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十丈距离,箭矢割破空气,转瞬即至,夺地一声楔入箭靶。
目标的红心空空,箭靶左下二环线上,箭杆抖颤尾羽嗡鸣,看着准头不足,力道有余。
但飞枪清楚,这就是小姐的习惯而已,多少年来,小姐每每练习骑射,箭矢总会落在同一个位置,靶心,她从来不管。
也曾问过“为什么”,但小姐的回答令人无语,说是反正已经是想射哪儿就射哪儿,那么射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就一块不会动的靶子而已。
当时她脸都红了,小姐的自大让人感觉羞耻,不过很快就习惯了,现在脸蛋已经到了针扎不破的境界。
不过话说回来,小姐上阵之时甚少用弓箭,敌将再勇,也是提刀对砍,赫赫军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
此刻小姐手中的牛角硬弓制作精良,可以算作神兵利器,得来不易,是以前胡人左大当户的心爱之物,但也只是当战利品放着,这时试射,也只是不想送人时有任何错漏而已。
钟将军大婚之期就要到了。
以前侍候在小姐身边,看她与钟将军谈兵论武,总有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感觉,他们要不能在一起,那便是大大不对。
然而天意弄人,钟将军要迎娶的是当朝公主,而小姐……也嫁了那样一个烂人。
他们之间应该是有那个意思的,只是,出身及打小就刻进骨子里的使命,让他们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分向而行。
飞枪清楚,不管她希不希望看到,钟将军与小姐愿不愿意,两人已经很难再有交集。小姐现在仍能自主,毕竟只是维持一个表面关系,而钟将军……他总不能以同样方式对待新婚夫人。
那是公主。
所以看着小姐满意地收弓,飞枪就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这样的礼物……钟将军肯定满意。”
“我想也是。”关宁眼中有亮光,把弓递给抱剑,“装起来吧,改天给兄长送去。”
抱剑倒不会像飞枪那样想太多,把弓收进木匣,“小姐,大婚之喜,送把弓过去不好吧?”
“礼物看的是心意,从军之人哪来那许多忌讳。”关宁并不觉得红事送“凶器”有什么不妥当,倒是有些东西不便送,“总比某些混蛋准备的好多了。”
她说是“某些”混蛋,但府里的混蛋就一个,谁还不知道是谁,飞枪忍不住问,“他也准备了礼物?”
抱剑也想问的,但没能抢过她,只能跟一句,“小姐怎么知道的?”
关宁有些不想提这事,吱唔两声,最后还是说了,“我收到一份一样的。”
“啊?”抱剑愣住。
飞枪却更加诧异,“他送你们一样的礼物?他想做什么?”
关宁偏了偏头,“不是他送的。”
“呃……”这次飞枪也懵了,同样的礼物不是同一个人送的,看小姐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这什么情况?
“他想要坑人,却被人先坑了,就这样。”关宁不想两人瞎想,做了简单解释,但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自己倒先笑了,“所以绝不能让他在兄长婚礼上闹事。”
“所以小姐让他同提刀她们一起出去?”抱剑才明白小姐的用心,当初还以为小姐在给好姐妹添累赘,呕了好一阵气,如果是这个原因,倒是能够接受。
看小姐点头,飞枪却不由犯了嘀咕,“可看他神情,那不情愿的样子,绝不像是不能去钟将军婚礼会有的沮丧。”
“那是他聪明过头,与我无关。”面具底下发出闷闷地笑声,显见面具主人为此高兴。
调虎离山又不是没用过,值得这样开心?何况那又不是虎。
两个女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飞枪开口,“小姐,以徐国公的性情肯定是要赶回来的,他能不随着回来?”
“放心,他们回不来。”关宁很肯定。
飞枪哑然,这时她才清楚提刀她们此去的目的,可是,这样的小事也如此算计,有必要吗?
她只是在心里想,抱剑却直接问出来,“小姐,钟将军可不好惹,就是让他去闹,又能闹出什么来?反倒是你,这样的事情也要费心算计,都不像平时的你了。这样……很不好。”
关宁看看她,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这样说,所以也愿意有限度地透漏一点,“你不懂,他跟兄长是有过节的。”
过节之深,要见生死,关宁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她肯定,家里那个混蛋是有杀意的,被他藏的很深。
但她能感应到,钟成何尝不能?两人能少见面,还是少见面的好。
听了小姐的话,抱剑嗤之以鼻,“就他?也配跟钟将军有过节!”
