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天。
去往县城的路上,这是最陡最险的一道坡,并不高,但几乎水平垂下,还无任何植被,天清气朗时过坡,都是半步踏错,升天而去。如今雪漫其上,莫说一般人,就是赵家兄弟与范和,想要安然上去,也不容易。
但绕行要多走近四十里山路,一切顺利,还要一天多时间,那是谁都无法承受的距离,体力与存粮都不允许做这种选择。
只能迎难而上。
说起攀岩越岭,赵家兄弟中最擅此道的是赵河。他挑衅地望范和一眼,便跳跃着往上蹿了几步,瞬间十多米出去,再往上,他也只能一步步爬了。不过往日里常来这里练手,怎么上去最安全,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范和本来也无意与他攀比,任他拉开距离,踏实一步步而上,不求快,只求稳。
除他二人外,作为先行者的还有赵豹和赵良。莫看赵良平时怯弱不堪,仿佛无甚用处,可一旦攀岩而上,不比范和弱半分,甚至犹有过之。
四人都背了至少三捆绳子,等到上面拴好垂下,其他人才会攀绳而上,若不是有这等准备,绕路是必然的选择,毕竟有太多人舍不得一家老小。
赵河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低头望一眼,范和竟然还落在赵良后面,得意之情骤减大半。想了想,继续往上,但方向明显偏了。
数米之后,算计着差不多了,两手扒住突出的尖石,狠狠一脚蹬下,原本就已松动的大石,霎时滚落下去。
“啊”地一声尖叫,装作手忙脚乱的一通操作,稳住后即刻转头朝下喊,“小心!别给砸着……卧槽!你还是人么!”
提醒的戏词没说完,就见范和朝上挥出一拳,锅头大小的石头,竟给打飞出去,原本想看的巨石压顶,偏离轨道,直坠下去。
赵虎赵震慌忙动作,各推开一个老人和孩子,才没人被砸伤,跟着仰头怒喝,“都小心些!谁的命不是命!”
然而落下的石头还在滚,王大贵夫妇拉着儿子紧忙躲开,女儿小妮给忘了,只能慌着小脸自己跑,偏偏跑错方向,如果不是狗娃飞身扑倒,肯定要给砸个头破血流。
等石头滚开,赵翠紧忙过去,拉起小妮好一顿安慰,小嘴巴巴个不停,根本不给两个当事人说话的机会。
范和扭头瞅见,咧咧嘴,继续往上爬。
赵河没再闹妖,第一个登顶,即刻找了牢固大石拴绳,绕紧后抛下,等范和上来才说一句,“本事不错啊。”
“没办法,想活着。”范和懒得与他计较,卸下绳子,找地方拴缠。
时间紧迫,下面还近百人等着,赵河也分得出轻重缓急,没再挑事。
第二批上来十多个青壮,一人守一条绳子,妇孺这才开始登山,至于没有攀爬能力的老弱,要留到最后,等着被人提溜上去,至于吊篮什么的,肯定是没有的,能不能撑下来,就看他们那把老骨头还撑不撑的住了。
谁都知道有危险,但人老了,看的也通透,倒也没几个口出怨言。只有赵满堂仗着辈分,循例说了几句,还问为什么不绕路,但当然是没什么人理会的,又是一次自讨没趣。
陆续有人爬上来,有人一路顺遂,有人爬的艰难,但还好,至今没人失足出事。
范和就蹲崖边,惬意地吹着冷风,谁上谁下,都不在意。等狗娃握住绳索时,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到孩子所在位置,嘴角还露出了一丝诡笑。
狗娃左边是二壮,右边是赵瓜。赵瓜和二壮向来不对付,往日里总是斗来斗去,狗娃插在中间,看似是消弥了两人间可能发生的祸事,就像刚刚赵河对他一样。但他知道,狗娃比任何人都想把二壮踹下去。
就在不久前,二壮找到狗娃,不无得意地说,“狗子,你知道不,俺把你家东西全搬俺家去了。你以后回去,可就没东西用喽!还有哇,用纸擦屁屁感觉是真好,以前都用木板刮,可不舒服了,可惜走的急,没带出来……狗子,你还有书不?如果有,借我撕两张。不白借,等哪天做工赚了钱,俺还你一沓。”
那本黄历通书于狗娃的意义,没人比他更清楚,小家伙几乎是攥着拳头听完的,嘴角都要出了血,但那一拳始终没有挥出去。
当时王大贵就守在不远处,很难说其子不是受他指使,借此来观察他们的态度。
狗娃忍住没出拳,他还是暗暗称赞的。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些过了,但明知会吃亏,不会有任何收益的情况下,仍要出拳未免愚蠢,毕竟报仇出气和送菜上门是两回事。
虽说小孩子太过隐忍,早早怀有城府算不得好事,最好所有喜怒哀乐由心而发,行事全由情绪支配才不负少年,但他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跳过这段。
狗娃,终究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不提他也看不透的出身,小小年纪,身负血海深仇,也由不得其莽撞行事。
人无论高低贵贱,命总只有一条。
正因想到这些,他现在才格外关注,先前忍下那一拳,是审时度势后的妥协。现在不做点什么,可就辜负了大好机会。
一直盯着,然而最后还是失望了。明明有几次机会,完全可以做成意外的样子,但狗娃就像全无所觉,统统错过了。
唉,受其父毒害太深。
就在范和聚精会神盯着下面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其实有一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甚至于只要疾蹿两步,一脚能把他踢山下去。毫无防备之下,能躲过的概率不高。但那人核算几次,终是做了同狗娃一样的选择,把机会白白错过。
狗娃爬上来,不及休息,就让范和拉一边去,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是,“刚刚有几次机会?”
