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府门前,谢友福一步而下,瞬间一个趔趄,晃了一下稳住。
他动作太快,门童赶不及,没能扶住,小脸顿时煞白一片,唯恐下一瞬鞭子便抽到脸上来。
然而这次没有,少爷看上去兴致很高,有什么喜事似的,看都不看他,随手把一件东西塞给他,大步往门里走去,急不可待。
而那件东西,入手丝滑,散着诱人的香气,门童低头一看,竟是女子的贴身小衣,不曾娶亲的他,脸蛋又瞬间转红,忙去看少爷,想知道给他这个做什么。
可惜少爷走的快,背影都见不到了,他是不敢追上去问的。左右瞅瞅,没人注意,忙把东西塞怀里去,捂着胸口往回走。
快步进院,谢友福跟负责门禁的二管家撞个正着,打个酒嗝,很是兴奋地问,“老卢,谢五把人关哪儿了?”
卢德昭一愣,往他身后望望,的确少了几道人影,才问,“谢五专职保护您的安全,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仿若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得意的表情在谢友福脸上冻结,“谢五不曾回来?”
“没听人报。”卢德昭管着门禁,府里上上下下,谁进谁出,一清二楚,这样回禀,就是从来没有回来过的意思。
“倒小瞧了那贱人。”谢友福嘟囔一句,拉沉了脸,“马上派人去找,香暖楼前街后巷,给我翻过来搜,一定把人给我找着……我去小书房等你消息。”
卢德昭马上应下,“老奴这就让人去找。”
在小书房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天就亮了,谢友福早已困倦不堪,才等到让人恼火的消息。
别说香暖楼的前街后巷,整个晋城的大街小巷,都没找到谢五那些人的踪迹,十多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仿佛一巴掌掴在脸上,谢友福心情可想而知,“再给我去查,香暖楼那贱人在晋城,还有哪些落脚的地方。”
这次卢德昭没有即刻应命,犹豫一下,“少爷,这么大事,要不要知会老爷一声?”
谢友福脸色更加难看,“怎么?少爷的话不好使?”
“不是不是,老奴这就去办。”卢德昭匆匆去了。
他是府里的老人,能从一个门子混到二管家,智商不缺,世故都懂,按说不该做触未来主子霉头的事情,但他不得不问。
问了,这位少爷顶多生一时之气,总有弥补的机会。不问,事情不可收拾之时,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他。说到底,未来的主子,总不是现在的主子。
和谢府许多人一夜不眠,来回奔波不同,狗娃在他的狗窝里,睡的甚是香甜,即便狗窝是真正意义上的狗窝,也没能改变这点。
清音小筑在城外,夜里城门一关,是回不去的。而在晋城之中,绣水这些人还有三处院子,分别在城中、城南、城东,把狡兔三窟诠释的淋漓尽致。
但无论哪处院子,狗娃的待遇都出奇的一致。绣水姑娘的香闺,总是里外两屋,中间隔以纱帘。而狗娃,就住外屋,贴身侍婢青簪,都做不到这般贴身。
至于睡处,都在外屋靠窗的地方。宽敞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朱漆图面的狗窝,巧手木匠打造,牢固、精巧、耐看,就是尺寸不怎么贴合,狗娃的小狗头要伸在外面,里面才能抻开腿脚。
为了羞辱他,绣水姑娘可谓绞尽脑汁、用心良苦,但狗娃毫无所感,钻进去就能酣然而睡。
每每看到他快速入眠,那位绣水姑娘总有把小巧的脚丫,在地上狠狠跺两下才能平复心情。
就才情来说,她无疑是极其聪慧的,对人心也有一定了解,不然群兽环伺,早已皮肉不存。
但对狗娃,了解显然不够。没了爹,丢了娘,睡过冰天雪地,躺过冷屋寒洞,几次险死环生,除了心中一点坚持,其它,都抛之九霄云外。
好好地活下来。
他什么都肯学,什么都肯做,到哪里都随遇而安,所图所想,仅此一事而已。
若想有所改变,必是他有能力掌握命运之后,介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然,得先找到娘。
绣水姑娘不了解这些,于是这一月相处下来,反倒是她气闷的时候多。
比如,昨晚出了那等事情,她固然自信不会有任何闪失,但难免还是会影响睡眠。睡着的迟,睡后眠浅,醒来却早,精神当然不会很好。
但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更糟的时候也有,纵然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能撑住。
若是以往,也不觉怎样,毕竟要做的就是辛苦事,图谋越大,往往越辛苦,这是不变的定律。
所以,在面对这份辛苦时,不说甘之如饴,总能调解消弥。可凡事就怕比较,你在这边忧思困顿,那边却酣然入梦,嘴角哈喇子都流出来,不知梦到鸡腿还是猪蹄,谁心里能舒服?
