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
几天来,谢友福把这句话奉为座右铭,贯彻执行十分到位,每日里纵意恣狂,或游于外,携朋带伴指点江山。或戏于内,软玉温香醉生梦死。
没办法,他太得意了,也该得意。瞒过所有人耳目,做了一笔天大买卖,赚多少银子且不提,能与四国数方勾连上关系,为来日铺出一条大大坦途,便是千金不易的大收成。
祖辈数代辛苦,都不及他妙手偶得,他如何能不得意?又怎能不得意?
以往,他总念着盼着,父亲叔伯早日老去,谢家生意尽归他手,一展胸中抱负。
如今,他为此羞愧,那点粮食生意算的什么,西北三州又算得什么,以后他的生意,要做得比这天下还大。
这份豪情,这份得意,若不能被人看见,与锦衣夜行何异?他这几日所作所为,所图所想,就是把这份心情分享出去,与众同乐。
转了几日,终于到了香暖楼。
这里有他想要的女人,有小小的憋气,春风得意时,其实该最先到这里,那样才畅意。
但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几次想来,犹豫一下,又决定不来。直到几天过去,没任何坏消息传来,估摸着队伍已经过了玉霞关,此时已在夏国境内,万事抵定,于是,他终于来了。
当一个人志得意满时,做事也变得稍稍大气些,绣水姑娘要登台抚琴,他愿意等,并不急着催促什么。
反正今晚,那女人必须得陪他喝一杯,没别的,他高兴,他得意,无论是谁,都得与有荣焉,顺着他来,哪怕程谦在这里,这杯酒也绝跑不了。
揣着这样的情绪,他几乎是酒到杯干,喝的相当尽兴,不知不觉有些多,到云浓过来走场,视线都有些模糊了,但姑娘敬酒,他还是循例一饮而尽,结果再也忍不住,几乎当场吐出来。
硬生生吞回去。
不是吐不起,是在这样得意的日子,丢不起。
心知再这样下去不行,便借口如厕,暂时离席。
解决这样的问题,他还算有经验,只要吐出来,就能缓缓,但这么丢人的事情,自然不太适合在专门提供给贵宾的高等茅厕进行。
香暖楼不是第一次来,径直到后院,找到茅厕一通吐,胃里倒出来的东西比粪便还熏人,害他差点栽坑里,幸亏扶住了墙……真让人从坑里捞出来,多大成就都免不了被笑话。
从茅厕出来,心情开始变得不好,等回到房间,发现云浓已经离开,情绪就更差了。
呵,香暖楼厉害啊,姑娘一个比一个谱大,搭上知府大人的摆谱也就罢了,过气的女子也摆谱,连如厕这么会儿工夫都等不得,真是太不把他放眼里了!
他已不是当初的他了!
心里憋那一小口气,在这时发酵、膨胀、轰然炸开!
嗵!
稀里哗啦!
酒桌掀到,杯盘碗碟摔一地。
与他喝酒那些人,狼狈四起,躲闪那四溅的汤汁,更不愿被碎瓷片划到,几个姑娘还惊叫出声……这时大家都不明白,不过去个茅房而已,怎么回来就掀了桌子,总不能是茅厕没了纸。
别管心里怎么想,暂时的混乱都在所难免,什么都不清楚前,一时也没人问什么。
他们一乱,谢友福才省起还师出无名,被问起来,说不出什么会更丢人。心急之下,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随身的玉珏竟然不见了。
气上加气,理由也有了。
“香暖楼成黑店了,连小爷的玉珏都敢偷!”
在座的基本都是平日里走的较近的人,许多都知道他随身带着一块玉珏,每有难解之事,都下意识摸一摸,基本已经成习惯。再往他腰间一看,玉珏果然不见了,顿时敌仇同忾起来。
“叫金姐过来!”
“给爷解释一下!”
“这是窑子还是贼窝!”
……
七嘴八舌,一人一句,义愤填膺的,多恶毒、多恶心的话都有,顿时热闹起来。
金姐闻讯赶到,已经是他们砸完屋里,砸到屋外的时候了,“几位爷怎么了?怎么给气成这样?……你们几个死妮子,给老娘滚过来!说!是哪个惹郭大爷生气了?”
别管谁的错,先认下来,把自己人骂一顿再说,以往都是这么干的……我都认错了,把一切承担下来,你总不好再不依不饶吧?
“你是得好好问问她们,连小爷的东西都敢偷!”
谢友福要的是面子,打砸只是手段,只要让他满意了,楼可以不用拆。
“什么?!”金姐一脸震惊,随即寒霜铺面,“客人的东西都敢偷,你们皮痒了是吧!”
各行有各行规矩,卖笑再低贱,也谨守本分,绝不擅拿客人任何物件,想要的话,可以想办法让客人送你,要不要得到看本事,偷窃绝不允许!
所以金姐一听,比谢友福还急还气,倘若香暖楼养贼的消息传出去,她生意还怎么做?