问题来的突兀,还没头没脑,可狗娃仍旧可以不假思索地回,“至少五次,还有一次我不能保证不被发现。”
“是七次。”范和突然就不想怪他了,“但你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但你一次也没出手,能跟我说说理由么?”
“每一次我都想伸手,但每一次都能看到娘。”狗娃低了低头,“书是娘留给我的,我想娘一定不想我为了一本书,而去做那种事。”
这回答,让范和无话可说。
接着狗娃又说,“还有爹,爹常说受了欺负要忍,不是怕他,而是很多事没有必要争。不过要到了忍无可忍时,就一拳一脚打回去,堂堂正正,打地对方无话可说。”
再给我几年,一定打地他们一家爬不起来!
说起狗娃爹,范和忍不住吐槽,“堂堂正正?呵!只会让人钉在树上!”
“你说什么!”狗娃双眼瞬间赤红。
“忍无可忍了?”范和朝他勾勾手,“来,堂堂正正地打倒我!”
“呀!嘿!”狗娃毫不犹豫地出拳。
啪!
势大力沉的巴掌抽在脸上,小小身躯顿时飞出去,这还不止,小脸肉眼可见地肿起来,青紫一片,一张嘴便是一口血水冲出。
这一巴掌没有留手,用了十足的力道。
“你干什么!大混蛋!欺负小孩子!”刚刚爬上来的赵翠冲范和怒吼一声,急急跑去拉狗娃。
其他人则没反应过来,甚至有许多人都是懵的,明明一路上对那孩子照顾有加,怎么突然动手了?加之事不关己,很多人只是看一眼,脑子里过一圈,就丢到一边去了。
只有两个人出声。
赵河不无挖苦地说,“呦,打小孩挺有一手的么。”
二壮幸灾乐祸,“哈哈哈,活该!教你不借俺纸!”
范和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狗娃跟前蹲下,还没说话,赵翠挡在前面,“不许你再打他,要打打俺。”
狗娃一把把她拽开,直视范和,知道他肯定有话说。
虽然高了狗娃一头,但赵翠一点反抗之力都没,让他摁在身后不能动弹,挣扎几下无果,怒目向范和瞪去,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范和伸手,更是紧张到不行。
伸手抹去狗娃嘴角血迹,范和问,“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你嫉妒我爹。”狗娃眼睛里有火,“我听爹的,不听你的。”
“蠢话。”范和不屑撇嘴,答案显然是错的,但他没有即刻给出正确答案,而是又问,“你为什么敢向我出拳?”
狗娃闭嘴不答。
“那是你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范和替他答了,“这一巴掌就是让你明白,千万别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那是极其愚蠢的。”
狗娃听完,咳了一声,又有血溢出,随手抹去,倔强地问,“讲完了?”
“消化去吧。”范和一挥手,起身走了。
赵翠全程参与,却听得一头雾水,“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鬼话连篇。”狗娃放开摁她的手,“以后我和他的事,你最好别管。”
“那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打你!”赵翠叉腰,一副护定他的模样。
狗娃眨了下眼,“那你去帮我打回来。”
赵翠,“……”。
不久之后,人陆陆续续都爬了上来。赵山赵虎留在最后,等上面把东西都拉上去,他俩才开始攀爬。
爬到一半,赵虎那根绳子不堪重负,竟然断了,猝不及防,直摔下去。多亏范和眼疾手快,甩下一根绳子,缠住他手腕,才不致摔伤。
上来后自然千恩万谢,其他兄弟也都跟着,连赵河都难得说了声“多谢。”
范和以一句“都是乡亲”统统打发了。
之后大家稍事休息,又启程赶路,这次怨声多了些,但赵家兄弟不停,谁也不敢停下休息。一旦掉队,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死亡。
于是,很多人都是一边小声骂着,一边强撑着往前走。
范和不在此列,还有闲情逸致去逗弄狗娃。开始时候,他把教导孩子当成责任。后来发现,简直乐趣无穷,已经欲罢不能。
“刚刚想过了,我可能真有点嫉妒你爹,明明我教的更实用,你凭什么不听我的?”
“……”狗娃懒得理他。
“给你次机会,以后听谁的?”
“我爹。”狗娃答的干脆,一点念想不给他。
“人都死了。”
狗娃即刻跟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死!”
“祸害遗千年,我且活呢。”
范和得意地走前面,如果有尾巴,能翘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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