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太阳难得露头,雪也消停了,但赵豹的心,却与两天一般无二,灰蒙蒙一片。
坐板凳上,倚着门框,他满目无神地盯着院里的小小身影,呼呼呀嘿,小崽子打拳打地欢实。打从村里出来,一路同行,这小子就没断过一天,风雪不误,他就不知道愁么?
我现在都愁!
打拳地小崽子不能体会他的心情,眼神不禁幽怨起来,“狗娃,你说大哥他们现在干嘛呢?”
“打拳。”狗娃一拳出去,拳架越发平稳,身体不会跟着左倾右倒,哪怕脚下踩着雪。
“我问大哥,没问你。”赵豹强调问题核心。
“打拳!”狗娃答案不变。
“气死我算了。”赵豹一抚额头,额纹皱结,“怎么偏偏是你留下?换成瓜蛋多好。”
“喂马也不要我。”狗娃继续打他的拳。
那晚赵山他们回来,奢侈地买了坛酒,以后入了军营,酒是不能随便喝了,趁那之前,众兄弟喝个痛快。
其实以他们酒量,一坛酒怎么可能喝痛快?一人一坛差不多。但那一晚,偏偏都像是喝高了,话一个劲儿在说,吵吵嚷嚷,就没有停过,但到最后,说的跟听的,都不记得说过什么。
次日一早,依旧顶着“猪头”的四兄弟去了军营,留下赵豹守家。其实本该赵山或赵虎留下,毕竟他们有孩子,需要照顾的人比较多。说是兄弟可以帮忙照顾,但总隔了一层。
于是,赵豹留下了,谁教他受伤了。无论如何,兄弟五个不可能全去,必须留下一两个守家看门,某一天,可能还要负责收尸。
将军难离阵上亡,何况是大头兵?说投军是为报仇,但谁心底不清楚,希望有多渺茫。没有一身军功,不曾将衔加身,那总归是一场美梦罢了。
军中晋阶,哪有那么容易,怕是那天还未到,就已埋骨他乡。所以,留下那个,其实最惨的。活着看梦碎,活着收兄骨弟骸。
这事赵豹做不来,但运气使然,是他留下了。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再说赵瓜,可能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多,也闹着要投军,不管是不是图威风,年龄上总是小了些。
大家闹不过他,也就带他一起去了,反正收不收他们说了不算,让他死心也好。谁能想到,他竟也能留下,甚至连入营仪式都省了。
所谓入营仪式,就是老兵群殴投军者,反应快不快,扛不扛揍,怂不怂,打一顿就清楚了。符合条件的,以后就是兄弟。不过关的,滚蛋!
赵山他们被揍成那熊样,犹能开心地像个傻子,就是因为这个,凭自身的能力赢得了尊重和认可。
赵瓜没受这茬罪,自然也做不了真正的军人,但也算有了住处和活计——喂马。
赵瓜不瓜,欣然接受,还振振有词:骑马都是从喂马开始的!
狗娃除了祝他前途无量,也没啥好说。
看狗娃一脸无所谓,赵豹就觉得不爽,“还有脸说,马夫都混不上。”
“彼此彼此。”狗娃嘿嘿一笑,继续打拳。
“……”赵豹发现,现在不仅头疼,肝儿也疼,何苦来哉?
啪啪啪。
幸亏这时有人来敲门,不然他能郁闷死。“狗娃。”他喊一声,然后指指门。
往他腿上扫一眼,狗娃收了拳架,过去开门,瞅清来人,“四叔,是赵叔。”
赵良看到他,笑了一笑,“你小子命真大,怎么找这儿来的?”
狗娃抬手挠头,憨憨一笑,“嘿嘿,俺运气好。”
“以后别到处乱跑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赵良说完他,才往院里走,“老四,二哥他们呢?二嫂出那么大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
赵虎媳妇出事,大家的确没通知他们,按着关系,他上门牢骚两句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反应有点慢,毕竟山阳也不是很大。
可赵豹不会算计这些的,“人当晚就埋了,告诉你们,也不过多几个人跟着生闷气,有什么意义?”
“那总得说一声啊。”赵良往地上跺一脚,又问,“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赵豹问,“去杀高虎还是姓周的?”
听他提到这两人,赵良紧张地回头望一眼,门已经关紧闩实,这才踏实一些,“唉,咱们穷人贱命,的确也没法跟人家计较,也计较不起……二哥呢?没了二嫂,没闹啥事吧?”
你是想他闹事还是怕他闹事?