名声养起来难,毁掉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
姑娘们也知厉害,哭着喊着说没有,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少爷只去趟茅房,回来东西就不见了,绝不是她们拿的,借她们个胆子也不敢云云。
她们鸡一嘴鸭一嘴,不成系统,但金姐却很快梳理出最要紧的信息,厉喝一声,“都别嚎了,哭丧一样。”
喝止了姑娘们,她才陪着笑走到谢友福跟前,“谢少爷,香暖楼的姑娘都是我一手调教的,礼数或有不周,毕竟我能力有限,自己懂得都不多,别说教她们了,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她们绝不可能偷拿客人的东西,这在香暖楼是要剁爪子的。”
“怎么?你是说小爷无中生有,污蔑你们?”谢友福心火有再起的苗头。
“更不可能了,谢少爷知书达理,怎么会跟几个小妮子过不去,不可能的事情。”金姐敲打着把高帽送出去,才说自己猜测,“刚刚听姑娘们说一耳朵,谢少爷曾经离席,您说有没有可能掉路上了?”
其实谢友福也有这样的怀疑,一路上跌跌撞撞,掉件东西并非不可能,但既拿这个当由头,怎么可能轻易认下这种可能,“你觉得小爷长得像白痴么?那么值钱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金姐赶忙摇头,“谢少爷言重了,老妇不是那个意思,老妇……”
“那你什么意思?”谢友福打断她话头。
金姐给逼住,咬牙发狠,“老妇觉得,咱们先找找再说,找不着,老妇亲自剁她们手。”
“妈妈不要啊!真不是我们拿的……呜呜。”
姑娘的又开始哭号。
金姐把脸一沉,狠戾尽出,“都给老娘闭嘴,不想剁手,就盼着东西能找着。”
“行!小爷看你怎么着!”谢友福抱臂,头扬起来。
“金姐,东西要找不着,就拆了你香暖楼,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无情!”他朋友们帮腔。
金姐骑虎难下,只得下令,“给我搜!犄角旮旯都不许放过!一定把谢少爷的东西找着!”
她话音刚落,伴随着“东西是他偷的”的举报声,一个孩子被推了出来,同时有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是一块翠绿的玉珏。
正是谢友福丢的那块,许多人都见过,“妈妈,就是那块玉珏,谢少爷丢的。”有姑娘抢先指认,高兴的语无伦次。
“金姐,你还有何话说?”谢友福的朋友兴师问罪,谢友福倒没在第一时间说话,蹙眉不知想着什么。
金姐现在却有些头疼,东西只要是楼里人拿的,除了客人,不管是谁,她都能雷厉风行的处置,保管谢友福满意,但这个孩子有些例外,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她楼里的人,但问还是得问的。
“小丰年,你为什么偷谢少爷东西?”
谁偷他东西了!
狗娃郁闷回头望一眼,乙三那混蛋已经从人群里溜走。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偷的东西,现在却要自己背锅……人脏俱在,想撇清都难。
奶腿的,以后再见,一定要他好看!
心里再发狠,眼前的事情也得解决,好在已经看了会热闹,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发现跟云浓姐无关的时候,就该走的,不看热闹不就没事了?
“金姨,东西不是我偷的,是在那边捡的,刚还寻思着交给您来着,这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失主该多着急啊。”
小兔崽子倒是会说话。
金姐看他一眼,“刚刚你怎么不交出来?动静闹这么大。”
这话其实是替谢友福问的,捡的东西应该即时交出,以证清白,想占为己有,才会藏匿不交。换言之,是偷是捡,就看你怎么圆了。
她不问,谢友福肯定要问,还不如她来问,更主动一些。
“我害怕呀,当着这么多人,闹的这么凶,我说是捡的,谁能信呐!不如待会儿偷偷交给您,把事说清楚,让您跟这少爷解释,总比我说可信呐。”
你小子倒奸猾,就算问到为什么被推出来才说实话,也可以有话说……我都说了,要偷偷交给老板娘的,当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给,是有人等不及,才推我出来。
金姐这样想着,却也不替谢友福做决定,装着很诚恳的样子征求意见,“谢少爷,您觉得这孩子的话可信么?”
“呵呵,那就要问问他了,不过这么会说话的孩子,和诚实多半不沾边。”谢友福笑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狗娃一眼,“小子,小爷没记错,你是绣水姑娘的小厮吧。你说她是怎么教你的,竟然会偷客人东西。”
这话一出,其心便尽人皆知,金姐更是脸色大变,他这是想搞臭绣水还是想迫她就范?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自怨的同时,忍不住瞪狗娃一眼——你怎么这么会惹事!
狗娃也知事情严重性,按这个说法往下走,肯定没个好,噗通一声跪地上,“少爷明见,这东西真是丰年捡的,不是偷的!”
双膝跪地,姿态摆的已经很低了,但在谢友福的图谋面前,他一个小孩子的态度屁都不是,转身从朋友手里夺过一根凳子腿……他们刚刚打砸的工具。
拿手里掂掂,四下扫一眼,那可人的身影还未出现,谢友福吸一口气,拎着木腿走向狗娃,“你这种贱种小爷见多了,刁顽的很,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走近了,抡起木腿就抽下去。
狗娃把牙一咬,只要事情能在他这里了了,被打个半死也认了……就当还乙三一个包子。
嘭!
这一下抽砸的结结实实!
狗娃倒在地上,但却没有什么事,他身上还压着一个人,一身火红的衣裳。
“丰年别怕,姐姐在这里。”
狗娃懵了一下,等血从那雪白光洁的额头淌下来,破坏张漂亮小脸美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姐,你头破了。”
“不要紧的,姐姐没事……小丰年,以后再不许偷东西了哦,姐姐不是每次都能……有点……晕……”
“红昭姐!”
一声嚎叫,如山野间丢了母亲的小狼!
远处,有扇窗后,一声叹息。
“我们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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