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香暖楼。
在这花烛暖帐时分,显得有些热闹。本来这种地方,晚上就该热闹的,可鸡飞狗跳,女子们时不时惊声尖叫,就有些过了。
过往路人都抻长脖子,想一看究竟,但大门关了,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不禁更加心痒难搔。
连月大雪,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作为晋州的首府之城,晋城素来繁华,通商经贸自不必说,风月烟花地也不比越国逊色,在这里,吴侬软语未见得就胜过莺莺翠翠。北地女子身材大多颀长雅秀,与娇小玲珑相比,自然又是另外一番韵味。
五方来宾到晋城,若口袋富足宽裕,那么香暖楼是必然要走上一遭的。所图者,自然是有着晋州第一秀之称的绣水姑娘。
绣水姑娘琴棋雅技,冠盖无双,多少才子学士自承不及多矣,加之清秀可人,兰心雅韵,慕名而来者,把香暖楼的门槛都踏矮了。
这两年,随着绣水姑娘花名远播,香暖楼水涨船高,渐有晋城第一楼赞誉的同时,麻烦也相应增加许多,几乎每日里都有来闹事的。
有些是慕名而来,久候却始终无法窥见绣水姑娘的真正客人,心生不忿,情有可原。但事实摆在那里,绣水姑娘只一个,自然也非人人可见。
对这样的客人,香暖楼大多时候还是克制并愿意补偿的,毕竟来的都是客,除非实在不知轻重,大多不会败兴而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专是门来挑事儿的。多是受同行所托,来搅三搅四,破坏声誉,挑起事端,进而影响生意。
也是,你生意好了,别人就差些。你名声大了,就衬的旁人小了。绣水姑娘成名前,晋城四大楼可是平起平坐的,手里的名花,也是各有特色,一枝独秀出来,别家黯淡无色,谁又能不嫉妒?
派人动动手脚,出一口闷气,也就再正常不过,香暖楼对这些人就要不客气地多,劝说不退,直接打出去的比比皆是。
但今日不同,来的是知府家的公子,随同的都是府学的同窗,看着一派学子做派,其实身后各有一份家业,非富即贵。
初来时,也说是为吟风弄月,诗酒风流,但酒酣微热,就借着绣水姑娘迟迟不出,有酒而无琴的由头闹将起来。
开始还讲几分道理,只口舌扯来扯去,但说到兴起,丢杯掷盏,砸着一两个客人,吓着几个姑娘,就再正常不过。
这些人中,晋州第一粮商之子谢友福,是为了他们暗中支持经营的万花楼,也是晋城四大楼之一,被抢了生意,那是直接的竞争对头冤家。
同知公子沈祥,则是为了玉露楼的玉竹姑娘,在绣水姑娘之前,妥妥的四大名花之一,擅丹青,一手花鸟栩栩如生,仿若有灵。两人相好多时,情人给压了风头,他自然不愤。
兵备道常大人次子常戎,倒比上两人光棍些,早早说明是为以前的乳娘讨个说法。而他的乳娘,就是如今故相忘的鸨娘。而故相忘,自然是另一名楼。
知府公子程谦程明非,目的就要单纯的多,他要绣水姑娘,他要做她的入幕之宾。
这些,鸨娘金姐一清二楚。说心里话,既做了这行,再清高,再说什么卖艺不卖身都没用。早早晚晚,都是要做这些人掌中玩物的。
人老珠黄,能攒着家当赎身而去,也算不差。运气好些,做了某家大户的宠妾,也算终身有托。至于其它,还是不要有太多妄念的好。
她为此劝绣水姑娘多次,找个家底殷实的大树靠了,既少是非,也能多攒家当,纵最后被弃之如敝屐,好歹有钱傍身,不至沦落至死。
无论如何,总好过现在这般清高自傲、孤芳自赏……总玩曲高和寡那套,谁能一直忍你让你?
可惜,人家听不进去,一直我行我素。偏偏又只是挂名在她香暖楼,她对人家没多少约束力,逼的紧了,转去别家,损失的还是她。
如此,一边派人去三催四请,一边与这些公子哥对磨,只想着好言好语磨尽他们戾气,息事宁人。
大概也是没了耐心,程谦起来说句话,“金姐,本公子也不为难你,叫那位眼高于顶绣水姑娘下来陪个酒,道个歉,再奏上一曲,这几位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还叫不为难?绣水几时做过这普通丫头的活儿?她但凡做上一回,以后哪还有身价可言?
“哎呦,程公子,老婆子都说好多次了,今儿个绣水姑娘有贵客来访,实在是脱不开身,不是有心怠慢。”金姐也就四十来岁模样,但在这些“爷”面前,只能自称老婆子。“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老婆子让红昭她们一起过来?”
