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床头床尾,一男一女喁喁细谈,偶尔争执,短暂沉默,当然也会有因一件小事而话题偏离、发觉后又强行拽回的情况,无论如何,都没有大打出手,不得不说,已经是小夫妻过日子应有的样子,只是两人都不自知,一致认为那天也许回来,但终究很远。
也有可能是第一次认真交谈的缘故,事情很大,彼此专注,精力都放在推敲细节,确定判断不会出错,至少大的方向上没有出错,因而忽略了这些。总之,此刻的他们是一心想要解决眼前问题的。
夺嫡、立储。
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父子兄弟之间的较量,按说与他们毫无关系,但满朝文武、数不清的勋爵权贵,又有几个能够置身事外?毕竟利益攸关。
一旦变成君臣,关系自然疏离,都俞吁咈、君明臣贤是朝廷必然要有的样子,底下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彼此心中有数,只有君去亲近下臣,臣下不能当真顺杆上爬,除非你对浮华人世、家眷亲朋毫无眷恋,觉得舍了性命也无妨,所以古来帝王大多称孤道寡。
然天子也是人,七情六欲一样不缺,也会想要可以亲近的朋友,不涉太多利益,在一起闲聊扯淡,听着简单,要求不高,但对君君臣臣而言,并不容易。
但只要有心,终究还是有人能做到薄冰之上,始终不坠,为数不多,徐国公便是其中之一。
他运气好,年幼时与顺帝一起生活过,儿时玩伴一路走来,天生便比旁人亲近,加之不好权术不恋权位,一心只想玩乐,虽然有些癖好毫无德性,但对顺帝而言,可以亲近的条件已经足够多,些许微瑕,不足挂齿。
徐国公自然清楚这些,平时行事再横行跋扈无所顾忌,一些禁忌也是不会碰的,比如过问朝政,探问顺帝心思,又比如……立储。
由顺帝专断的事情,徐国公一向不会多嘴,何况这等关系宗庙社稷传承的大事。往日里有人求上门来,或犯事、或谋官,想他帮忙在帝前说上两句好话,他都要审慎再三,确定无碍再去进言,当然,报酬不菲,不然他玩乐的钱哪里来?
像这种小事,案子不涉根本,又或者谁去都行的职缺,顺帝也乐意给他面子,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久,至于大公无私,那是圣人才会考虑的事情,能不能做到也两说,何况他们不是。
各取所需,才能其乐融融。
按说这样的徐国公没有被人惦记的必要,真要惦记也是拉拢为先,怎么也不到刺杀的地步。但人在世上,总得交际,他的癖好又人尽皆知,难免会有投其所好者,但在这方面做到最好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儿子刚断奶不久,而儿子的奶妈如今是徐国公府内院管事,司理国公起居一应事宜,具体还兼不兼别的差事,不得而知。
因着这样一个女人,徐国公与三皇子来往增多,但也都是些节日聚会、礼尚往来,仍属于正常的范畴,两边都没表露过暧昧不清的关系,也就更不会有鲜明的立场。
但这对一些人而言,已经足够多了。
于是,徐国公遇刺了。
表面上看,徐国公遇刺与立储没有一点关系,完全是他品行不端,咎由自取。但加上背后那只搅乱的手,就不能这样去想。冒险做这样的事肯定有目的,总不能是为了行侠仗义……至少在行事手段上完全看不出这样的意思。
那么事涉夺嫡,就成了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要简单看成是为了断去三皇子一大臂助,就要他性命,似乎还是差点意思,太简单粗暴,也太过了,莫说夺嫡还不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即便是被逼到兵戎相见,直接除掉对手仍有一说,剪除在边缘徘徊的助力,往往适得其反,效果不佳不说,还会令的人人自危,包括自身阵营……新皇登基,必然会有一批功臣上位,但功臣能否善终,可就取决于他们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太过残暴的,还是敬而远之。
由此可知,这次行刺,他们并没想要徐国公的命,只是让他受些惊吓,无法再次出京……从只让一个卖猪的屠户出手,并没有派人襄助也能佐证,因为在禁军与镇北军双重护卫下,一个屠户是不可能得手的。
至于为何绊住徐国公,周复关宁一致认为,是与他这次做的事情有关。
开封、顺德等几个府道受了蝗灾,求朝廷赈济、减税轻赋的折子两三个月前就已进京,但对于如何赈灾,拨付多少粮食钱款等问题,在朝堂争论不休。
朝臣都有故旧,甚至就曾在其中一些地方任职,自然想着帮忙多争取一些,以后再去,必然风光无限。
也有一些是受人所托,许了好处,即便灾情不重甚至没有灾情,也想趁机捞上一笔,于是也主张钱款多给税赋少收。
这两类人目的相同,自然吵不起来,但也有秉持中立,一心为公的良臣,大概是嗅到了其中的猫腻,极力反对只听片面之词就发粮拨款,主张查实之后根据实际情况再行拨付。
另一边自然不肯,理由也充分,天灾无情,晚救济一天,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饿死,那可是大原的子民,怎可见死不救?
