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翩翩而来,从红颜手中接过茶碗,主仆俩对视,红颜顿时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可怜,皇后含笑吩咐:“下去吧。”
弘历瞧见她们这般,等红颜退下,不禁道:“从前宝珍在身边,也不见你这样相待,你倒是真喜欢这小宫女,瞧见她眼神都亮了。”
皇后送来茶水,应道:“我也快三十了,宝珍年纪比我大,从前总一副她照顾我的架势,主仆之间她仿佛觉得我离不开她,也因此狂妄,种下后来种种恶果。比起天天看着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红颜这样可爱憨直,的确瞧着心情都好。至于宝珍,且不说受贿弄权,她手里连害死的宫女性命都有,我这般无情,实在不冤枉她。”
“是朕不好,提什么宝珍。”弘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不开心的事,他这边才有更多烦恼,吃了茶便道,“十四叔已无心朝政,我也不必像先帝那般提防他,过了天命之年的人,瞧着心境沉稳得很。”
皇后颔首道:“上一回瞧见,连皇额娘都说,不是年轻时的那个十四爷了。”
弘历叹一声:“可有些人就不老实,有人检举允禄与弘晳往来甚密,弘晳心机深重,十六叔一向很安分,与他往来图得什么。”
“皇上核查过了?”皇后并不避讳与丈夫谈起朝政,他们从小就相伴在一起,成亲之后闺阁中更是无话不谈,出了门该体面该稳重绝不在人前失礼,但夫妻之间说什么,从没有忌讳。
弘历苦笑:“朕若不查明,也不必烦恼,还来找你说什么。”
皇后伸手摸摸他的胸口顺气,温柔地说:“可惜我不能为你解忧。”
弘历忙说道:“怎么帮不了,朕去对允禄说什么不合适,更不想打扰十四叔清闲。思来想去,只有宫里密太妃合适。”
“知道了,我去请密太妃教子,把这事儿当家事解决了,别到将来闹得难看。”皇后立时便会意,弘历心满意足,慵懒地倚在靠枕上,将皇后搂到面前亲了一口,被皇后笑着推开,嗔道,“老实歇一歇吧,你眼圈儿都乌青了,昨晚又熬夜批折子了吧,你瞧瞧,去了别处哪个能真正心疼你?”
弘历笑:“这酸溜溜的话,听着有意思。”
皇后在他肩头轻拍:“睡一会儿吧,那么多话。”
帝后之间,关起门来毫无君臣之别,当皇后从门内出来时,侍立在门边的红颜和千雅,都能看到她春光满面,白皙的肌肤里透出好看的红晕,红颜心里就明白,真正能让娘娘高兴的,还是皇上。
“娘娘,红颜问奴婢,是不是能正经回来当差了。”千雅拉着红颜到皇后跟前,故意说,“奴婢想,她是歇着舒坦,不想再出来当差了呢。”
红颜急坏了,拉着千雅辩解:“你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她扭头看向皇后,便要屈膝请罪,可皇后道:“站直了说话。”
“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红颜一面说,皇后往院中去侍弄花草,千雅取来剪子递上,皇后转身看了眼红颜,笑道,“这就错了?那天瞧你很不服气,我心想这长春仙馆很养人,才来几天就得意忘形了。”
她将剪下的花枝,朝红颜头上轻轻一打,换了神情道:“还有没有下次?长春宫竟里出了你这样的反骨,比宝珍还自以为是不成?”
这一下,花枝痒痒地挠在头上,根本没有痛楚,可红颜的脑袋就快埋进胸里,没脸正视皇后,此刻更是听娘娘说:“你以为那天她们为什么打起来?海贵人的白梨撞了抱着四阿哥的乳母,她说是无心的,可撞出什么闪失,便是无心也是大罪。嘉嫔要惩治她,海贵人护奴才,她这气性也是,平日自己受欺负不见反抗,却容不得自己的人被欺,这才打起来的。也她先对嘉嫔动的手,她一则没道理,二则动手在先,你跑去皇上面前为她出头喊委屈,你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吗?你又是什么人物?”
红颜听得心颤,总算抬起头,但见皇后眼眉间都是温柔,哪里有训诫人的气势,可真真是这样的神情,把红颜心底的愧疚全勾了出来。
“要哭了?”皇后见她瘪着嘴,不禁笑道,“哭有什么用,再有下次,直接拖出去打死,干干净净。”
一句狠话,叫红颜更不知如何应对,千雅在边上紧张地说:“娘娘她不敢有下次了,这回就吓得半死了。”
皇后睨了一眼:“保不准,你见过哪个宫女进宫不足一年,到处惹事闯祸?”
