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来贺喜小公主满月。”多贵人开口,习惯地自称奴婢,她自己没觉得不合适,依旧道,“奴婢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怕给您丢脸。”
红颜微笑:“多贵人过去擅长做什么?譬如皇上过冬的龙靴,总要我做两幅鞋垫才舒坦,这上头的针线活我还过得去,偶尔也给孩子们做件衣裳穿。”
这样说,多贵人很容易就明白令妃娘娘指的是什么事,忙道,“奴婢会扎马鞍,过去台吉的马鞍都是奴婢……”她话到嘴边停下了,还有什么台吉,还有什么辅国公,她如今是皇帝的人了,再也不能提起过去。
“那就请多贵人为小公主扎一副马鞍,皇上对女儿们和皇子是一样的,打小就要学骑马,将来一定用得上。”红颜客气地说。
“马上平安。”樱桃附和道,“如此吉祥的好东西,就怕娘娘只动动嘴皮子,可多贵人要日夜赶工,这眼瞧着咱们公主满月的日子就近了。”
多贵人见主仆都是如此和气的人,进门时的紧张越发放下了,甚至露出笑容说:“这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东西齐全,奴婢两三日就能做得出来。”
红颜吩咐樱桃:“多贵人才进宫,一切都不熟悉,咱们就问她要这么好的东西,你去留心为多贵人安排所需之物,别叫她为难了。”
多贵人也不推辞,做一副上好的马鞍,需要的东西很考究,她眼下什么都没有,连去哪里问人要都不知道,做容易,东西难得,但令妃连这也替她考虑到了。
之后再说几句话,多贵人要继续去钟粹宫景阳宫各处,她起身行礼告辞,红颜笑道:“去了别处,还有往后再来我这里,把奴婢的自称改了吧,皇上虽是咱们的主子,可他不喜欢我们把自己当奴才,而你往后也是宫人们的主子,再也不是什么奴婢了。”
多贵人怔怔地望着令妃,她温柔的笑意让她眼眶一热,再次欠身行礼后,顿了一顿才道:“臣妾告辞。”
樱桃送客而去,归来时见乳母把小公主抱来给主子看,小婴儿正睁大眼睛四处瞧,逗得红颜很高兴,她似乎都忘记了多贵人才刚来过,对樱桃说:“连永璐都能扶着闯晃荡几步了,孩子长得实在太快,小七这么大的时候,我那天天飘在云端一般的得意快活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已经能可劲儿地欺负人了。”
可樱桃却冷不丁地说:“娘娘,您是要对多贵人好吗?这才刚来的,咱们太热情好吗?”
红颜道:“虽然不如她那么苦,我也曾受过苦,受过苦的人一旦过上了安逸的生活,大多会走两个极端,一种是好好珍惜眼前拥有的,踏踏实实把日子过下去,再一种,就会把曾经受过的苦难强加在比自己弱的身上。自然前者是好人,后者就可以算是坏人了。”
红颜亲了亲小女儿,道:“就当是给这孩子积德,我的好意若能让多贵人踏踏实实地在这宫里生活下去,希望老天能把福报给我的孩子。”
樱桃安心了,笑道:“那是必然的,不过娘娘也有福报,皇上这样放不下您,天底下能有几个人?”
这边厢,多贵人东西六宫走了一遍,看尽了各色脸孔,颖嫔几位的刻薄更让她感受到令妃娘娘的好,舒妃虽是淡淡的,也没有露出鄙夷轻蔑的神情,而愉妃与她同是蒙古人,更多几分热情。
此刻,她默默回启祥宫去,身边随侍的宫女本不情愿被调来启祥宫当差,但见多贵人还算吃得开,便更希望将来的日子能好过,主动提醒她道:“您知道吗,虽说令妃娘娘几位在皇上跟前很受宠,在宫里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是太后娘娘不喜欢令妃娘娘。您想和令妃娘娘套近乎求得往后的安逸,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您一定得把握好分寸,千万别惹恼太后。”
多贵人点头,她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第三次“嫁人”了,虚龄已在三十的人了,有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看人说话看人眼色,个中的意思也能揣摩清楚,此刻便问宫女:“令妃娘娘如此温和可亲的人,太后为什么不喜欢?”
