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赐名永琪,出生当天就被送去宁寿宫,太后眼下正在兴头上,但未来是否继续由太后抚养,尚无定论。而海佳氏仅仅在贵人之位,本就没有抚养皇嗣的资格,孩子交给太后固然好,但眼下最合适的去处莫过于长春宫,若是由皇后来抚养,将来兴许就有嫡子之尊,可以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但不知五阿哥,有没有这帝王命格。
五阿哥洗三这一日,宁寿宫中异常热闹,高贵妃来观礼后,就转来景阳宫探望产妇。海贵人孕中保养得好,如今有几分丰腴,反比从前多些妩媚柔美,而贵妃容颜虽好,耐不住太过瘦弱,瞧着就不喜庆,难得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衣裳,才衬出几分精神气。
“我听她们说,太后有意要为你晋位份,成了一宫之主,你就能照顾永琪了。”贵妃在榻边坐着,满面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妹妹是有福气的,只是早一些晚一些,五阿哥生得这么好,太后喜爱五阿哥,胜过当年喜欢二阿哥,甚至更喜欢。老天爷给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却不知是等着,要把这最好的孩子留给你。”
海贵人却笑:“一个襁褓里的奶娃娃,能瞧得出什么,臣妾只盼着他健康长大,将来的事想也不愿去想,想得多了,就跟那几位似的,好日子也折腾掉了。”
贵妃愣一愣,且问:“妹妹这话,像是另有所指?”
海贵人冷冷一笑:“她们把魏答应折腾走了,下一个又会是谁?我是不知道谁在背后捣鼓,但必然有见不得别人好的,我们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还不明白吗?只不过从前在王府,没什么可争的,如今却有大把大把的利益在眼前。指不定如今太后还喜欢我和五阿哥,转天就被什么人挑唆,把我们视为异类。”
“大好的时候,你怎么想起这些了?”贵妃也不禁心寒。
“姐姐,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真的开始了,可过去的日子里,我是把人心冷暖都看尽了的。时运高时运低,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海贵人许是产后孩子不在身边,不免有些忧虑,又或是不敢说出口的,她根本不愿意太后抢走五阿哥,此刻只是道,“从前我活着,是为了争口气,往后我活着,是要保护永琪。我不要他争什么,但求平平安安,别落入恶人之手。”
贵妃自己无嗣,体会不出这身为人母的果敢和伟大,但是眼前的人真真不一样了,她一贯知道海贵人是慧敏善良之人,她有温柔的心,可也有放手一搏的智慧和勇气,然而从前的恩宠地位,她不屑付出全部心思,可如今不同了。在这紫禁城里,海贵人有了最最亲近的人,而贵妃自己,依旧一无所有。
丈夫?他只是天下人的皇帝。
“她们来看我,我也听得几句话,说若是把永琪送去长春宫,未来前途无量。”海贵人摇了摇头,“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十几年等来的亲人,皇后娘娘若仁慈,太后若仁慈,就把永琪还给我。”
“既然你这么想,朕会让你自己来抚养永琪。”皇帝突然出现,不知几时来的,也不知究竟听了什么话,可他没有生气更不会动怒,面色平和地走进来,接了海贵人这句。
贵妃与海贵人都吓傻了,算算日子,皇帝若有心的确是该今日来探望产妇,可方才五阿哥洗三皇帝都没来,高贵妃以为在皇帝心里根本依旧没有海贵人的存在,谁晓得他突然就来了。
“皇、皇上……”海贵人惊慌不已,努力让自己镇定,她并没有说太后和皇后的不是,她只是那样祈愿罢了,但眼下要如何解释,她慌张得根本无法揣摩出皇帝这一刻的喜怒。
“你坐。”皇帝示意起身的高贵妃继续坐下,白梨战战兢兢地搬来椅子,方才万岁爷突然来了,她们都来不及进来通报,贵人提起魏答应那会儿,皇帝正好听见,一直听到她家主子说,希望太后把五阿哥还给她,白梨急得腿都软了。
“臣妾只是。”海贵人眼中含泪,可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说才说得清楚。
“你做额娘的,一心一意盼着儿子好,不是用他来为自己谋前程,也不去奢望虚无的将来,朕以为这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你的心思正,才会教养出好的儿子。”弘历十分温和,“朕会做主,让皇额娘把永琪送回景阳宫,太后宠溺孙辈在所难免,但朕不希望永琪在溺爱中长大,他回到你身边后,将来你要好好教导他。”
海贵人的眼泪不知几时落下的,对于她而言,皇帝永远高高在上。昔日从草原来,活泼可爱的格格还与年少的四阿哥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她几乎不觉得自己拥有过,今日这一番温情言语,直叫海贵人恍然若梦。
“不要哭,你为朕生下皇儿,是有功之人,朕必然辜负你许多,可我们到底有了永琪。”皇帝伸出手,安抚海贵人道,“朕也会好好疼爱永琪。”
高贵妃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皇帝有太多的女人,果然拥有子嗣,血脉相连可以作为彼此拉近的纽带,可她注定得不到了。虚弱的身体完全不可能有身孕,也因她虚弱,只是表面上看着风光,皇帝的关心是真的,可他们长长久久没在一起也是真的,这是皇帝在乎她的身体,是他的心意,可高贵妃自己,却始终无法释怀。
她多希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侍妾,如今哪怕只是个常在答应也好,然而孤坐在贵妃一位,处处要端着尊贵体面,她不是皇后那样在娘胎里就富贵的命,她不过是个包衣宫女,她撑不起这样的尊贵。
贵妃听得皇帝说:“朕已经派了傅恒明日去瀛台向太妃娘娘报喜,太妃娘娘也惦记着你。”她心中无奈地一笑,瀛台,住的又何止是太妃,还有那个皇帝不知如今还是不是放在心尖上的人。
待皇帝与贵妃离去,海贵人依旧捧着心门口没缓过神,白梨送走圣驾,匆匆赶回来告诉主子是怎么回事,说到是主子提起魏答应那会儿皇上刚刚到门前,海贵人问:“皇上听见了,我怎么说的?”
