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唤回几分理智,温元嘉双眼紧闭,松开嘴唇,尝到满口血腥。
颈后毛巾烤的温热,他将它解下来灌满冷水,一次次浸到冰凉,按上滚烫腺体。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那燥意偃旗息鼓,不再折磨身体,温元嘉长舒口气,压在胸口的滞闷缓解不少,他擦干后颈血迹,扶墙半跪在地,把地板擦拭干净。
及时止损,不能越雷池半步,最好的情况是做普通朋友,实在不行······做陌生人也没关系。
温元嘉一遍遍告诫安慰自己,用意念做成个严丝合缝的紧箍咒,牢牢勒在头顶。
他慢腾腾挪到床边,疲惫的两腿挪动不了,咚一下撞在床角,邢烨被晃动震醒,看到床边的温元嘉,很快反应过来:“几点了?”
温元嘉瞥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四点半,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这话说几遍了,”邢烨哭笑不得,睡不好有点起床气,抬指按太阳穴,“拜托别赶我走了,该回去的时候肯定回去,不会多留一秒,你看行吗。”
温元嘉捏紧手指,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是自己让人回去,对方答应无可厚非,可看到对方不高兴了,他手足无措,站在那呆呆看着枕头,张口结舌半天,半个音都没吐出来。
清醒过后理智回笼,邢烨揉揉头发,把温元嘉扶回床上,借着微光看人脸色:“没睡好吗?”
“没有,”温元嘉连连摇头,“睡得很好。”
他困到极致,可没法睡着,情绪似浓稠的胶水,将神经黏在一起,他被罩在毛玻璃后面,对外界的反馈昏聩下来,眼前摇摇荡荡,天花板旋转不休。
邢烨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球下浓重的红血丝骗不了人,睡不好觉脸色暗淡,黑眼圈沉沉坠在眼底。
邢烨思考两秒,起身走进洗漱间,把自己洗漱干净,将热水开到最大,拿来架子上的新毛巾,将它泡透拧干,拎着它回到床边,叠几叠捏成长方形,盖上温元嘉眼皮。
眼珠被重量压满,热意渗透下来,浸润干燥眼球,温元嘉长长舒一口气,感到难以名状的熨帖,他缩进被里,倦意卷裹上来,被热气烘烤的昏昏欲睡。
邢烨回洗手间抱来大盆,装满一整盆热水,征用了剩下的几条毛巾,在旁边静静等着,上一条凉了换成热的,热的冷了再换热的,足足换到天光大亮,温元嘉呼吸渐沉,他才悄悄起身,在背来的大包里翻找,从里面拿出纸笔,压在床头涂抹。
温元嘉一觉睡到中午,这段时间难得获得好眠,醒来时先闻到浓鲜的鱼汤,那味道飘来诱惑味蕾,耳边听到细密的沙沙声,似晨间冷雨,淋漓敲打嫩叶。
眼上的毛巾还是热的,他腹中咕咕,撑床半坐起来,胸口疼痛舒缓许多,回归成浅浅隐痛,不像之前那么剧烈。
“醒了,”邢烨放下纸笔,靠过来支起小桌,将鱼汤倒进小碗,摆在温元嘉面前,“看看能喝汤么?”
鱼汤熬至乳白浓稠,舀起来尝上一口,肉质柔韧细嫩,品不到半点腥味。
温元嘉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吃掉一碗,没等开口再要,新一碗摆在桌上,旁边放着拆好的纸巾。
邢烨手中唰唰不停,发挥一心二用的本事,边工作边关注温元嘉的状态,看温元嘉吃饱喝足,他才松了口气,上前收好小桌,把碗筷拿进洗手间里,哗哗水流奔涌出来。
温元嘉倚上软垫,视线飘到床头,那上面是画好的图纸,纸篓里还有不少捏碎的纸团,床头那张画风稚嫩,线条横七竖八,但隐约能看出食堂形状,桌椅有长有宽,有圆有扁,旁边还有几个隔出的小宴会厅,门口挂着几条门匾。
这画风称得上幼儿园水平,可温元嘉看的入迷,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乾坤,他越看越觉得熟悉,这长宽高的数字标识,还有里面的结构分布······和他的学校食堂一模一样。
邢烨甩着手上水珠回来,温元嘉慌忙挪开视线,担心惹邢烨不快,邢烨倒没什么忌讳,主动把图纸给温元嘉看:“你们一食堂三楼,两年前放出风声说要对外承包,我跑过几十次了,应该能拿下来,现在在和设计师商量,看看改装成什么样子,以前只能刷学生卡,我想把它改成刷卡和现金都能使用,这样学生入学毕业,他们家人就能过来吃饭,平时谁忘带卡了,也不会饿着肚子。”
“原来的这些方桌椅全部拆掉,打几个隔断,围出几个新宴会厅,”邢烨拿来纸笔,在纸上勾画,给温元嘉展示,“这样你们同学聚会、毕业答谢恩师,还有其它的一些活动,就不用跑太远了。”
温元嘉仔细听着,想想学校情况,觉得很符合现状,他们现在每次聚餐都去小吃街,想稍微吃好一点,要搭门口的小黑车走半个小时,才能找到合适的饭店。
“你觉得这设想怎么样,”邢烨放下纸笔,跃跃欲试,“我自己觉得可以,但雪峰不太同意,他说前期投入太高,后面的盈利也不确定,让我再考虑考虑。”
温元嘉眨眨眼睛,僵硬勾唇,想笑笑不出来,紧箍咒在头上缩紧,告诫自己保持镇定。
作为朋友,作为普通朋友,或者说作为一个陌生人······要回答什么,要怎么回答才是最合适的?
