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花棉袄
冬日里头的早上总归是冷的，即使是西翥这样的春城，依旧能感到与平日里的不同。
“茼蒿，你去把我那件秀着牡丹的红色小袄找出来。就是福淮山花节上头，王爷送的那件。”
山花节那几日，福淮山庄里头去了些绣花的能工巧匠，陈婉吵着闹着愣是让宝郡王给绑了两个能人给府上的女眷们，一人绣了一件花衣裳。
清欢的就是一件喜庆的牡丹小短袄。
“郡主今日怎地想起来要穿这件衣裳？”春笋不解，先头郡主各种看不上这衣裳，总觉着这上面绣着牡丹，大红大紫大绿大黄的，俗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眼瞧着就是村里来的花姑娘，俗不可耐。
清欢摸了摸下巴，一副神秘的样子，招手让春笋凑近她些。
“你说，陈婉给小小年纪的我下了情花那种药，我是不是该回报她一二？”
春笋深以为然，直点头，可是：“这跟郡主你穿那件儿衣裳有啥关系？”
清欢神秘一笑，不再回答，只让春笋往后准备些秘药，助孕的那种。
当然，情花的毒是不能少的，清欢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给她下了毒，她就让谁也试试那毒的滋味儿。
茼蒿拿着拿衣裳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个尾巴，不用怀疑，是朱可爱和饺子。
“清欢，我宫宴以前都住你这里了啊。多谢款待，多谢款待。”朱可爱丝毫不见外，把饺子身后背着的大包袱接过来，放到软榻上就开始扒拉。
“这些，这些，全都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她拿出几个荷包，几块儿玉，最后干脆不扒拉了，直接把整个包袱都塞到茼蒿手里：“你全部一起拿下去收着吧，反正我的就是清欢的。”
看那样子是真的准备常住。
茼蒿抱着那么沉重的包袱，差点被闪了腰，好在饺子在一旁搭了把手。
“哎呀，我忘了饺子天生力气大了，一般人比不上。”朱可爱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又示意饺子赶紧把包袱接过去。
茼蒿无奈的看着清欢，请她做决断。
“行了，拿下去吧。同我的放在一起就好，不必分开。反正我瞧着她是一副赖定我，准备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的样子，那些全都留下来当房钱。”
伸手捏了一把朱可爱的脸，清欢笑呵呵的，心里头隐隐涌起一股子浅浅的欢喜。昨天晚上一宿没能睡好的郁气也散了不少，她又捏了她一把脸。
“春笋，你快去大厨房把早膳拿来。咱们的三小姐怕是饿了，等会儿让她的肚子唱起空城计来就不美了。”
朱可爱理直气壮指使春笋：“就是就是，快去。等吃了早膳，我和清欢还得去拜访王妃呢！”
她用的拜访二字，而不是请安，一听便知晓最近没少听陈婉待清欢不好的传闻。
等着屋里只剩清欢同她，她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朱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朱如宝整日整日闹个不休，连夜间都不得安宁。”
她把脑袋放在清欢肩上，靠着她，有些撒娇，却又真诚到不行：“清欢，我真是为自己能遇上你感到幸运，不然我都没什么地方能去小住些日子。”清欢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坐好。等我将衣裳穿上，你再靠过来。”
朱可爱立即乖乖的坐正了身子，眼巴巴瞅着清欢穿衣裳。小女孩家，还是最喜欢衣裳首饰了。
见着那件绣牡丹的艳丽小袄，朱可爱直捂着嘴笑，恨不得当场笑晕过去。
等茼蒿和饺子来了，她哎呦哎呦捂着肚子滚倒在清欢床榻上。
见饺子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还往茼蒿身后害羞的躲了躲，朱可爱咳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呵呵干笑：“清欢太幽默了，给我讲了些笑话，我一时没忍住，哈哈哈哈。”
她倒是好心，还晓得在丫鬟面前给自己几分薄面。
“行了行了，你直接说我穿这衣裳好笑就行了，咱们这又没有外人，遮掩个些什么。”清欢边说着边在饺子和茼蒿面前转了一圈，美滋滋问：“怎么样？好看吧？”
茼蒿不搭理她，往前两步去帮又叫唤着肚子痛，趴到床上去的朱可爱揉肚子。饺子认认真真打量了清欢几眼，红着脸小声回答：“郡主穿什么都好看。”
清欢又转了一圈：“饺子，你说，看着我穿这衣裳，你有没有一种如果是自己个儿穿着，也会很好看的想法呀？”
见饺子张嘴就要回答，清欢又加了一句：“你可要认真想，认真回答，不许敷衍我哦。”
饺子连忙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认真思索后才回答：“有的。可我知晓自己同郡主之间没有可比性，所以不会妄想要这样一件衣裳。”
清欢拍了拍她的头，让茼蒿给她赏了一把银裸子。
“那些本就喜爱这衣裳而不得，又偏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见了，那可就有趣了。”清欢笑完弯了眼。
