何事?”
“大王登基已长达一年之余,可宫中所拥妃嫔甚少,遂······玉菡恳请大王昭告天下,选秀纳妃。”唯听那女子跪于地上坚声道,神情从容端庄,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感,“大王,现今春意尤甚,城郊阡陌,百姓荷锄而行,山地高岗,孩童相邀同放纸鸢,皆是一副热闹和气之状,奈何燕宫之中,虽有百花盛开,莺飞蝶舞,却无人来赏,若选秀纳妃,一来可解阖宫空落之况,为大王扩充后宫,再添新人;二来可让那些游手好闲的宫人有主可侍,有事可做,也免去了些许事端······选妃乃两全之策,玉菡之见,还望大王细细思之。”
听此肺腑之言,越眸底黯然,眼波流转:柳烟花雾,眷红偎翠,满园春意盎然,幽香暗溢,奈何却无一人来赏,此间宁寂,唯闻蜂鸟低鸣之音,东墙柳树下,尚有两个面生的宫人席地歪坐着打着盹儿。大好的春日间,此况着实太过凄寂了些,越收回眸光,抬手将跪于地上的玉菡扶起,瞧着她那沉着温厚之态,不禁心中一软,方应声道:
“你为寡人思虑的倒是极为周全,选妃一事,且就全权交与你罢。”
“诺。”
如此一来,大燕后宫储秀之选便在玉菡的操办下开始了。一道圣旨传遍了各个郡县,举国上下知晓燕王选妃一事皆高兴不已,商贾百姓走街串巷也不忘与知己友人畅聊此事一番;王孙贵族、官宦人家更甚,自圣旨传来之后,便阖府欢庆,全家上上下下皆高兴不已,小厮下人忙将此消息告知与自家小姐,那些个身为储秀的贵族女子闻得此事之后亦是难掩心底喜悦,独自于茜纱闺房之中颔首浅笑。举国皆知,燕王高越,俊美出尘,雅人深致,拥得一副极好的皮相,却偏又乃万人之上,身份尊贵,如同苍穹高悬之月,使人望之不及。如此绝妙出众的男子,她们乃闺阁女子深居幽府未曾见过世面,只单于在朝为官的爹爹口中闻得一二,仅是如此,便已然对那俊美无双的男子暗许了芳心,而今圣喻已下,想到不久将会作为储秀入宫一见那人上之人,便已是春心荡漾、坐立难安。这些个未经世事的闺阁女子,只因那一道圣喻便已魂不守舍,喜悦之色更是流露于唇齿眉梢之间,此番秀选,能否入了燕王之眼尚且不得知,或许,于她们而言,能入宫一见,便已是三生有幸。
因选秀纳妃乃举国大事,万万疏漏不得,一时之间,阖宫皆忙,欲于三月中旬之前将那些个闲置已久的宫殿仔细清扫一番,念及旧时宫殿今有新人入住,玉菡思虑良久,欲将其重新起名,以求全新之貌,心有此意,便于案前执笔亲拟了些大气闲雅之词,隔日递与高越过目。越解其意,又素知她饱读诗书所拟的名字也定是应人应景,稍微过了目,便恩准了此事。
阖宫皆忙,西暖阁中,却仍是一派宁寂之象。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枯枝抽芽泛绿,屋檐之下,鸟笼高挂,葭儿身着黄衫立于其下,垫脚细瞧着笼中的雀鸟,见它上下飞舞,其状甚是不安,便忍不住往里头添了些食料。此时,斯琴从外头急奔了进来,顾不得上石阶,便立于檐下朝她道:
“姑娘,大王将要选妃充宫,此事你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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