“这个······你们要自己商量,”温元嘉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那我换种问法,如果这个食堂开起来了,你和你身边的同学,如果想要聚餐,会考虑来这里么?”
“会,会的,”温元嘉连连点头,“我们会过去的。”
“来看你的那位同学叫什么?”
“程俊。”
“哪个程哪个俊?”
“程度的程,英俊的俊。”
“平时聚餐多吗?”
“多,”温元嘉想起什么,“他们经常聚餐的。”
“好,”邢烨松一口气,脸色活泛很多,多了聊天的兴致,“你老家在本地吗?”
“不在,”温元嘉摇头,问什么答什么,“过来念大学的。”
“家里兄弟姐妹多吗?”
“爸爸和哥哥,”温元嘉飞快回答,停顿片刻,喉口咕哝两下,眼珠低垂下来,慢慢添上一句,“他们······对我很好。”
“他们放心你自己出来?”
“我很大了!”提到这个,温元嘉就要炸毛,“不是小孩子了!”
邢烨又触到逆鳞,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又说错话了,再不说这些了。”
温元嘉滑进被里,握住被角上提,把自己盖成一团,藏住南瓜翠叶:“困了。”
空调温度打的低了,他刚睡醒根本不困,只是有点发冷,薄薄的被子裹不住暖,寒毛根根竖在身上。
邢烨看看微颤的白团,看看旁边的被子,想想盖两条呼吸不畅,他在拿来的大包里寻找,捧出一条柔软毛衫,盖在被子外面。
这重量正好,覆在外面也觉不出沉,温暖包裹上来,温元嘉小心探出脑袋,摸摸毛衫衫角,针脚精致做工细密,忍不住捻了又捻:“织的真好。”
“那当然,”邢烨说,“我妈妈织这些远近闻名,销量很好,可惜她都是手工来做,每天产量很少,后来身体不好住院,织的越来越少,我想跟着学学,实在没有天分,动动针就扎的满手是血,这手艺就没传下来。这条是用当时最好的材料做的,她给我织了一件,给她未来儿媳织了一件,说想看我结婚······”
邢烨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了:“不说了,现在过得不错,不愁吃不愁穿,债还的差不多了,手里还有余钱,她该挺高兴的。”
他像在安慰自己,又有点甜蜜的烦恼:“如果可以,真想马上结婚,雪峰说想再拼拼事业,我就不明白了,先结婚再拼事业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七老八十要退休了,他做什么我都支持,又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温元嘉藏回被子,被角盖住脑袋:“你······这么想结婚么。”
“当然啊,我和你们学生不一样,你们读书上学考试,学校像个大集体,做什么都有希望,”邢烨靠上椅背,“我呢飘来飘去,像个蒲公英似的,干一天活赚一天钱,每天都不知道在哪睡的。结婚就不一样了,结婚就有家了,就有人关心你了,你也可以大大方方关心家人,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心里感觉是不一样的。”
明白的。
温元嘉不敢接话,他喉口哽咽,心里的秤砣不断下坠,那条线越来越浅,越来越细,它承坠的东西重如千钧,勒的他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抽不到半点氧分。
他从未这么清醒明白,明白无论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是透明的空气,邢烨根本看不到他,更不会注意到他。
“那······可能他还没准备好吧,”温元嘉含糊开口,想当个客观冷静的开导者,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准备好了,就答应你了······祝你成功。”
砰的一声,那秤砣崩开细线,坠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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