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一路纠缠,也没能把丈夫留下,眼瞧着福灵安出门去,她只有在门前干跺脚。谁知一抬头,公公大人正站在对面,郡主忙上前来行礼,喊了声:“阿玛。”
大儿媳妇到底是亲王之女,傅恒平日里都是以礼相待,只有对着儿子才会露出长辈模样,此刻亦是客气地说:“福灵安惹郡主生气了?”
郡主忙笑道:“是儿媳妇和他闹着玩呢,就是他太忙了,总不能好好说话。”
傅恒不经意地问:“他这是去哪里?”
郡主有些尴尬,笑道:“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也不会……”
傅恒意识到自己多问了,忙笑道:“我糊涂了,是我安排他去办差事,今日会早些回来,郡主不必担心。”
公爹和儿媳妇本就没那么多话可说,儿媳妇离开后,傅恒就派人跟着福灵安,看看他去做什么。回到如茵身边,见如茵正翻腾孩子们从前的小衣裳,从前福灵安的衣裳给福隆安穿时还都觉得是崭新的,后来福康安被养在宫里,这些小衣裳就藏着没再动过,本打算给大孙子穿,谁知这会儿翻出来,才发现陈旧褪色。如茵笑道:“幸好没让郡主来拿,不然叫她笑话了。”
傅恒道:“你曾说兄弟们的羁绊,都在这衣裳里头,等这个生下来也给他穿,他和福灵安的孩子一般年纪,将来有什么事,都要靠福灵安了。”
如茵怔怔地听着,嗔怪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么悲伤的话,咱们俩一定长命百岁。”
傅恒提起方才遇见儿子和媳妇在门前纠缠,笑道:“除了你和玉儿,这府里就剩下丫头老妈子们,如今郡主来住,时不时会相见,看到有其他女人在家里,我总觉得不自在。”
如茵戳戳丈夫的脸颊,笑道:“老不正经了吧,遇见儿媳妇就远远地躲开呗。”
“胡闹。”傅恒捉了如茵的手说道,“什么叫老不正经,你我还很年轻。”
想到如茵又怀了自己的孩子,明知道自己还没老,可每次看到儿媳妇想到自己就要做祖父,还是不能不服了岁月,也是回头再看,才发现当年以为过不去的每一段岁月,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只要坚定地活下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而深宫里那一位,也是如此坚强地活着。
傅恒心情忽然就好了,如茵见他有笑容,问:“什么高兴的事?”
“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傅恒却摇头,“你儿子不知要出去闯什么祸。”
半天后,傅恒派出去的人传话说来,说福灵安去了四川总督在京城的宅邸,傅恒默默念着:“他去见鄂弼的家人?”
如茵忙道:“我看是陪五阿哥去找青雀那孩子。”
五阿哥与富察家的大公子光临,总督府的人不敢不殷勤接待。鄂弼早就回任上去,但妻妾不愿随他去四川,总督夫人与几位妾室一并儿媳妇和没出嫁的女儿们都留在京城,家里乌泱泱的都是女人,老老少少上前来行礼,永琪觉得尴尬,好在福灵安是成了家的,比他放得开些。
他们不能无事登门,福灵安找总督府的三公子说话,永琪本在一旁听着,可他眼睛里将见到的人都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到青雀,心里头惦记她,根本无心那些“正经事”。
三公子见五阿哥意兴阑珊,便殷勤地说:“家中有园子,虽不及宫里千万分之一,但也是昔日爷爷请江南名匠打造,先帝爷也曾游幸,五阿哥您可愿意赏光挪步,去瞧一眼?”
永琪默默地答应了,想着走出去瞧瞧或许能看到青雀,可总督夫人有私心,把自己未出嫁的小女儿送来陪伴永琪。可永琪这些日子,早把鄂弼府中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青雀是被收养的孤儿,知道青雀小时候受过虐待,知道总督府里的女人都如狼似虎。永琪从小在宫里,看自己的额娘被人欺负,至今都能记得嘉贵妃那些酸言冷语,她知道女人嫉妒成恨有多可怕,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小姐,谁知道会不会转过身就虐待青雀。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就好,你们若是放心,谁也别跟来。”面对总督夫人的热情,永琪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们母女的纠缠,带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往园子里走。
西林觉罗氏果然是昔日大族,三公子口中不及皇家千万分之一的园子,在永琪看来除了地方小一些,山石草木,无一处不及皇家园林,可永琪的兴致不在于此,走了半天也没见到青雀,终于忍不住在园中随便找了个鄂弼府中的下人问:“你们家青雀小姐在哪里?”
