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屹脸色沉得如水，吴达的话他听出来了，江天海与时天桥未必不清楚甲壳虫金融财务是否存在造假，高出申报材料上记载的60倍财务状况，便是60倍杠杆。
那些数据实在太让人触目惊心，先不提注册资本仅仅一万元的广澈资本是否空穴来风，单单是几年内用30亿融资，撬动六十倍杠杆，在市场上形成了1800亿的ABS证券化资产。
这其中肉眼可见的风险，是摘不掉的。
但谁又能傻到，成为那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捅破这层窗户纸的那个人？
甲壳虫想要做互联网金融界的沃尔玛。
当年沃尔玛走的就是这套路子。
谢景屹看向了肇东，这位前风险管理官，问道：“肇董的看法呢？”
肇东沉默了片刻，这才张口说道：“从流程上来说，风控这边可能过渡依赖统计学模型，甲壳虫金融是存在高杠杆风险，只是在模拟中推论它存在高风险，上市以后会不会出现问题，谁也说不准，作为危机的直接原因，是这套ABS模型拥有高收益率，年限也很高，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么高的杠杆，监管不可能不顾不问，上面的董事们只是看到了巨大的利益，总想着还可以分一杯羹，何况这个项目是中龙资本内部跟投的，承做又是自家的投行，谁能保证这里面没有关联交易与内幕交易？与其说上市以后的风险，倒不如说，能否上市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谢景屹最关心的不是甲壳虫金融能否通过监管成功上市，而是现在，是眼下，他该如何跟董事长解释，当初这群人在董事会上打保票，甲壳虫金融绝对不会出现问题，可现在问题就摆在眼皮子底下。
吴达看了眼腕表，抬头道：“距离内核会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我们在这里争论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将这份补充材料交给上面的人来决定，既然是那个叫简峥的分析师提交的这份材料，那明天内核会上，就让他亲自给董事长解释，结果如何，我们都接受。”
吴达提出的办法，让谢景屹眼前一亮，与其独自烦恼，不如将麻烦踢给上面，就算董事长震怒，无非是一个分析师而已。
他抬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江禾，最后这个锅，只怕还会落到项目发行人的头上。
几人小声讨论了一会，便让江禾出去，内核会依旧正常召开。
江禾脸色阴沉的走出会议室，就在她对甲壳虫金融这个项目踌躇满志之际，简峥的异变，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来回暴走。
身上的女士衬衫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嗓子快要冒烟，刚想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喝口水，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她扬起手，狠狠地将水杯砸在了地面上，一头乌发凌乱不堪。
她精心设计的一场戏码，就这么被简峥打乱，眼看到手的MD升职，又要化为泡影！
简峥这混蛋，根本就是她成功路上的拦路猛虎！
江禾气急败坏的冷笑：“得不到，就要毁掉，是吗！”
她不惜与老师决裂，投靠严炜，就是为了乘着甲壳虫金融的东风，顺利晋级，可现在倒好，火烧赤壁，烧到的却是自己！
江禾几乎快要忘记了一条在职场上的铁律，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而意外便是在你不经意间降临。
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萧砚的敲门声，江禾心里更加烦躁，冲着门吼了起来：“别来烦我，滚蛋！”
萧砚头一次见到江禾快要发疯的模样。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江禾刚想发火，到嘴的脏话憋了回去，发现来者正是庄悦。
江禾冷眼看着她：“那份材料是你越了三级，发给了谢景屹？”
“是我！”庄悦大大方方的承认。
“为什么？”江禾眯着眼，“就因为几年前那次晋级？”
庄悦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落地窗外漆黑的夜景：“职场不就是这样？我们跟公司之间除了利益还是利益，同事之间的感情也好，道德也罢，甚至是爱情等等，在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你当初相信那个姓简的不会用那份材料告发你，你信了他，只能说你傻！”
江禾语噎，无话可说，当初她的确相信简峥不会公开那份材料。
“自从进入了这栋金融巨塔里，每天如在云端，脚脱离了大地，成为悬浮的人，都让我感觉不真实，这里每一个人看似都有美好的未来，可谁也不会去想，自己有没有一天，会从高处摔下去的问题，那一天看似离自己很遥远，但又很近。”
“不过，戏总要一天天演不是嘛？”庄悦自嘲的笑了笑，“你知道我当初被调去风控，我有多悲哀，我想到自己的房贷，没有保障的未来，住在十多平的屋子里，打开窗户就是漫长的雾霾，我也想住大house，不用愁一日三餐，不用担心失业，可后来我又释然了，想这些倒不如去睡觉！”
庄悦看向了江禾，灿烂的笑了：“当我拿到那份材料的时候，你知道我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江禾抬眼看着她。
庄悦继续说道：“当灾难来临的时候，重要的不是自己能跑多快，重要的是一定要比别人跑得快，所以，我选择了比你跑得快的那个方法，就是把材料直接发给谢总，起码死的不会是我这个风控总监！”
这让江禾想起了老师吴达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在职场中，生存下去，永远才是前提！
职场上没有仁义可讲，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丛林，每时每刻都上演着杀戮和胜负，人进入职场，便如同一个生物在不断的进化。
毕竟，谁也不想尝一尝失业的痛苦。
江禾走出了办公室，朝着顶楼的天台走去。
她站在天台的边缘，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低头看了一眼，大楼高得出奇，楼下的车像是蚂蚁一样小。
她坐在围栏下面，点燃了一根烟，没过多久，天台的门打开了，吴达叼着烟斗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她的身旁。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边吸着烟，一边俯瞰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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