白梨道:“您说她们折腾走了魏答应,还不知下一个是谁。”
海贵人捧着心口,喃喃自语:“说到底,还是魏答应戳中他的心事了?”
白梨安抚她:“不论如何,皇上没有不高兴,您安心等一等,咱们五阿哥很快就能回来了。”
海贵人笑得那样无奈:“或许她才是我命中的贵人,我能有今天,间接都是因为她。”
且说傅恒领命于明日去瀛台向太妃报喜,想到又能见红颜,心中无比喜悦,回到家中,如茵一眼就看出丈夫与平日不同,她刚刚吃了安胎的药在院子里晒太阳,笑悠悠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见到妻子,傅恒才在心中一定,微微收敛一些,温和地上前搀扶娇妻:“起风了,你回屋子去,春寒最冷,等阳春三月真正暖和了再出来。”
夫妻俩往门里去,这个家小而紧凑,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在眼睛里,本该什么也藏不住,可傅恒却藏了最深的心思,但他从未亏待如茵一分,他只是无法把心完完全全交付给她。然而如茵体贴温柔,不仅有倾世容颜,更有善解人意的心,正如皇后所说,她是值得傅恒真心相待的好女人。
如今傅恒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选了一处宽敞的新宅正在置办中,会赶在妻子分娩前一家迁入,不至于这里地方狭小将来有了孩子都转不开身。傅恒也是很努力地,想要靠自己来给予妻儿丰足富贵的生活,不论是家里的奴才,还是亲戚们乃至朝廷的同僚,都羡慕这一对,纵然没有满身金银珠玉的富贵,如茵也明白自己足以在所有人面前骄傲地抬起头。
傅恒没有提起明日要去瀛台,翌日清晨出门时,以为妻子还在酣睡中,但他离开不久如茵就醒了,问起下人,下人道:“大人今日不上朝,直接去瀛台为了海贵人生五阿哥的事向二位太妃报喜,午后归来,大概要先进宫复命,才能到家。”
如茵只是颔首:“他要去瀛台啊。”
深宫里,皇后奉皇帝之命,为海贵人和嘉嫔晋位的事做准备,嘉嫔前年生下四阿哥,因当时二阿哥去世不久,无人提起封赏之事,如今皇帝要提携海贵人,自然不能把嘉嫔落下。
反正在皇后眼中,就是皇贵妃也不足畏惧,妾就是妾,在她看来这些女人们的地位高低,本就没什么差别,她从不觉得任何人足以威胁她,整个大清,只有她能与弘历你我相称。
可太后对于五阿哥的喜爱,宫里对于新生命的喜悦,以及所有人对二阿哥的遗忘,都让她心寒。曾经的富察安颐,那么骄傲那么尊贵,她有儿有女,有丈夫的爱,有长辈的宠,傲视天下所有人。但如今,她没有了儿子。
没有了儿子后,她想着终于可以做原原本本的自己,不去负担那些远在将来根本看不到的事,可不能否认,自己身上一切的变化,和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提醒着她,如今的富察安颐,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富察安颐。
内务府的人,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每一个封号的意义,可皇后意兴阑珊,心思不知道飘去哪里,千雅不得不提醒了一下,皇后回过神,佯装镇定地问:“这个就好。”
内务府的人也是机敏,不愿拆穿皇后,应道:“是,那就为海贵人选‘愉’字做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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