绣水姑娘心性一向淡然,但仍忍不住抄起床边绣鞋,扬手丢了过去。
她这双手,手指纤细修长,青葱水嫩,拨的了五音七弦,摆的了纵横九道,是多少人想握在手心不舍放的。
但同样是这双手,握的短刀,挥的长剑,一手飞刀绝技,更是少有人及,已经不知多少人,窃香不成,反丢性命。
说这么多,只为一事。短短距离,纵有纱帘隔挡,鞋子也能准之又准地砸中目标。
啪!
打在脸上。
梦里不知肉来何,狗娃张嘴咬了一口,那边绣水姑娘看的清楚,差点笑出声来,忙拿手捂住嘴巴,不教自己失仪。
但下一刻,就又柳眉倒竖,想要杀人了。
“呸呸呸!”狗娃眼都没睁,已连吐数口,“好臭,竟然馊了!多好的猪蹄!”
食物被浪费,痛心不已!
“小丰年!”绣水姑娘把剩下那只也砸过去,成双成对嘛。
挨了第二下,狗娃才算是醒了盹,激灵起来,“在呢在呢!小姐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话有一句。”喷着火焰地目光透过纱帘打过来,“主人都已起来,下人还在酣睡,合适么?”
“青簪姐姐还没起?太不像话了,我去叫她!”狗娃从窝里爬出来就往外蹿,鞋都不穿,砍成一心为主的好忠仆典范。
“给我回来!”绣水姑娘最看不惯他这装疯卖傻的样子,“我说的是你!”
狗娃停下,一脸茫然,仿佛在问:我这不醒着么?
刚才呢?
绣水姑娘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车轱辘话来回转,不会有结果,调整情绪,“把我鞋子拿来。”
狗娃四下扫一眼,哦,在狗窝旁边,怪不得没下来踢他。
走过去,蹲下来,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伸指,把两只月白绣鞋拨到一处,勾起来,伸着胳膊送回到床边,丢下就躲。
绣水姑娘侧身坐起,趿拉上鞋子,问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做,我就会赶你回哑叔身边?”
狗娃摇头,“爷爷让我好好跟你学本事。”
这倒不是虚言,这位绣水姑娘身上可学的东西太多了,毕竟想做好暗刺,只是精通杀人技巧是不够的……杀人技巧,这位姑娘也不缺。
“你学本事的态度倒特别的很。”绣水姑娘挖苦道。
狗娃看看她,想了想,问,“我能说句实话么?”
果然,以前说的都是假话。
绣水姑娘也大气,“说。”
“我不想喜欢你,你也别喜欢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但不要乱七八糟的。”狗娃讲的很认真。
绣水姑娘听的很糟心,这小屁孩连人模样的还都没有呢,哪来的自信?从来只有老牛吃嫩草,哪有啃草籽的,“你觉得我会喜欢你?”
“瓜蛋说过,一个女的有事没事就找你茬,不是你欠了她钱,就是她喜欢你。”狗娃有凭有据,还没钱借别人。
绣水姑娘好看的脸蛋揪成小肉包子,“瓜蛋是谁?”
“瓜蛋就是瓜蛋啊。”
“那他还真是个瓜蛋。”
话说到这儿,再跟小孩子怄气,绣水姑娘真就觉得是自己不对了,尤其是跟这种脑袋不正常的孩子。
从床上下来,她吩咐道,“让青簪打盆热水来,我要梳洗。”
狗娃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端着铜盆进来。
绣水姑娘也没问青簪去哪儿了,怎么是他送水,洗脸洁面,薄施粉黛,换上家居的衣裙,“到书房来,今儿开始,我教你读圣贤书,品天下文章。”
暗刺还要考状元?
学了也没坏处,娘也有这样的心愿,狗娃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跟去学了。
狗娃识字,虽然大多是从黄历通书,及其释义上来,但也基本够用。
于是绣水姑娘跳过《千字文》《声律启蒙》这些,直接从《论语》开始教起,真正称得上圣贤书。
一教教到晌午,老龟前来禀事才停。
看到书房独处的他们,老龟心里不是滋味儿,有点担忧,更多是不解,不晓得两个天差地远的人,怎么就处成这样。
但毕竟不是他该多嘴的事情,还是先说份内事,“谢府派人找了一夜,现在又开始打听小姐的落脚点,昨晚肯定是他们动手,错不了了。”
“清理的可还干净?”绣水姑娘只关心这个。
“干干净净。”老龟颇为自傲,毕竟这是他们的专业。
十多个人,全都清理掉,保证谁也找不到。
狗娃对此也是很佩服的,仅仅四个人,一会儿工夫就把十几个倒地不起的汉子,弄的不见踪影。
除此之外,眨眼工夫,放倒十几人,大多还都有功夫在身,本身已经很可怖,可他们还能让那些人连呼救机会都没,一声都未能发出来……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呐。
只要无凭无据,绣水姑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就静等谢公子上门了。”
“那我叫麻七他们多派些人过来。”老龟也是不惧的,本来兽营毁掉他还有些恼火,现在看来,兽营还在,他也没这么多人可调派。
“不用。”绣水姑娘看向狗娃,“到时让丰年去应付。”
啥?
某只狗子瞬间不淡定了,不是说好不再互相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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