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毅和黄永辉的镇南之行，最后一站，是明思县那坡公社小栗大队。
去小栗大队之前，黄永辉跑来和刘弘毅商量，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那个，弘毅啊，你有钱吗？借我一点……我过几个月还你……”
刘弘毅一边往外掏钱包一边诧异地问道：“永辉哥，你借钱干什么？”
黄永辉的家庭条件并不差。
尤其黄安平落实政策，恢复工作之后，补发了一大笔工资。黄永辉现在已经是部队的排级干部，每个月有52块钱的工资。
他在部队，管吃管住，连衣服都有发的，52块钱一个月已经很宽裕了。
刘弘毅估摸着，他应该是借钱去接济牺牲战友的家属。
刘弘毅这个直接掏钱包的动作，让黄永辉很感动。
这就叫哥们！
后世网上有个很流行的冷笑话：想彻底失去一个朋友吗？找他借钱或者借钱给他！
“那个，是这样的，我有个牺牲的战友，是个民兵，叫麻向东，家里就是小栗大队的。他的情况比较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刘弘毅被吊起了胃口。
“嗯，他牺牲了，但是，没有被评为烈士……”
“为什么？”
黄永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想了想，才说道：“他是背部中弹，牺牲的时候，背对敌人。”
刘弘毅轻轻吸了口气。
在战场上，这种情况真的是……很容易被误会为要临阵脱逃。
黄永辉说道：“我了解他，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运输队的，负责照顾一匹大骡子。骡子不好管，比马难搞多了……”
这一点，刘弘毅是很清楚的。
骡子是驴和马的杂交品种，特点是身高力大，负重能力比马强。尤其是比边境地区的矮马要强得多。但这种动物生性胆小，容易受惊，部队并不喜欢。
不过，在找不到足够马匹的时候，骡子也必须编入运输队。
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
“当时吧，运输队随着大部队一起行动，战斗突然打响，情况就乱了……他那个骡子受了惊，往后边跑。骡子背上，驮着好几箱35榴的炮弹，麻向东急了，就去追，结果就中弹牺牲了。”
“你也知道，打仗的时候乱糟糟的，当时也没人注意这个情况。等把猴子干掉之后，清理战场，才发现他是背部中弹，牺牲时背对敌人，这下子就不好搞了……”
“这种情况，你也知道的。我们连里的同志都认为麻向东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大家一起，打了半个月的仗，他一直跟着战斗部队前进，把那匹大骡子照顾得非常好。你知道的，我用炮弹用得多，他几乎一直都是跟着我走的。”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黄永辉说着，眼里有了泪光，显然动了真感情。
刘弘毅表示理解。
整个战争过程中，黄永辉一个人就干坏了三具35榴，可见他“打炮”有多猛！
那三具35榴，是被硬生生打报废的。
一匹骡子，驮着炮弹跟着他跑，非常合理。
“他年纪比我大，牺牲前一天，跟我说，明天就是他二十八岁生日……所以，他是在二十八岁生日那天牺牲的……连中饭都没赶上吃……”
黄永辉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在战场上，黄永辉是“杀神”，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但在生活中，他又是另一副样子了，虽然谈不上多愁善感，却是重情重义，对自己的同志和战友没说的。
“他普通话说得不太好，人还有点害羞，在我们这些正规野战部队的同志面前，总有点自卑，因为一直跟着我，所以就和我说话比较多一点……可是，他牺牲之后，我却没办法帮他评个烈士……”
“评不上烈士，就没有待遇，没有抚恤金……”
刘弘毅轻轻吸了口气，将钱包里的钱都拿出来，一股脑塞进黄永辉手里，说道：“永辉哥，我这还有两百块，都给你了。等我回到学校之后，再给你寄点钱。”
“好……等我凑够了，就还你！”
刘弘毅责怪道：“说什么呢？咱俩还是不是哥们了，跟我算那么清楚？”
“再说，你的战友，不就是我的战友吗？”
“别忘了，我现在也是穿军装的！”
“我就不能给牺牲的战友表示一点心意？”
黄永辉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兄弟！”
“对了，永辉哥，既然是你们连里的运输队员，你们就不能为他争取一下吗？”
刘弘毅将空空如也的钱包重新揣回裤兜，问道。
黄永辉摇摇头，说道：“我们争取了，连里给他写了情况说明，凡是当时在场的战友，全都签了名。早已经交上去了，还得等上级部门的认定。”
“你也知道，这刚打完仗，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政工部门也是千头万绪的，忙都忙不过来。肯定是先处理那些简单直接的，像他这种有争议的情况，肯定得押后。”
刘弘毅点了点头。
一场大战打下来，善后处理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政工部门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理出一个头绪来。
其实现在，黄永辉的“准岳父”于东海将军，已经是南方军区的副司令员，黄永辉要是通过于可去走一下于副司令员的“后门”，这个事，想必问题并不太大。
但刘弘毅压根就没提这茬。
这个年头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很讲规矩的。
公事就必须公办。
何况现在上级部门也没有明确回复说，不能给麻向东评为烈士，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查事情的真相，黄永辉就更加不好去找自己“老岳父”了。
显得他不讲究。
“弘毅啊，我们等会先去他家里看看，我听麻向东说过，他家里的条件比较困难，他有两个孩子，父亲已经不在了，只有老母亲和爱人在家，还有个妹妹……”
黄永辉叹着气说道。
“嗯，先看看再说，要是真的特别困难，我看看能不能给当地政府的同志打个招呼，多少照顾一下。”
他现在是省委第一书记“编外大秘”，真要是动用这个关系去给地方政府打招呼，那是肯定管用的。
“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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