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往前走的时候,脚步踉跄,但背影坚韧。
我跟着她往深处走,突然感觉到了这片土地的力量,神圣而幽深的、坚韧而纯粹的、埋藏在女人们的柔弱和卑微之下的,女人的力量。
那是创造的、包容万物的力量。
不是破坏的力量。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又沉重的情绪压在我心头,在混乱的世界上,我突然清醒而坚定起来,我没必要活成一个男人,女人本源的力量,本就是强大的。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我们逐渐到了上坡路,山洞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凉,隐隐透出风沙的气息,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从洞口出去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风沙漫天遮挡了星光,四周林立的沙锥之间,窜出厉鬼咆哮的声音,往西北望去,便是我之前离开的村庄,以及更远处的晏城、西定州。
我今天早晨才从鬼城出来。
却没想到,夜里又回去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寒王叫廉王在鬼城附近弄出那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用意何在。
是运送矿物和兵器的。
这些东西需要严格保密,那么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马夫人看向我,眼神是坚定且冷清的,“阮凌音,你要说到做到。”
她看着我,瞳孔有些颤抖,“你是我们女人当中,唯一一个当过将军,上过战场的人。但是,你……不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说到做到。”
我看着她,重复这四个字,“我发誓,有朝一日登上皇位,绝不恃强凌弱。我明白,我失去爹娘的痛苦,与百姓们失去丈夫、失去妻子、失去父母,失去孩子的痛苦是一样的。我相信,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
她跪下来,朝我磕头。
但我知道,此时她跪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人,是她心目中那犹如天国一样的理想,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我知道那样的愿景不可能完全实现,即便是努力争取也是千难万难,但我也明白,那是我的方向,我的明灯,毕生要走的路。
马良勇在她身后大喊,我第一次听到马夫人的名字,“幻芗!你就这样,丢下我走了吗!”
他似乎有些急了,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高大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胸腔剧烈起伏,似乎憋了句什么,但自始至终也没能说出口。
马夫人,不,那个叫幻芗的女人再也没回头,她谁也没看,就钻进了黑漆漆的洞口。
马良勇跪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
他整个人崩溃在原地,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相信他是爱过的。
但是当男女双方的地位不对等的时候,男人的爱往往像是凌驾的强权,伴随着由内到外的打压,他因对周遭一切的强烈掌控,会有一种这个女人也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笃定。
因为笃定,所以肆无忌惮。
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你也该回去了。”我看向他,同情他失去儿子的遭遇,但不认可他对马夫人的方式,“弦月城总要回归正常,所以,你这个郡守,得换人了。”
他根本顾不上我在说什么。
他像是刚刚在山洞里跪地痛哭的白幻芗那样,把脑袋埋在沙子当中,犹如一个鹌鹑一样颤抖,整个背部蜷缩成一团,有种天崩地裂的痛蔓延开来。
我深呼吸,没再催促他。
离开月牙关之后,我逐渐见到了世间万象,看到了人们在尘世之间的苦苦挣扎,这个世界是有善恶的,但有时候好坏却难以分辨,我没办法像要求圣人一样要求一个具体的受害者以圣贤的标准坚守底线。
因为罪魁祸首永远都是最初的那个加害人。
等他哭够了,我才看向他,“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原谅你。但……这可能需要时间。”
他踉跄着爬起来,问我,“你要送她去哪里?”
“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诉你。”我看着他,“也许,你也需要冷静冷静,才知道如何去守护在乎的人,而不是先打碎之后再后悔。”
“很多事情,后悔是没有用的。”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山洞。
马良勇跟着我,沉默了半路才问,“这条密道,你想怎么办?要炸毁还是堵上?”
“留着,这么好的东西,挖都挖了,耗费了那么多人力,也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我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较,寒王打通一条假装只有他知道的密道,那么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会通过这条路去走。
我停下脚步看向马良勇,“如果你能配合我,也可以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毕竟,你与他们的人已经接洽好久了,谈起来更顺畅。”
他看着我,眼底露出意外,“你、你还愿意相信我?”
“你不值得被相信吗?”我看向他,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最后垂下脑袋,说了声,“是我的错。但以后,不会了。”
我没说话,很多事情谈不上错不错的。
我不是圣人,也没办法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他,因为我知道潇潇被人抓住、侮辱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撕心裂肺。
我是愿意把命给她的。
因为她是我的失去不起。
所有的价值,都会在抉择的那一刻标好价码,孰重孰轻。我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不用别人的命去换她的命。
但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我在乎的任何一个人。
“挖密道的人都找回来吧,该给的钱不要少,家属也要抚恤。别再叫衙役们动手,等挖完了把人留下,我有用。”
出了洞口,是郡守府。
不远处的那个院子里,隐隐还透着灯光,我想起山洞里那几个人吐的苦水,心里也会隐隐有些发疼。
是谁的妻子,刚生完就失去了丈夫?
女人生孩子,是要丢掉半条命的,她还好吗?
我缓缓深呼吸,说,“弦月城的矿,我们自己用。改天我来找你,你带我去一趟矿上。另外,早上去告诉那些矿工,会给他们双倍的钱,也会让他们回到家去看望亲人。”
“好。”马良勇深呼吸,点了点头。
这时,白幻芗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从屋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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