千雅推着红颜的脑袋,骂道:“还不快向娘娘发誓,你说你啊。”
可皇后喜欢红颜,便是她这敢说敢讲的性子,她不愿真正扼杀了红颜的天性,但是非分寸,是这宫里的立足之道,她也不能让红颜顶着自己的名号在外头闯祸。
弘历本歇在屋子里,但皇后一走他心里空落落,一时难有睡意,听见外头有很轻地说话声,似是皇后的声音,便稍稍推开窗户。
果然见安颐在侍弄花草,边上两个宫女陪着说说笑笑,皇后看起来是当真高兴,似乎和年纪小的宫女在一起,她也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十几岁年华。乍一眼看,安颐与那红颜,真真不像主仆,如她所说跟亲姐妹似的。
弘历合上窗户又躺下,打量这长春仙馆里的光景,昔日二阿哥在这里蹦蹦跳跳,难得皇后不触景伤情,可弘历知道她苦。若是这小宫女能为皇后解颐,他愿另眼相待,给她最好的奖赏与恩赐。
那一日,帝后定下四阿哥百日宴的日子,下旨送去九州清晏,其他人便见嘉嫔巴不得横着走,有了个儿子多了不得似的。但上头几位,娴妃、纯妃都是清净之人,不与她计较,贵人答应们,都拿嘉嫔没辙。海贵人更是还没熬出头,又让嘉嫔多了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
但在四阿哥百日宴之前,皇后却要先回一趟紫禁城,具体什么缘故没说,有人道还是去给二阿哥周全身后事。且说端慧太子故世数月,身后事却一件一件不曾断过,惹得嘉嫔私下嗤笑:“她做这么多,到底是悼念二阿哥,还是盼着二阿哥再投胎,好让她生养个皇子?”
皇后于两日后启程回紫禁城,本是为了允禄的事要回去见密太妃,但为不张扬这件事,将在紫禁城逗留四五日方归。傅恒奉旨护送皇后往返,圆明园里就有了空缺,这一日皇后才离开园子不过半个时辰,花荣跑回九州清晏,屏退其他宫女后,在娴妃耳畔轻声说:“傅清大人来顶替傅恒大人几天,这会儿已经进园子了。”
娴妃浑身一紧,抓着花荣的手问:“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傅清哥?”
花荣连连点头,谨慎地说:“咱们还是像往日那样去散步,娘娘,你到时候可千万……”
娴妃已是双眸含泪:“我知道,我怎么能害了他呢,我都知道。”
这一边,红颜与千雅随皇后回紫禁城,因她坐车要晕,竟宁愿在车外跟着队伍走,皇后心疼她辛苦,时不时让她上去歇一歇,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嫌麻烦。
然而红颜跟在车外,本是傅恒最好的搭讪机会,倘若是千雅,他根本不会顾忌什么,偏偏最想和红颜说话,又不得不在乎皇后的存在,生怕姐姐误会他又乱了心神。但一路相随,总有不得不相见的时候,红颜对自己被人倾慕之事浑然不觉,自然看到傅恒不会有芥蒂,反而很热情地与富察大人打招呼。
可这么好的机会,傅恒却过于紧张,一向聪明的人到了红颜身旁,连话都说不利索,皇后在马车中,将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
待皇后一行平安抵达紫禁城,傅恒要先回圆明园向皇帝复命,而红颜与千雅都以为皇后回宫是为了料理二阿哥的事,不想才进了长春宫的门,皇后便吩咐红颜:“你去过寿康宫,熟门熟路了,这会儿去替我打听,太妃娘娘们在做什么,特别是密太妃。若是都闲着,我们就过去请安。”
且说密太妃是康熙爷留下的人,是这宫里的祖辈,另有温惠皇贵太妃、寿祺皇贵太妃二位,也是康熙爷的后宫。且寿祺皇贵太妃佟佳氏,是先帝养母孝懿皇后的亲妹妹,曾抚育当今皇帝,在后宫一向受礼遇。
红颜来寿康宫,这里的人知道是皇后派来的,十分殷勤客气,引她在屋檐下等候,便去向密太妃通传。
此时二位皇贵太妃携手从门外归来,因皇帝与六宫都去了圆明园,她们可以自在些,才从御花园里赏春归来,一进门,瞧见陌生的宫女站在屋檐下,她正望着从天际飞过的雀鸟,单纯美好的笑容浸透在阳光之中。
寿祺太妃轻轻呀了一声:“乍一眼,以为遇见故人,真真老眼昏花。”
红颜听得动静,见是二位太妃归来,忙上前行礼,却听温惠太妃说:“模样可不像,不知我想的,是否是姐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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