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伙伴们厮混半天,估算着时间,狗娃早周起一步回到周府,结果先遇到的不是夏雨,而是十一夫人。
没什么好意外,狗娃迎上去,恭谨行礼,“见过小夫人。”
“怎么没和润沛一起回来?”十一夫人慈颜悦色,一派贤妻良母的模样。
狗娃的腰还没直起来,继续回话,“回小夫人,今天陪少爷去学堂的不是小的,但估摸着时间,少爷应该就回来了。”
十一夫人看看他,“作为书童,你不陪着少爷,跑哪里玩去了?”
“小的还没好利索,屁股上的伤昨天又崩开了,少爷体念下人,特许小的休息几天。”狗娃先把这事说清,才说别的,“但总趴着未必好,小的就出去转了转,见了见以前的朋友。”
到目前为止,老老实实回答,一句瞎话没有。
十一夫人好奇看他,“你在本地有朋友?”
“要了几个月的饭,不结交几个人,肯定要受欺负的,也要不着什么饭。”这也是实话。
十一夫人微笑,“富贵了,回去走一走,见见落魄时的朋友,也是应该的。”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有钱不显摆,那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十一夫人想表达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就看你往好里想,还是坏里想了。
狗娃猛点头,“小夫人像是钻到了小的肚里,小的想什么,您都知道。”
你说我富贵忘形,我当你肚里蛔虫,大家扯平。
十一夫人走近两步,俯身压声,“你屁股又痒痒了?”
香气扑面,熏的狗娃直想打喷嚏,忙后退两步,“小夫人,您能不能别总惦记小的得屁股?知道您心中有愧,但上下尊卑有别,打就打了,小的是不会怨您的。”
他这话声音不小,从远处经过的人忍不住看过来,瞅见十一夫人的冰霜俏脸,赶紧转回头,加快脚步溜了。
“真的不怨?”十一夫人笑吟吟问,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眼里的冰锋。
“真的不敢。”狗娃又说一句实话。
一番对答下来,十一夫人突觉索然无味,所有猜疑,所有试探,都未能收到想要的答案,虽然肯定这孩子必然有问题,但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不能肯定。
是他伪装太好,还是自己始终棋差一着?
十一夫人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事放放,毕竟不是最要紧的,而且过度关注,也只能换来小心提防,不若耐心看着,只要是假的,总会露出马脚。
想明白了,心情也轻快下来,“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好好做事,尤其份内的事,一定要做的妥妥帖帖,周家就润沛一个孩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你懂吧?”
“小的清楚,小的明白。”狗娃答应干脆,“只是小夫人总这么关心少爷,老让小的想到前些天夫子讲的故事,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小夫人一声。”
“哦,什么故事?”十一夫人冷冷看他,想知道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牝鸡司晨。”狗娃果然不负所望。
这故事里的人物及隐喻,但凡有心人提上一嘴,十一夫人可以肯定,周家将再无她立锥之地。
这是威胁我?
十一夫人扣指成爪,盯紧了狗娃咽喉,“小丰年,你是在取笑本夫人么?”
将她动作尽收眼底,狗娃不慌不忙,“小的哪敢,就是觉得倘若故事成真,不免有点刺激,虽然想看,但又怕看,想小夫人帮小的拿个主意……该躲还是该看?”
就是没有“阻止”这个选项。
“小脑袋不要想太多,故事就是故事,成不了真。”十一夫人手缩回袖里,表情也随之变得妩媚温柔,倒不是放弃跟狗娃计较,而是看到周起,不好再做什么。
周起下学回来,进府就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说话,难免好奇,“你们在聊什么?”
十一夫人盯着狗娃,想知道他怎么说。
“小的出去玩刚回来,小夫人看到,就问小的为什么没陪少爷你一起回来,显然是担心少爷,怪小的不会办事。”狗娃说的是表面上的实话,“小的正解释呢。”
有了上一次的坦诚不公,周起对十一夫人说不上亲近,但至少没以前那么排斥了,可这份心理变迁又不想她看出来……那她还不得得意死。
于是周起只看狗娃,“不是让你好好养着,怎么又跑出去?”