饺子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低头替她将方才没扯平的褶皱扯了扯。
朱可爱毕竟也是见识过些后宅手段的，身上自有一股敏锐，一脸好奇凑上来就问：“怎么？这衣裳还有什么说头不成？”
“山花节，王爷叫人给家中女眷做衣裳的事儿你也知晓的吧？”清欢坐到铜镜前让茼蒿给她绾发，侧过脸问。
朱可爱连忙点头，清欢就给她说了那日的事儿。
原本那日，这件衣裳是宝娟先瞧上了，可宝郡王一看，这喜庆的样儿，清欢年岁小，穿着肯定好看，便一槌定音，将衣裳送给了清欢。
后头又有两身也是绣牡丹的，宝郡王也觉着好看，分别赏给了北院的香姨娘和另一个姨娘。最后，宝娟只得了件绣着紫红色朝颜的裙子。
“这做奴婢哪里有自己做主子来的痛快，你说对不？”她冲朱可爱眨眼睛，朱可爱捂着嘴直笑。
“你不是向来都出手爽快，怎么这次反而要用这些费心吧啦的法子了？”拿起手中的一颗粉珠簪子递给茼蒿，示意她给清欢簪上，朱可爱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处。
春笋什么时候来啊，她好饿。本就没用早膳就跑了来，方才笑了一场，更是没有力气了。
清欢笑着摇了摇头，“你呀，活像个饿死鬼投胎。”又回答她的问题：“这般费心吧啦还不是因为我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把春笋绑了往宝郡王床上塞啊。”
朱可爱没想到清欢直接起来能噎死她，有些臊的瞅了他一眼，听着春笋的脚步声，这就像乳燕归林，扑棱着手臂忙去给人掀帘儿。“今儿吃什么呀？”等着饭菜被摆开来，她吃了两口，还不忘问清欢：“为啥你们府上对这个八菜两汤颇有些执念？”
清欢有些神秘的凑近她：“估摸着是王妃小时候有些经历跟这八菜两汤有些关系，所以她就非得逼着府上跟着改了规矩。”
听清欢提起陈婉，朱可爱想到自己昨儿个听到的消息，还是打算和清欢坦白，她趴在她耳朵边软软的道：“清欢，我知道你的身世了。昨儿我没睡着，听见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昨儿太震惊，一时没想到怎么办才好，所以没跟你坦白，你原谅我。”
“你放心，这事儿我谁也不说，我娘我都不告诉。”
清欢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朱可爱会直接同自己摊牌，至少没想到会这么快。
朱可爱见她愣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软软的说了一句：“我真的谁都不会告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能说真心话的手帕交，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以后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不会害你。”
“你现在不信也没关系，我们只往以后瞧就是。”
茼蒿站在二人身后，瞧着是在布菜，实则是在替她们遮挡，她到底年长些，防备心也重一些。
倒也不是她不相信春笋和饺子，只是她本能如此。
说起来，昨日茼蒿也是愣了的，不过很快就变得欣喜若狂，郡主是个聪明的，且有自己主意的。
最重要的是，楚清淮和郡主不是那样秽乱后宅的关系，她彻底放心了。
“我信你的，不然昨日也不会直接就在屋里说这事儿。”清欢摸了摸朱可爱的脑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本就不打算瞒着你的。”
朱可爱感动的看着清欢，眼泪汪汪的，人生能得到一个这样一见如故，彼此信任的伙伴，夫复何求啊。
“咕噜咕噜……”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朱可爱一饿，先头的两人间的感天动地的友情戏码到此结束。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
“走吧，去同王妃请安。”拉着吃饱后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的朱可爱，清欢又转头问茼蒿几人：“方才我教你们的话，可都记住了？”
茼蒿和春笋不必说，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熟门熟路的。新加入的饺子有些紧张，清欢也察觉出来。
她冲饺子一笑，“饺子可是咱们这场戏的重头，我把这样的重任交到你的手里头，可不就是看着你能行么？”
“你要加油，得自己支愣起来，饺子可是最棒的。”
饺子握着小拳头，仰着小脸，蓄势待发。
琉璃院里，朱可爱努力找话题缠着陈婉说笑。
“王妃一把年纪了，怎么保养的，看上去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姐姐一般，和清欢根本不像母女俩？”
陈婉笑：“……”
“哎呀，我在家中听说清欢是王妃的亲生女，真是吓了一跳呢。王妃真是太厉害了，能生出清欢这样貌美如花的闺女。清欢一定长的像爹爹吧？”
陈婉脸上的笑有一些绷不住了，怎么办，还得继续笑：“……”