那下人愣了愣,永琪身边的小太监立刻上来塞了一大块银子,那人见四下无人,便道:“您往后院去找吧,青雀小姐就住在那里,今早还见她来园子里打水呢。”
永琪和自己的人互相看了眼,仿佛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园子,总督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女儿早就迎在那里,可听说五阿哥要去后院,总督夫人阻拦道:“那里是下人奴才住的地方,不干净,怎么敢让五阿哥去那地方。”
永琪淡淡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身边小太监已上前道:“三公子说,请我们五阿哥到处走走,这里是先帝爷游幸过的地方,我们五阿哥不过是想循着先帝爷的足迹走一走,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这边还纠缠着,永琪已经径直走了,而此刻福灵安和三公子也已经过来,总督夫人不便再阻拦,可她不明白五阿哥要去后院做什么,回头看自己的小女儿,叹气道:“人家都没正眼看你。”
永琪当然不会正眼看别的女孩子,当他默认了皇阿玛和额娘的安排,强迫自己放下这段感情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忘不了青雀,莫说心里放不下,就是每天沐浴时看到肚皮上烫伤的痕迹,他也忘不了青雀。情为何物,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感情存在,原本毫无关系的人,巴不得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
永琪本是皇帝的儿子,世上最骄傲的那一群人,原本就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他骨血里有龙子皇孙的霸气,和福灵安商议那么久,最终决定先斩后奏,他自己来找明确。
若这辈子有一件事要忤逆父亲,永琪愿意赌上所有来换自己和青雀的将来。身为皇子,有着太多世人无法看到和想象的无可奈何,他这一生总要有一件事真正随心遂愿的事。
闯入后院,果然是下人聚居的地方,永琪看着惊恐不安的下人们,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不敢想象青雀就住在这里。
且说鄂弼向令贵妃交代一切后,知道婚配无望心里少了些负担,又以为养女跟着三福晋会一切安好,哪怕皇帝和贵妃娘娘日后又想起这孩子,至少看不到青雀受苦,他就安安心心地回四川去了。
哪里晓得青雀后来回家了,哪里晓得自己交代家人不可再欺负青雀反而激起她们的怒意,小姑娘为了不给五阿哥添麻烦,主动又回到这暗无天日的家里,也是在受到养母辱骂虐待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真的把心放在五阿哥身上了。最纯粹清澈的爱情,说来就来了。
“青……”永琪开口要找青雀,但见熟悉的声音捧着硕大的木盆从后面绕出来,她似乎奇怪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抬眼看到永琪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惊得手中一松,木盆落在地上,才洗干净的衣裳散落一地,若是平日她会为此遭到毒打,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小姐。
永琪心里像有刀子在割,他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走上前,握起青雀冰凉的手,拉着她朝门外走,青雀彷徨地跟着,忍不住问道:“五阿哥,您要带我去哪儿?”
青雀泡在冷水里的手,冰凉得让永琪心碎,他回眸看了眼不安的人,压抑住内心的愤怒,温和地说:“带你去圆明园,去见我额娘。”
青雀呆呆的,那边三公子和福灵安已经过来,三公子见这架势,很是莫名,福灵安劝他:“你什么都别管,就不会有事。”
永琪强硬地带着青雀离开,在鄂弼府家人的目视下径直往外走,总督夫人带着儿媳女儿见到这样的光景,着急地赶上来问:“这小丫头怎么了,五阿哥,您要这小丫头做什么?”
“小丫头?”永琪终于又开口了,问总督夫人,“鄂弼从没有告诉过你,青雀的名字从何而来吗?”
总督夫人别过脸,心想着左不过是外头什么贱女人的名字。
永琪道:“圆明园中,停放着一艘船,除了皇上之外,无人可随意登船,那艘船停在圆明园里十几年了。”
总督夫人不明白,永琪道:“那艘船叫青雀舫,青雀的名字,是已故的孝贤皇后,我的皇额娘为她起的。”
青雀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永琪的手不曾松开青雀,依旧紧紧地牵着她,冷漠地对鄂弼的家人说:“我从没见过贵府上下,这样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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