就赵良刚刚的反应,赵豹宁愿相信他是来打探消息的,只要他们有报复的念头,估计赵良一家会立刻跟他们断绝关系,唯恐被牵连。
“你问二哥?他去投军,一时半会你见不着。”
“二哥投军了?”赵良一脸惊讶,“如今边境不太平,随时可能起战事,一旦上了战场,死活可就由不得自己,你怎么不拦拦?”
现在就由得自己了?
赵豹瞥他一眼,“出了那事儿,有周家在城里镇着,哪家还敢请二哥他们做事?没事做就没饭吃,不投军,难道一家人坐吃等死?从军是凶险,但总比等死强吧。”
“没事做可以来找我啊。”赵良捶胸顿足,“我想了个营生,正缺人手,原本想拉二哥合伙,可现在,唉!”
“营生?”赵豹狐疑看他,“你哪来的本钱?”
“这事儿不需要本钱,有功夫就行。”赵良说给他听,“最近不是总有人家丢孩子么,许多爹娘都急疯了,找着一个,谢金就少不了。咱们拿出进山找猎物的本事,寻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你确定这是一回事?真要那么好找,那些差役捕快还不赚翻天,哪能轮到你!
赵豹觉得这事,里外透着不靠谱,也就拒绝了,“家里现在就我一个,瞅瞅这腿,你真愿意和我搭伙?”
“大哥他们呢?”赵良诧异地问。
“和二哥一起,军营里挨练呢。”提起这事,赵豹就透着股子羡慕嫉妒恨地味儿。
“老三老五也去了?”这话问的就多余,赵良急的跳脚,“怎么就不说跟我商量下呢。”
商量不着!
赵豹看他怪着急的,就好心出主意,“要不你到军营里找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退了军籍陪你去找人。”
你当我傻呢!
入了军籍,那可不是说退就能退的。鼓动人退军籍,怕不是立刻让人砍了,赵良又没疯,怎么会去做这种事,“老四,别闹。既然兄弟们都不在,那我先去找找看,家里快断顿了,耽搁不起。”
“那你去吧,兄弟就不耽搁你发财了。”赵豹连起来送下的意思都没,直接吩咐狗娃,“去,送下你赵叔。”
狗娃过去把门开开,等赵良走出去,才说,“赵叔慢走。”
赵良回头看一眼他,嘴角勾出笑,“最近在家待着,别乱跑,叔可不想哪天也到处找你。”
“知道了叔。”狗娃乖巧点头答应。
“行了,回去吧,照顾好我们家老四。”赵良挥挥手,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狗娃关门回头,就见赵豹虎着张脸,“四叔,咋了?”
“那小子肚里藏着坏水。”赵豹很肯定,但藏的是什么,就猜不出了,“他在粮油铺子做工,怎会缺了吃喝?还要找丢失的孩子,纯粹胡说八道。他要有那个胆子,还能是他?不过他过来说这些,到底图什么?”
“看我干嘛?”狗娃避开他火辣辣地目光,“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平时不是鬼精鬼精的,这点事都想不出?”赵豹讥嘲。
“你想的出?”狗娃歪着头问。
赵豹气的抖手,“滚滚滚,打你的拳去。”
“先前就打够了。”狗娃看看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又到吃饭时候了?”赵豹抬头望一眼,“可不,眼看着就晌午了,这日子过得,除了躺着坐着,就是吃喝拉,什么时候是头!”
“那要不……饿一顿?”狗娃请示。
“滚!少跟我这儿皮!”赵豹骂一声,一挥手,“去你山婶那儿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出去买点。”
赵山他们投军后,待遇不错,饷银都预支了一半,虽说不多,但四个人加起来也是一笔可观财富,起码撑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前提是米粮不会涨价太多。
如今钱大多在赵豹这里,赵山媳妇手里也有点,但要买什么,总得是赵豹先来。
狗娃答应一声,就出了门。
拢共就隔一条巷子,无论赵吉小昭过来,还是狗娃过去,都是跑惯了的,赵豹从不会担心什么。
但今天有些怪,赵豹坐凳子上晒暖,顺便等狗娃回信,但一等不来,二等不回,转眼一两个时辰过去,仍旧不见踪影。
坏了!
赵豹拄着棍就往外走,狗娃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向来不会耽误事,除非……
呸呸呸!
那小子长了毛比猴都精,怎么可能有事!
急急赶到赵山媳妇那边,跟大嫂一打听,心瞬间凉了半截……大嫂说狗娃今天还没来过。
脑子嗡嗡嗡,这样的天气,人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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