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有几分毛躁的小姑娘,礼仪十分周正,见公主询问姓名,便后退一步行大礼,应道:“西林觉罗氏叩见和嘉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佛儿对她姓什么哪一家来的并不在意,只是觉得青雀这个名字有趣,好像在哪儿听谁提起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而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以此为名字,总觉得是有些来头,可惜大家初次相见,问得那样细倒是失礼了。
送公主离去,青雀要再往厨房去为姐夫准备汤药,经过方才与五阿哥相撞的地方,看到地上还未干涸的药汤,而她左手小指指尖隐隐作痛,青雀低头一看,竟是烫出了水泡,而刚才大半碗汤药都洒在了五阿哥的身上,他起初那一下皱眉头,青雀记得很清楚。
“大热的天……”小姑娘喃喃自语,转身往厨房跑去。
这边厢,永琪本有心好好来与三阿哥说说话,奈何他身上被烫伤了疼痛难忍,三阿哥又不知他会来,将所有力气都用在了求佛儿为他妥善安排妻妾上,这会子说了几句就没力气,永琪见状索性与嫂嫂说:“三哥要歇着,我明日再来看望。”
三福晋自然不好阻拦,随永琪出门来,见表妹立在回廊下,一见他们就跑上前,三福晋怕她再造次,呵斥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永琪此刻只想着赶紧回去处理烫伤的地方,径直就往门前走,却被这小姑娘拦下,往他手里塞了一瓶膏药,又见她跪在一旁说:“五阿哥,是臣女烫伤了您,臣女罪该万死,若是要追究,请千万不要找姐姐姐夫的不是。”
永琪身上很疼,什么话也不想说,拿了那膏药立刻就走了。
三福晋不明白怎么回事,又跟不上永琪的步伐,抓了表妹问怎么了,才知道可能把五阿哥烫伤了,怪不得总觉得五阿哥怪怪的,原来人家一声不吭正忍受伤痛。
“表姐,我是不是害了你们。”青雀神情凝重,勇敢地说,“要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承担。”
三福晋苦笑,摇了摇头道:“还有什么罪过,这个家里的人从来也不受重视,你姐夫这病熬不过夏天,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青雀儿,看在表姐疼你的份上,将来我若来求您帮衬,不要把我赶出家门。”
青雀却道:“从小家里人都待我不好,只有表姐对我好,我若将来能帮到您,怎么会不帮呢。”
三福晋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小雀儿也长大了,表姐若是有能耐,给你寻个好人家,我自己将来也有依靠,可惜啊,我们三阿哥府什么都没有。”她摸着表妹的手,看到她小指上的烫伤,心里头一紧,想着不能不当一回事,便派人到圆明园看动静,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带着侧福晋一同进园子去了。
愉妃在红颜屋子里,与舒妃、庆妃一同见了三福晋,原以为是为了纯惠皇贵妃的事来谢恩,没想到三福晋却是来向愉妃告罪,说她的表妹烫伤了五阿哥,这叫愉妃着实唬了一跳,儿子在紫禁城里住着,她们搬入园子后就更少相见,这事儿她一点也不晓得。
当着三福晋的面自然是客气,等人一走,立刻就派人去问怎么回事,而五阿哥昨晚疗伤后今日已经正常跟着皇帝办差,弘历也是听吴总管提起,才知道儿子烫伤了。
永琪本就是皇帝最在乎的皇子,何况如今又失去了永璐,他亲自扒开了儿子的衣裳看,看到肚皮上一大片水泡,将太医找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确定没有伤了脏腑,皇帝才舒口气,但又骂道:“混账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伤成这样,伤了就要吭声,你硬撑着若是引出其他毛病,朕如何向你额娘交代?”
这样的话,都是拳拳父爱,永琪心里很受用,他到底还年轻,对父母之爱还会有向往,可是一想到三阿哥正遭遇病痛折磨,少年郎屈膝道:“皇阿玛,您能去看看三阿哥吗,儿子昨日到三阿哥府上探望,三哥他很不好。”
弘历膝下皇子不少,可出类拔萃的不多,永琪文武双全性情温和,从小就让他喜欢。然而做皇帝能有几分父爱,弘历无暇顾及每一个孩子,甚至常常忘记他们的存在,可他不能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在儿子跟前,红颜一直劝他能做多少是多少,他在乎永琪,此刻儿子这么说,皇帝立时便答应:“你今日就歇在韶景轩,没听太医说可能会感染发烧吗?明日若伤口稳定,朕便与你同去永璋府里。”
这一天,皇帝没有招幸后宫妃嫔,只带了五阿哥歇息在韶景轩。韶景轩是如同紫禁城里养心殿一般的存在,皇帝公然带着一个皇子住在那里,其背后的意义值得大臣们探讨好几天,而愉妃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争气。
为了五阿哥的事,太后把愉妃找去问话,也提起永琪今天住在韶景轩的事,可老太太却问愉妃:“魏氏这一胎若是个皇子,失去过一个,对她对皇帝的意义就更不一样,你就甘心永琪将来被人取代?”