“王妃，我听我皇后姨母说过，宝郡王府子嗣稀少，是太后娘娘的一块儿心病。如今您府上听闻有新喜，真是恭喜恭喜。世子一个人也确实太孤单了，希望那姨娘能给世子生个兄弟，往后也好为宝郡王府开枝散叶。”
陈婉死死扣着椅背，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
“王妃，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让您感到不开心？那可爱先给您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好同我计较，我往后还想常常住在王府呢。”
朱可爱一脸天真单纯，看上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机城府。
陈婉剜了一眼一旁不吭声的清欢，笑着看向朱可爱：“清欢顽劣，难得有个说得来话的朋友，你往后多陪陪她，我这当娘的心里头高兴。”
陈婉强忍着心中的火焰，喝了一大口茶。朱可爱说话不遮拦的性子陈婉也知道，且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与她计较呢？除了笑着应付多说一句，多做一件，那都显得是陈婉气量小。这就是好名声的累赘啊，犯错的机会都没有。
不然你瞧朱如宝，以前名声多好啊，结果落了回水就毁了。像清欢和朱可爱这种不在乎的，反而活的潇洒些。
到了此时才懒懒散散起床的宝娟，一进屋就瞧见清欢身上那件衣裳，她气急，正想说两句，抬眸瞧见一旁的朱可爱，又忍了。
她见陈婉脸色不好，急忙上前帮她顺气儿。
“王妃，可是郡主又气着您了？”说着话，眼睛却是一个劲儿往清欢身上的衣裳瞟，那真是她的意难平。
你瞧瞧清欢穿着像个什么样，狐媚子一个，把牡丹的雍容都穿没了，这衣裳，还是得自己穿上才惊艳。
她正想着呢，朱可爱出声了。
“你是府上的小姐？”宝娟垂眸：“奴家不是，奴家是……”
“府上的姨娘？”
“奴家也不是，奴家是……”
“既不是小姐，又不是姨娘，那就是个丫鬟咯？”朱可爱冷哼一声：“既是丫鬟，见了我同清欢，为何不行礼？”
又转向陈婉：“王妃的规矩还真是让人不敢置信，难怪皇后姨母说，您不爱往宫里去。”
陈婉脸色一白，这朱可爱什么意思？讽刺她不懂规矩，所以不敢进宫？
“王妃，您别同可爱置气，她就是一个孩子，心直口快了些。”清欢又把人架起来了，“宝娟姐姐平日里是王妃的干女儿，也算得上是半个王府里的主子了。”
朱可爱不置可否，眼神鄙夷的看了一眼宝娟：“又没认过亲办过宴，还没被介绍给圈子里头的小姐们，算哪门子的主子？”宝娟跋扈惯了，哪里见过比自己还跋扈的人，当场愣住，在陈婉的柔声细语中呆愣愣行了礼。又精神恍惚被红梅扶了出去。
朱可爱瞧了她两眼，又笑呵呵扯着陈婉话家常。陈婉听着，看着，只觉得，跟清欢一起玩的人，果然讨厌得很。
宝娟路过连廊的拐角，看见茼蒿正在和一个不熟的小丫鬟聊天，下意识的，她便示意红梅，悄摸着靠了过去听她们说什么。
“这府中，估摸着，马上就要变天喽，也不知道王妃的荣宠还能持续多少年。这王府里的漂亮女人越来越多，我瞧着那个香姨娘，指不定能借着这一胎一飞冲天，到时候封个侧妃也不一定。”
茼蒿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害，你说我们这些当奴婢的，除了往后去给主子当配房，能有什么出息？”
饺子一张小脸通红，看上去像是气急了：“就是就是，奴婢永远是奴婢，主子那才是主子。我们府里一个爷身边的婢女，前些年抬了姨娘，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在府中的宠爱地位，真是风光无两。”
茼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可惜了我们是小姐们身边的婢女。要是我是王妃身边的宝娟姐姐就好了。”
饺子疑惑的问了声：“怎么呢？”
茼蒿眼神撇了一眼拐角后边的那抹粉色裙边，“宝娟姐姐长得美，又得王爷宠爱，要是能许了王爷，如今哪还有香姨娘什么事儿，再生个孩子下来，那她一辈子可不就安稳了。”
“可惜，她是个衷心的，也不愿许配人家，又不给王爷，瞧着是想要一心服侍王妃呢。”
饺子撇了撇嘴：“真是个蠢的，王妃要对她真好，怎地就让她如今都还是一个婢女呢？”
茼蒿耸耸肩：“王妃可是将她当亲闺女一样对待，比对我们小姐都好。”
“要是真的好，怎的干亲都不肯认一个？让她在别的小姐面前，不还是底一头，指不定王妃就是想利用她……”
宝娟没敢听完，扶着红梅的手，踉跄着跑了。
是啊，陈婉要是真的对她好，那为什么总是处处让她低头呢？她又想起了清欢身上的那件衣裳。
就因为她不是个主子，所以她要把衣裳让出去，宝郡王到了最后才让她挑。
就因为她不是个主子，所以方才在朱可爱面前，就要卑躬屈膝，就要道歉，就要受辱。
主子？宝娟脑海里蓦然就想到了陈婉。
陈婉是什么身份，她都能当个呼风唤雨的主子，凭什么她不可以呢？就像茼蒿说的，她又聪明又年轻漂亮，还有宝郡王的宠爱。陈婉是个嫁过一次的破烂鞋都可以，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更是可以。
有些念头一但冒了出来，就会像野草疯长，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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