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借粮
“昭丫头。”周康走进后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犹豫着开口，“我有事和你商量。”
叶富贵也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时昭隐约意识到什么，放下手里的活：“嗯，爷爷你说。”
周康的身后是无尽的夜色，神色为难，斟酌了几番措辞，才慢慢开口：“那什么……昭丫头，富贵方才和我说……”
他侧头看了眼，才继续道：“他想借点米。”
时昭挑眉。
她先是觉得意料之中，转念一想，又觉得预料之中。约莫是走投无路了，他才会找上自己。
有这个打算的显然不止他一人——在周康将这话宣之于口后，四周不少目光同时扫来。
只要时昭回答，他们就会伺机而动。
心念百转，时昭一时无言。
月末是怕她拒绝，叶富贵连忙道：“昭儿，我知道大家如今都不好过，可我家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我饿肚子不要紧，可我……”
他说到此处，哽咽难言，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我家花儿虽没了，但狗蛋还在呢。”
“我死不足惜，孩子却不是，所以我就腆着老脸来求求时姑娘，就借我家一点粮食吧，只要我熬过了寒灾，定会还你的，求你了。”
这字字泣血，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时昭其实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先前她是说过不借粮，可昨日的意外并非人力可避免的，这些村民也是被天捉弄的可怜人。
而且……
时昭目光扫远，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
男孩怯生生的藏在帐篷后，看见她看他，就往后缩了缩，眼珠几乎要从薄薄的眼皮下凸出。
他心生不忍。
叶富贵见她半晌无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男孩后愣住：“狗蛋，你怎么出来了？”
“爹。”狗蛋小步小步挪过来，露出要泣不应的神情，“我肚子饿，睡不着。”
叶富贵把他抱进怀里，张口却无言。
乌云越发黑了，沉甸甸的，像罩在在场人的心上。
四周一时间鸦雀无声。
时昭沉吟好一会，默不作声的给了周康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两人无声无息地走出十几步，时昭站定后会身，开门见山的问。
“爷爷，你是什么打算？”
家中的米大多是时昭辛苦得来的，周康不想代她做决定，于是道：“都看昭丫头的意思。”
“可是我想听爷爷的意见。”时昭认认真真看着他，“我和爷爷是一家人，爷爷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周康沉默良久。
头顶漆黑一片，只闻雪花落地声，却不见飘雪。
犹豫好一会，他才实话实说：“其实依我的意见，还是不借为好。”
“富贵一向老实巴交，我是信得过他的，可如今咱自身难保，要是半路米不够吃，那可怎么办？”“我还两车行李，后头那一车是你装的，我不知有多少，可前头那车只够我一家吃五六日了，可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还要十半个月才能到江陵府。”
“再退一万步来说说，就算我把米借给富贵家，可缺米的不止他一家，若是其他家来借，我借还是不借？”
若是借，那自家的米就不够。
若是不借，那要落个厚此薄彼的名声。
他进退两难，索性道：“昭丫头，你来决定，爷爷都听你的，啊？”
时昭抚着下巴沉吟良久，迟迟不做决定。
“爷爷。”过了一会，她话里有话道，“其实我们的粮食足矣，就算养活一村人也不在话下。”
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周康只当这是玩笑话，苦笑着摆摆手：“丫头，你就别拿爷爷逗趣了，就说个准话吧，借还是不借？”
过了半晌，时昭并未回答，只是转身往回走。
“昭儿。”叶富贵一见她回来，双眼放光，疾走几步，“你考虑的如何了？就当我求你？”
这句求实在太没分量了。
如今天下因寒冷大乱，人命比草芥，而米却价比白银，叶富贵知道这一点，当机立断跪下。
他的额头深深触地：“只要你救我家这一回，往后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对了。”他灵机一动，连忙又道，“你若是不信，我给你签欠条，以后十倍还你的米如何？”
时昭掀起眼皮子，朝远处看了眼。
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此处，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骨瘦如柴，双目无神，风一吹就会倒。若是没有米，他们活不过三日。
时昭心中已有计较。
她弯下腰扶叶富贵，他本不想起，可转念想到自己这样是威胁人，便还是起来了。
这时她才开口让：“我借。”
叶富贵一愣，铺天盖地的喜悦随即席卷而来，还不等他道谢，时昭又补充一句。
“可我有条件。”
只要有米，那万事都好说，叶富贵点头如捣蒜。
“昭儿，你说，你说。”
“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苦，我都知道。”时昭目光扫过四周，一字一句，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就算没有寒灾，大家平日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所以我不必你们十倍还我，也不必签欠条，可是——”可是什么？
叶富贵的心高高悬起，瞪大了眼。
寒风料峭，时昭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她道：“可是，我要你们和我签一张契书。”
什么契书？
叶富贵心头的大石放下一半，一眨不眨看着她。
火光摇曳，跳跃落到时昭的足尖，她垂首看着：“这张契书为期三年，算是雇佣契，等寒灾结束后，你们得替我干一段时间的活，一偿还我借你们的米。”
“自然了，若是有不想干活，只想还米的，我也不会拦着，到时一手还米一手毁契即可。”
说到此处，她的意思已足够明了。
这时几步外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可是昭儿，我男人死了，我一个寡妇领着两个孩子，谁签这个契？”“谁都可以。”时昭答。
在大夏，签契书并不明律规定要及笄或弱冠，即便是个黄毛小子，也同样是有用的。
时昭这么解释过后，大家伙一时无言。
叶富贵倒是干脆，想也不想道：“我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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