那宫女摆摆手,啧啧道:“奴婢只知道,人人都说令妃娘娘,走得正是太后娘娘过去的路,可是……先帝也不喜欢太后啊。”
多贵人想了想,什么都明白了。
只因这次皇帝带女人回来,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后怪不上忻嫔无能,又见忻嫔恢复往日的美貌,一心一意要重新得到皇帝喜欢,太后知道她是靠着自己这座大山轻易不肯离开的,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忻嫔暂且用着,她慢慢物色新人便是。
待得小公主满月,延禧宫里摆酒,多贵人真的送上一副精致漂亮的小马鞍,这是极讲究的手艺,红颜很喜欢,连连夸赞多贵人心灵手巧。但偏有人爱扫兴,颖嫔就冷笑:“怪不得多贵人的手这么粗糙,不知道你是怎么伺候皇上的,扎马鞍的手,可别伤了龙体。”
这话不好听且失礼,红颜不屑言语,只希望颖嫔就此打住。谁知却听见另一把声音,那柔弱得仿佛能让任何男人都起怜香惜玉之心的声音,果然就是忻嫔开得口,她笑着说:“皇上曾说,若非万千百姓辛苦耕耘,何来大清繁荣昌盛,农夫猎户渔夫纤夫们粗粝的手,就是大清最坚实的基石。”
红颜默默将马鞍收起,品味着忻嫔的话,这种感慨弘历会对她说,难道对着忻嫔,也会说?一模一样的话是没有,但皇帝的确如此看待那些辛苦劳作的人。
忻嫔把皇帝搬出来,颖嫔就不敢轻易造次,而忻嫔更是越上前对多贵人道:“六公主和八公主将来用的马鞍,能不能劳烦多贵人帮忙,自然不好辛苦你来做,我也不敢和令妃娘娘比肩,只要送来给你看看略作调整,我也安心了。”
那边和和气气,忻嫔友好又热情,这边愉妃和舒妃都向红颜递眼色,姐妹几人心照不宣,多贵人有自己的选择,而她们也压根儿没打算要人家怎么样,红颜只是相待人好些,成全自己的好心。
然而,尚不知多贵人和忻嫔能不能走得近,就在小公主满月后,皇帝宣布让令妃搬去瀛台休养时,前线传来坏消息,兆惠将军孤军陷叶尔羌,朝廷称之黑水营之围。孤军被困危在旦夕,而兆惠将军身边,还带着富察家的大公子。
原本这样的事,傅恒能想法儿避免让如茵知道,好歹等事情有了结果,若是最坏的消息,早晚要面对,若是能有转圜,免得如茵动了心神伤身。可如茵却意外地知道了这件事,饶是坚强的个性,也经不起这样沉重的事,她夜不能寐,即便睡去也会被噩梦惊醒,三五日里已憔悴不堪。
那日门前有人走得急了些,如茵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前线送消息来,慌慌张张地闯出卧房,谁知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扑在地上,差点把牙齿都磕碎。傅恒赶来时,侍女正在为她漱口,看到妻子吐出的血水,傅恒心如刀割,没有再上前安抚如茵,而是转身去换了朝服,往紫禁城来。
养心殿里,这几日皇帝忙得脚不沾地,抬起头看傅恒的眼睛,也是布满血丝,他道:“朕知道你要来,你要带兵去增援是不是?”
弘历放下手中的折子,摇头道:“你不能去,于国,对付大小和卓都要用你的精锐之师,大清威严何在,那谁都能来挑衅一两下了吗?于家,朕猜想如茵已经不堪重负,你是她最后的依靠,你再往前线去,就算没事她也要受不了了。”
傅恒一直都不喜欢皇帝,可皇帝这几句话,忽然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忠臣,当得也算值得了。
弘历再道:“你不必坚持,朕绝不会答应,令妃明日就要迁往瀛台安养,你让福隆安把她额娘送去,在那里姐妹俩有个照应,你也能放心随朕继续盯着叶尔羌。”
傅恒冲动的心冷静下来,皇帝的安排,他愿意接受,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隔天,红颜带着孩子们迁往瀛台,阔别多年再来的地方,红颜来不及重新看一眼山水,来不及感慨这些年的经历,憔悴的如茵让她心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如茵在家里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生怕下人们慌张怕傅恒担心,此刻见了红颜,才终于绷不住,哭得伤心欲绝,抓着红颜的手说:“就是这里,姐姐你第一次看到福灵安,就是在这里啊。那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姐姐,福灵安要去哪儿?”
佛儿在一旁忍不住要哭,悄悄跑了出来,见福隆安站在门前面色深沉。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但谁都知道他们将来是一对,佛儿曾经自卑过自己的手有残疾,但福隆安一直对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这会见了,也不行礼,直接道:“佛儿,我额娘就拜托你了,我要去阿玛身边等大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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