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嘉醒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
烟花划过漆黑夜空,五颜六色的图案绽放出来,光芒落在眼底,遥遥沉淀下来。
他缓缓撑起身体,毛巾从头上落在腿上,摸上去还是热的。
温度褪下去了,衣服换成新的,汗津津的身体不再难受,连勃勃跳动的腺体,都偃旗息鼓缩着,不再折磨他了。
温元嘉靠在床头,被窝里有个塞进去的暖水袋,盖在肚子上面,他悄悄拿上来一点,捧在怀里抱着,像个护蛋的鸟妈妈,不肯丢掉小孩。
温衡坐在窗边,腿上罩着厚毯,捧着盛满热巧的瓷杯,吹出淡薄白雾。
温元嘉掀被下床,悄悄打个寒颤,蹑手蹑脚过去,抬头观察哥哥的表情,小心握住对方脚踝。
温衡没有低头,仍淡淡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元嘉鼓起勇气,慢慢向上揉捏,他学了不少护理学知识,力道适中手法到位,掌下的肌肉贴着骨头,只有薄薄一层,温衡面无表情,神色淡漠,这双腿软绵绵的,用多大的力道都没有感觉。
“如果让你选择,”温衡垂下眼睛,看向温元嘉的发顶,“不做医生的话,你会选择什么。”
“哥哥······我想不出来,”温元嘉吓了一跳,绞尽脑汁想着,“报志愿时随手填的,没有喜欢的事情,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退学吧,”温衡说,“不爱这个职业,没法对病人负责。”
退学了······能做什么?
温元嘉想不出来。
可离开学校,投入未知的行业,这种恐慌满溢上来,疯狂覆盖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如果离开学校······再也见不到邢烨了。
“不想退学,”温元嘉摇头,小声给自己辩解,“成绩······成绩很好的。”
“成绩好就足够了?”温衡摇头,探手覆盖上去,摸到弟弟额头,眉毛微微皱起,“松手,回去躺着。”
又烧起来了。
温元嘉脸色潮红,眼珠覆着水雾,摇摇晃晃看人,身上的烫他觉不出来,下意识抬起胳膊,抱住哥哥手腕,脸颊贴上皮肤,轻轻摩擦起来。
温衡抽不出手。
成佳在外面敲门,端着托盘进来,里面有刚做好的甜点,温衡拧着眉头,招手让他过来,把弟弟放到床上。
温衡推着轮椅,把自己送到床边,手指触到弟弟额头,沿着颈椎向下,摸到腺体那块,轻轻叩击两下:“这里不对。”
温元嘉迷迷糊糊,只觉这冰凉格外舒服,不自觉夹住哥哥手腕,不肯让他动作。
成佳弯腰靠近:“哪里不对?”
“这里,”温衡触到那小块皮肤,在滚热上摩擦几下,“验血吧。”
针头刺进皮肤,抽|出满满一管,刺痛令温元嘉清醒过来,他看看针头,合上眼睛再瑟瑟睁开,可怜巴巴求饶:“哥——”
“人不大胆量不小,”温衡皮笑肉不笑,转动轮椅出门,“不准乱跑,躺好等我回来。”
温元嘉裹住被子,脑袋埋进枕头,把自己窝成蚕蛹。
别人对温衡不够了解,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或许是因为身体原因,哥哥对外界控制欲强,向来说一不二,火气一旦上来,根本不听解释,温元嘉担心哥哥发现什么,以哥哥的性格······如果情况严重,会把他扣在家里,不会再让他回学校了。
趁四下无人,温元嘉悄悄订了回校的车票,正好大年三十也过去了,他留下纸条,从窗口翻出房间,一路跑向车站,刚要上车的时候,手机嗡嗡作响,那声音比催命还狠,温元嘉欲哭无泪,有十个胆子都不敢挂掉,他深深呼吸几口,哆嗦接起电话:“哥,我出来······买点东西。”
“可以,”温衡冷冷吐息,“买两袋白糖回来。”
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温元嘉垂头丧气,退了票乖乖出站,路过商店买了东西,在外面转到凌晨,才敢推门回家。