红昭、嫣晓、云浓等几个,以前也是香暖楼的头牌,等闲不出来作陪的,绣水来了,她们身价倒没变,可地位无形中低了许多。
嫣晓立在二楼一扇窗后,听了这话,顿时不悦,“咱们如今也成陪酒丫头了。”
云浓就在她旁边,“本就是贱命贱业,陪与不陪,早晚之事,又能如何?”
另一人却在楼下角落里,挡在众人之后,一把揪住一个小家伙的耳朵,“小丰年,你又偷吃东西,看我不告诉妈妈。”
“红昭姐姐,杏糕可甜,你也尝一口?”狗娃也不求饶,反手把手里点心塞到她嘴边。
杏糕缺了一块,牙印宛然,红昭嫌弃扭头,“咦,脏死了,谁要吃你口水。”
“哦,原来你不是要吃糕。”狗娃咬一口在嘴里,嚼的香甜。
“没心没肺。”红昭戳他额头一下,“那边那些贵人,可都是来为难你家小姐的。”
“要是能看她被欺负就好了。”狗娃叹口气,“不过看样子,会倒霉的好像是你们。”
他在香暖楼厮混一个多月了,上上下下人头都熟,谁和谁不对付,谁和谁面和心不和,他比金姐都清楚,毕竟谁也不防他一个小孩子。
除此之外,形形色色的人,花里胡哨的事,那也是看了无数,别的不敢说,一些人的目的喜好,现在一眼看去,八九不离十。
毕竟在这种地方,很多人会原形毕露,坦裎相见。
看那边程公子的意思,是非要见那小魔女不可的,但别人不知道,狗娃却知道那位贵客是谁,这位程公子多半不能如愿。
但在撞破头之前,先欺负一下红昭她们的时间还是有的,就眼下那些人的情绪来说,她们会受到怎样的羞辱是可想而知的。
红昭自然也清楚,但却不怎么上心,“他们欺负完我,我就来欺负你。”
“有我啥事?”狗娃觉得,这绝对是无妄之灾。
“哼!”红昭头往上一扬,娇横横的,“你家小姐惹得祸呢!”
还是没我啥事啊!
他们这边说话,那边也没停下过。
程谦听了金姐的折中之议,倒也没有全盘否决,“行啊,先让红昭她们过来伺候着,云浓那娇怯怯的小模样,本公子也是许久没见,我们边喝边等,至于能等多久,我可不敢保证。”
“就一坛酒吧。”沈祥插了一嘴,“嫣晓她们什么时候喝完,我们什么时候上楼找人,她们要是一直喝不完,那我们就一直坐这儿不走,怎样?”
这是要杀人呐!
一直坐这儿,那能是规规矩矩坐着?
金姐差点哭出来,“哎呦喂,程公子、沈公子,您几位就不要为难老婆子了,行不行?您们也都知道,那位大小姐也就在老婆子这儿挂个名,老婆子管不了多少的。”
你们要闹,去清音小筑啊!
“别跟我们说这些。”常戎一拍桌子,“人既在这里,我们就管你要人。”
“可是她是真有贵客要陪,不是不识抬举,故意不来,还请几位小爷体谅。”金姐额头已见汗。
“不识抬举这词用的妙啊。”谢友福抚掌,“金姐,敢问一句,这位贵客是哪位?有多贵?是不是我们几个加一起,在你眼里都没他贵?”
金姐赶忙陪笑,“谢公子说笑了,怎么可能。”
她后面也不是没人,没人也做不了这等生意,但要那人为这点钱得罪人,尤其那几位官家公子,想也别想。
“那就是钱不够了。”谢友福笑眯眯说,“这样好了,金姐你说个数,但凡我眨一下眼,扭头就走,以后再也不进你这门。”
够贵了吧!
“金姐,我也想瞧瞧,您这儿的贵客到底有多贵。”程谦阴阳怪气地帮腔,份量就更重了。
金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跺脚,“红昭!嫣晓!云浓!都死哪儿去了!快出来招呼客人呐!”
无可奈何,柿子只能捡软的捏!
“绣水害人不浅!”嫣晓恨恨出声!
“走吧,慢了妈妈该骂人家。”云浓移步,袅袅依人。
“臭小子,等会儿回来找你算账。”红昭恶狠狠瞪人一眼,然后风风火火小跑着出去,笑脸洋溢,“妈妈,哪位贵客登门了?”
狗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众生百相,实在是有趣的紧。于是忍不住抬头,想看看那位小魔女打算怎么做。
铮!
琴弦拨动,所有人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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