这边也说了,地方官员多有欺上瞒下的行为,无灾生灾,小灾大报,只为贪腐库银,中饱私囊,轻率决定,只能是喂饱这些硕鼠,于百姓无益。何况大原连年遇灾,国库本就空虚,已经经不起折腾。
两边争执不下,吵了一两月个终于有了结果,还是暂时不拨派占了上风,因为顺帝让户部提前核账,确定了国库存银的确就要入不敷出了。
但银子可以不拨,事情不能不办,只能循旧例派一位勋爵或皇亲下去巡查,核实受灾情况。
之所以选王公贵戚,而不是朝廷大员做这样的事情,也是为了防止舞弊营私,大原建国之初可是屡见不鲜,这样的事情只要银钱从手上过一遍,那就能被撸去一层皮。
王公贵戚就要好上许多,他们大多有爵无职,并不在朝廷做事,下去转一圈,回来看到什么说什么就成,反正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关他们事,拨多拨少都不经他们手,只是充当耳朵眼睛的作用而已,而且地方官员与他们不熟,想贿赂都不好找门路,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钓鱼的陷阱,徇私舞弊的情况便大大降低。
本来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徐国公去做,顺帝虽与他亲近,偏心于他,但也知道他不是做事的人,关系国计民生的担子,交给他是害他。
但无巧不巧,徐国公竟然闹出事来,纵人冲闯府衙不说,还与关宁他们起了冲突……都不是小事,弹劾的折子瞬间堆满龙案,哪怕只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这事也非他莫属……只要不把事情办砸,基本都能赢点名声回来,毕竟勘灾救灾是最容易留名的事情。
大概也是这个原由,徐国公必须遇刺。
从南漳的布置不难看出,策划这场暴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一批人走乡串户四下鼓动,才有这样的成绩。
自己精心的谋划,当然不能便宜猪一样都徐国公——当时靖王殿下一定是这样想的。
大概在朝堂争吵之初,这位七殿下就在谋划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只要他去争取,以父皇对他的宠爱,以及想他做些成绩出来的心情,多半会把这个没有什么危险,相对简单的事情交给他做。
但他可不会想着只是下去转一转,把看到的事情一说就算了事,那样太没技术含量,也不会让他离储位更近。
假如在他巡视途中,突然有民众生乱,而他又以最快速度妥善平息,那么他会有怎样的收获?满朝文武又会怎样看他?父皇再提立储时,那些本来中立的朝臣会愿意支持谁?
这是一笔狠赚的买卖,他为之做点什么,不应该吗?
但计划很好,却不得不再次变化,徐国公是去不了了,但他也去不成,是他哥哥去了,那是竞争对手,他肯定不会助其成事赚取声望的。
于是假乱变成真乱,小乱变成大乱!
成王处理不好,他会不遗余力的把这个哥哥踩进尘埃里,从此那张王座与他无关。
成王处理很好,假若杀害平民太多,他也能借题发挥,给其扣上暴虐无道的帽子。倘若死伤不大,那就帮哥哥扬名,被四方称颂,尤其满朝文武……父皇可是很不喜欢有人比自己威望还高的。
棒杀与捧杀,在成王出京那一刻,就是弟弟帮他准备下的礼物,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一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为何把罪名扣在一直不曾露面的七殿下身上……当然是他派那些人嘴里问出来的,虽然他们很快就被灭口。
不灭口,成王也不会用他们去指证弟弟,那样非但不会令弟弟有损伤,反而极易被弟弟反咬一口,说他为了夺嫡,不惜构陷兄弟。
父皇更信哪一边不言而喻,老七可是从未参与进来,几个驴贩子的口供……呵,说不是构陷都没人信。
事情推到这里,以“夺嫡”为核心的话,一切都是成立的,就是有些细节显得画蛇添足,似乎完全没有必要的样子。
“你有什么看法?”周复问。
关宁看看他,“也许这不是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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