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涛伸手接过，将茶水握在手里，晃了晃，在氤氲的热气中，看到茶杯中那一片泡开的深绿色茶叶。
泡开的茶叶在杯中晃荡，就好像此刻的他，在这宁江县中这处污水摊子里，被人随意拿捏晃荡。
梁振涛听懂了万书记话里的意思。
他将整个宁江县比作他手里茶。他自以为一直是握在手里被他掌控的，但没想到，有朝一日用上的时候才发现，宁江县已经易主。
他觉得宁江县这块肉只能他吃下，换做任何人都不能吃。
但现在，他万书记却愿意分给他一口热的。
梁振涛读懂了其中含义，于是捏着茶杯，一饮而尽，低头的时候，隐下眼底的冷漠。
万书记见梁振涛一点不扭捏，心下高兴，拍着梁振涛的肩膀，欣喜道：“你确实是个好孩子。”他以为梁振涛想明白了，心中万分感慨。
“宣传部虽然人少了不少，但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将宣传部好好运转下去，”万书记高兴，但话语中还是夹杂着试探，“宣传部现在没有部长，也没有副部长，重要位置缺失，很多事情运转起来相信也不容易，以你的能力运转起来其实也不难，但肯定也不如有实权的好。”
万书记看着他手上拿过来的文件袋，跟昨天他发下去的一样，想了想，朝身后的女人招手，女人很快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你看看。”
梁振涛看了一眼，只见那张纸上写着每个部门人员的名字。有的上面打了叉，有的上面打了勾。
梁振涛装作惊讶的样子，“万书记，您这是？”
万书记笑笑，没回答他的话，只喃喃道：“我病的时候啊，在医院干的最多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梁振涛摇头。
万书记笑道：“看电视剧，我经常看的那个正好现在又在重播，讲的就是皇朝更替，朝堂动荡。皇帝上位要留下自己一派的朝臣，杀敌对派，中间派只留下那些中庸不堪用的，那些聪明的又不站队的……呵，你说一个供百姓闲暇娱乐的电视剧居然也有大智慧啊。”
他用眼神瞄着那张纸，似是而非，“难得，难得啊……”
话已经说的这么清楚，梁振涛要是再不表态，就说不过去了。
梁振涛放下茶杯，面露愧疚，“我明白万书记很看重我，想给我个上进的机会。作为下属，能跟一位有能力有远见的领导是我的福气，我非常感谢您的看中和培养。”
“只是我自己实在是不争气，胸无大志，也没什么胜负欲，思想境界也不高，满脑子里也只有那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守旧思想。”
看着万书记的眼神，他将自己带来的那份文件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万书记。
这张纸刚好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盖上，但上面的字却让万书记眯起了眼睛。
“在家过了个年，让我深刻认识了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今天一大早在家就写好了这个。不瞒您说，昨天我一宿没睡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老婆热被窝，那种感觉，实在是……”
梁振涛露出羞赧的表情，“总之您就当我是色令智昏吧。”梁振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刚出社会那时的纯澈大学生模样。
万书记看着那份“下调申请表”面不改色。
那双被下垂的眼皮遮住一半的眼睛细细看着申请表上的内容，过了好一会才嗤笑出声。
“文笔确实不错。”
梁振涛眼神一眯。
确实不错？
谁跟他提起过他的文稿？还是他自己看过？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自己看来的，别人说的可能性更大。
梁振涛定了定神，就听万书记继续说着。
“我说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既然是聪明人，那我就不相信你会目光短浅。”
万书记那双很凌厉的目光似要把梁振涛看穿，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的人毛骨悚然。
梁振涛表现的很坦然，一点没有被人凝视的慌乱，反倒他还有时间细想万书记的话，加上万书记前后表现出来的样子，梁振涛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挪开视线，正巧看到了他手里的那个大茶缸子。
“我听说了你调任过来之后，在工作过程中遇到那些阻碍？我个人很看好你的处事能力，现在正好空缺，你就不想试试吗？”
“那种再也没人阻碍，一呼百应，可以任你发挥才能的位置，你不想要吗？”
说完，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寂。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女人踩着高跟鞋一直站着也动也没动过。万书记将茶缸上的热气吹散，缓缓喝下，又呼出一口热气。
两人自若的样子就好像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过了似乎很久，梁振涛才收回思绪，视线也从万书记的茶缸里收回。
他低着头，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轻声问了一句，“您打算什么时候把李县长抓回来啊？”
万书记端水杯的手一顿，他茶缸里的黑色液体刚碰到嘴唇就又退了回去，在嘴角留下一丝水渍。
他怔愣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去抓个什么，我又不知道他在哪儿。”
梁振涛面无表情，“您知道的，毕竟那个地方还是您推荐的，不是吗？”
万书记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变了。
原本还一副病殃殃的和善老朽形态，在梁振涛说完这句话后，再看到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中期十足的狠戾样子。
他哈哈笑着起身，看向梁振涛的眼神哪儿还有刚才的温和，俨然一副饿狼的样子了。
“你确实不错。”
“过奖过奖，跟您一比，我这点小聪明根本上不得台面。”
那女秘书见事态不对，也立马变了神色。梁振涛用余光看见她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握在身后，镜片后的眼睛也凌厉起来。
但梁振涛却根本没打算停下来，继续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像您这样，发觉事态不对后首先以退为进的称病离开，在蒙蔽所有人的视线后又借我这个愣头青的刀去“杀”掉宁江县这群碍您眼的人，又等事情结束但事态不稳的时候，您再披着救世主的光环回来，拯救这破烂不堪的宁江县。将借力打力运用的这么好，筹谋的这样万无一失，像我这种脑子只有一根弦的人可是想不了这么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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