太后早已白发苍苍,但靠人参何首乌养着,一头银丝依旧丰润光泽,又不知用了多少珍珠燕窝滋养肌肤,这把年纪那皮肤瞧着仿佛比愉妃还强些,而愉妃本就没有出色的美貌,到了天命之年也不敢再涂脂抹粉打扮得亮眼,若非愉妃还有乌发撑着几分年轻,她们之间仿佛也没有太多差别了。
既是如此,愉妃不能白白让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这些年冷眼旁观的,亲身经历的,她若再不能有沉稳的心思,而被太后一挑唆就动摇,就实在白长了这一把年纪,她微微一笑道:“永琪长大了,是皇上的臣子了,将来的路要他自己走,臣妾再没有什么责任,到这把年纪,该享受皇上和您的恩惠,安安乐乐过日子了。”
太后心里念一声“出息”,面上不动声色,正好忻嫔前来禀告纯惠皇贵妃的事,一一向太后和愉妃解释着,愉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半天,临走时只是笑:“辛苦你了,之后歇几日吧,我瞧瞧还有什么事能麻烦你。”
愉妃离去,疲惫的忻嫔站在底下,巴不得太后立刻也放她走,可太后却让华嬷嬷拿来几包药材,吩咐她:“令贵妃三十多了还能挺着肚子,你这么年轻就不打算了,会做事有什么用,将来落得和愉妃一样?还是要紧生个皇阿哥出来,怎么连这种事都要我来为你操心。”
忻嫔累得身子打晃,从华嬷嬷手里接过药材,还要谢恩,走出凝春堂时,她腿下一软坐了下去,眼前挥不去纯惠皇贵妃的遗容,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的女人,会是这样的情形。干瘦的没了模样的女人,她想象不出曾经的苏氏是如何讨得皇帝喜欢,还生下那么多孩子。
慧云搀扶她起身,忻嫔抓着慧云的胳膊,很轻声怨念着:“为什么一切都和我想象得不一样?”
恩宠也好,掌管六宫的大权也好,一切落在自己身上,就都不是之前看到或想象的那样。皇帝对令贵妃十几二十年不厌倦,而令贵妃愉妃她们处理六宫的事也如鱼得水,为什么忻嫔身上恩宠那么难,连掌握权力都这么辛苦。她很努力地做好一切,得不到皇帝半句夸奖,稍有一些些差错,就被劈头盖脸地责备。
“真想把宝月楼里的人都毒死,都死了才好……”
很轻声的咒怨,除了慧云谁也听不见,然而想要把手伸进宝月楼,眼下怕是谁也做不到。皇帝对太后说过,宝月楼不是关和贵人的地方,且不说是和贵人自己要躲在那里不见人,宝月楼更是皇帝对于回部信仰的尊重,既然牵扯着朝廷,当然就连忻嫔多余的好心都容不得。
这一天,和贵人一如既往地站在窗前祝祷,远处底下有一排侍卫经过,昏暗的夕阳让人看不清面容,伊帕尔汗的双眼里渐渐浮起泪光。
她贴身的侍女上来安慰,说中原有一种远望筒,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可以看清远处的人,伊帕尔汗却摇头,纤长如扇的睫毛将凄楚的双眼合上,她伸手护着自己的衣襟痛苦地说:“我不想用身体去换这些东西,皇帝能不碰我,就是我最大的福气,我不想去交换。”
侍女忽然想起来,说她在圆明园中时,曾见几位小公主手上也有那种东西,她们用来观看飞过的鸟雀,想来几位娘娘那里,也是有的。
伊帕尔汗还是摇头:“我不想和她们往来,她们这里是魔鬼地狱,我不想和她们有半点纠缠。”
侍女轻声道:“那小皇子的死,我们真的不告诉任何人吗?”
伊帕尔汗慌张地抓住了侍女的手说:“当然不能说,我们要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那里,告诉所有人,我在和心上人私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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