“夏雨太烦人,在家里待着会被烦死的。”狗娃这话就不尽不实了,夏雨可都还没来得及烦他,他就已经溜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走,回去了。”周起一甩手,先走了,自始至终没多看十一夫人一眼。
十一夫人也没同往常一样追着他不放,若有所思地看狗娃一眼,唇角不自觉向上抿起……你也有事不想让人知道嘛。
回到小院,就见夏雨攥着鸡毛掸子坐门槛上,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可先进来的是周起,她慌忙起身,把鸡毛掸子藏身后去,可根本藏不住,倒像长条大尾巴,可爱的很。
周起忍住笑,“夏雨,少爷饿了,去弄些吃的。”
“哦。”夏雨答应一声,匆匆忙忙往外走。
“等他屁股好了再打不迟。”
“啊?……额……”
砰!
夏雨分神,有些慌,一头撞在门框上。
周起狗娃对视一眼,一对没良心的主仆嘿嘿笑了起来。
夏雨跺跺脚,委屈地“哼”一声,还是跑去给他们弄吃的了。
周起拽着狗娃进屋,“今儿去哪儿野了?”
“去找以前的兄弟,请他们吃了肉包子。”狗娃没撒谎。
“和你以前一样?”周起问的很有技巧,不用那些戳心的语句。
狗娃点点头,“我过得好了,就想帮帮他们。”
“不忘本是好事,但也不要走的太近。”周起第一次教狗娃一些事情,“听爹说,一家里出个富亲戚,其他人都会攀上来吸血,蚂蝗一样,赶都赶不走,那是要人命的……亲戚尚且如此,遑论别人。”
狗娃点点头,但还是说,“现在还好了。”
“等差距一天天拉大,总有不好的那一天。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的。”周起伸个懒腰,“现在咱们都小,真要做事,那也是以后了,不着急。”
“我倒想快点长大呢,可惜快不起来。”狗娃总觉得现在的身体是累赘,做什么都不方便,等长大一些,凭他学到那些,大概天下都可去的,找娘也方便,“不说这些,少爷今天去学堂,夫子讲没讲有趣的故事?”
“你啊,就知道听故事,要知道,故事里的学问才要紧呢。”周起戳戳他额头,“夫子今天讲了十面埋伏,你知道天下第一勇武的西楚霸王输在哪儿么?”
“没有活下来。”狗娃想也不想就给出答案。
逆境之中,想的不是怎么活下来,而是轰轰烈烈的去死,怎么能赢?
貌似自刎更多是认命,而不是豪烈悲壮……
“呃。”这种说法过于儿戏,周起有点懵,但想了想,又挑不出哪有毛病,只能反问,“苟延残喘委屈求全,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一身骨气全消,还能是人?
狗娃眼睛眨眨,“少爷,夫子讲那么多故事,赢得都是最后活下来的人呐。”
“赢了,活了,没准是千古骂名,你也要?”
“不相干的人骂两句,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的不是他们活着时候,没人敢惹么?”
“都什么想法……你小子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周起郁闷地问。
“夫子讲故事,我听来的啊。”同样的故事,到狗娃这里就变味,不是夫子偏心,讲的有什么不同,只是生活经历不一样,听着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未见得对,但总是自己的东西了。
“离我远点。”周起指指狗娃,看他听话往后倒,自己先笑了,“不能让你带坏了……不然中个秀才都难。”
“少爷。”狗娃在那边挤挤眼睛,“心里怎么想,纸上怎么写,不是两码事么?”
“……”
不许再说了!
周起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好几大口,才算定了神。
此后直到吃完饭睡觉,周起都没跟狗娃再讨论学习上的事情,蛊惑性太强,一不小心就给带偏了。
第二天,周起不知怎么想的,不许狗娃再休养,带他去县学了。
而打定主意暂时不再关注他们这边的十一夫人,也真的没派眼线偷摸跟着,而是带了丫鬟春来,上街买胭脂水粉。
其实周府什么都有,即便没有的,只要一句话,也能即刻送到府里来,但那还有什么乐趣?购物逛街,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从静香斋出来,十一夫人往右边走,没几步停下来,前面发生的事情颇为有趣。
一个小叫花故意撞了在街上走着的矮胖子,却反过来污蔑矮胖子撞人,还屡屡恶语挑衅。
那矮胖子忍不住,举起拐杖就打,小叫花腿脚灵便,跑进胡同,矮胖子本不想再管他,那小叫花竟又跑回来,朝他挤眉弄眼做鬼脸,笑他腿瘸不中用。
莫说矮胖子,谁能忍得住,当即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追上去,很快消失在胡同里。
十一夫人饶有兴致地在外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不再出来,才莲步轻移,走进那个胡同。
往深里走,遇弯左转,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往这边走要冷清点,果然,又转一个弯,就看到了矮胖子。
鼻青脸肿,躺地上直哼唧。
呵,真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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