飞枪倒能理解小姐的心思,那混蛋再不济,现在也不能死,至少在小姐走到一定地位前,那混蛋必须好好活着,所以拦着他别去送死,那是最好的安排了。
“小姐,要飞鸽传书嘱咐提刀她们一声吗?”
“不用。”
关宁抬眸望向东方,她带出来的人,她有信心。
第七天了,今晚徐国公多半会在芮城县留宿,芮城县令陈茂算是他的门生,没准会多盘桓两天,总之,能慢他不会快,这样才能保证离京城不会太远,方便往回赶,公主大婚,怎么能少了他?
不过,这次他注定赶不上了。
关宁收回目光,没有这样的人去说三道四,兄长心里也能好过些。
勋爵于他,皆如废渣,压在头上,怎能心甘?
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徐国公的份量还蛮重的……
芮城县。
吃过晚饭,周复并未急着回车上休息,和前几天晕乎乎的状态完全不同,一副憋着劲干坏事的样子。
鱼九娘白眼翻了又翻,“不就瞧个热闹,看把你激动的。”
“庸俗,没同情心。”周复呵斥两声,话锋一转,“去帮我买点花生米来。”
吃着花生看热闹就有同情心了?
鱼九娘把手伸过去,“给钱。”
“没有。”周复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鱼九娘伸手拧他一把,还是去给他买了一包回来,“少吃点,多了上火。”
周复接过来,捻一粒丢嘴里边,“那是别人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所以呢,不会为了别人的事情闹心上火。
隔了两条街的云来楼一直很热闹,即便夜色已深,仍旧灯火通明。
今天县令设宴,请的是最有权势的国公爷,县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哪怕只能在边角当背景装孙子,也是争先恐后,能有一席之地便千恩万谢,因为以后能吹一辈子。
爷可是跟国公爷同桌共饮过的。
作为云来楼的老板,马运来也是乐开花,忙前忙后的伺候,厨房都是一会一趟,唯恐哪道菜做的不好,让国公爷挑出不是来。
当知道国公爷今晚会歇宿在这里时,嘴巴喜的都合不拢了,明天把这消息往外一散,他这酒楼就真的客似云来了。
“爹,您唤女儿来做什么?”
他刚从厨房出来,就让女儿拦住了,虽然女儿一脸的不高兴,他仍旧吩咐道,“一会儿那道金玉满堂做好,你给主桌那位客人送过去。”
“您让女儿端菜伺候人?”他女儿更加不高兴起来。
马运来可不敢女儿这副样子进去,“不是一般客人,是当朝的国公爷。”
女儿脸色好了些,但又有些不情不愿,“女儿知道爹爹在想什么,荣华富贵是好,但也不能把女儿推给一个糟老头子呀。”
“闺女,你说什么呢,国公爷刚过四十,仪表堂堂,正当年的时候呢,能给他当小夫人,那得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马运来也不是为了财富地位什么都不顾的人,倘若国公爷真是个糟老头子,他巴结巴结,求副字也就够了,但正如他所说,国公爷还年富力强呢,外貌仪表也是没得挑,女儿真能攀上去,再添个一儿半女,他们马家还不鸡犬升天。
现在就怕国公爷眼界高,看不上女儿。毕竟女儿也就年轻一些,算不得天姿国色,在这小县城都未必拔尖,怎么去跟京城那些女孩比?
现在只希望国公爷能多喝一点,醉里看花,说不定就成了。又或者国公爷吃惯了山珍海味,愿意品品清粥小菜……不管如何,能成就是好事。
父亲目光灼灼,期望殷殷,女儿也有些心动,点了点头,“那好吧,女儿先送一道。”
看上了再送自己……
这边父女俩商量妥当地时候,浑然不知就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一道人影静静潜伏在柴垛旁,听着两父女的对话,嘴角噙着冷笑,满是鄙夷不屑。
等菜做好,女儿端着往那位国公爷身边送地时候,这人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刀柄还在,已经被暖的有了温度。
抬头偷瞄一眼,外面的人虽然已经少了许多,但来来去去仍旧不断,只能缩回来继续藏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躲在暗处,窥伺猎物,等待时机地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自己一直被人盯着看,嗯,看戏一样的看。
坐在屋脊上,嘴里嚼着脆香的花生米。
“勇气可嘉,心性也够,就是有点自不量力。”
“怎么,想帮他?”
“跟着咱有三天了吧,也算老相识了,帮忙收个尸还是可以的。”
“切,问你个事,如果国公爷睡了你老婆,你会怎么办?”
“那个……你觉得我该担心谁?”
“……”
好吧,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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