一楼房间的灯火仍然亮着,哥哥和成佳哥在激烈争吵什么,两人互不相让,非要辩出高低,温元嘉蹲在门口,听到零星几字,拼凑半天拼不成句,时间长了头脑昏沉,只能把白糖放在桌上,回到卧室窝着。
爸爸只在初一那天回来,和他们吃了晚饭,风风火火回医院了,温衡风卷残云,破天荒没有在桌上怼他,吃好饭回到卧室,十分钟不到成佳登门拜访,拍拍温元嘉肩膀,走进温衡房间,悄悄合上房门。
温元嘉浑身不对劲了,心里忐忑不安,洗碗时心不在焉,洗洁精倒了太多,泡沫溢出水槽,他手忙脚乱收拾,房门被人推开,成佳挥手招呼,像召唤不听话的小狗:“元嘉过来。”
温元嘉连连点头,借着洗手平复心情,实在拖不了了,他磨蹭挪动过去,温衡正坐在桌前,把玩手里的针剂。
这些针剂摆银色的手提箱里,箱子精致漂亮,像电影里特工用的,透着莫名寒芒。
“半年一次,这些可以用三年的,”成佳给温元嘉解释,“带回学校去吧,明年回来再用新的。”
温元嘉揉揉眼睛,不敢置信:“这些······”
“你的情况比较棘手,以现有的医疗发展水平,只能使用这个,这三年可以保证不受腺体影响,”温衡单刀直入,“但这些都是药物干预手段,治标不治本,即使疗效再好,也不如找到适合的人,和对方完成标记,用最自然的方式缓解症状。”
说到这里,温衡停顿几秒,让温元嘉消化吸收:“可控范围内的稳定性只有三年,三年之后,你的身体会出现什么状况,医学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没人能够提前预料。所以,给你三年时间,必须找到长期交往的对象,听懂了吗?”
温衡嗓音平缓,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那话语像一座山丘,压上温元嘉肩膀。
“知······知道了,”温元嘉不自觉想起邢烨,根本不敢答应,更不敢触哥哥逆鳞,硬着头皮顶|上,“会······会找到的。”
哥哥的话像嗡鸣的钟声,在耳边环绕回旋,温元嘉在家的几天坐立不安,直到回了学校,还是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珠盯着天花板,半天不转一下。
他们这学期课业繁重,时间宝贵,开学时间提前,程俊打扮成舞狮高手,从头发丝裹到脚趾尖,红包铺了满桌满床,与之相对的是温元嘉的桌子,年前年后毫无区别,连笔头都没有增加一根。
“元嘉,今年开学就要考试,你假期复习了吗?”程俊爬到上铺,探听情报,“看你什么都没买,什么都不缺吗?”
“想要的买不到,”温元嘉魂飞天外,没反应过来什么,恍惚接过话茬,“而且不可能买到。”
“哦,限量版啊,国内国外都没有吗?”程俊挠挠下巴,“那没办法,换个能买的吧。”
“只要那个,”温元嘉直勾勾盯着程俊,唇角耷拉下来,“不要别的。”
“嗨,我也有错过的版本,没缘分撞不着啊,”程俊拍拍胸膛,长吁短叹,“这种时候,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移情别恋,劝自己还有更好的,错过就错过了。要么再等等看,说不定什么时候经典重现,重新复刻了呢。”
“对,”温元嘉点头,“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学期开始之后,课业变得繁重许多,每天都有大部头的课本要背,考题也变得灵活多变,比之前复杂很多,温元嘉不再兼职工作,同时用药控制腺体,他的状态恢复稳定,脸色和胃口好了不少,薄薄肌肉覆盖身体,不再那么弱不禁风。
身体好了精神状态也好,有时候夜半三更,从自习室背书回来,坐在长椅上面,遥遥看着三楼的灯火,坐到晨光微明,都不会感到疲乏。
时光飞逝,三年转瞬过去,在程俊这位出名好人缘的带领下,温元嘉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活动,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对他表示好感,理智告诉他应该试试,可情感上没法靠近,心上筑了厚厚的水泥墙,金刚石的钻头都穿凿不开。
无意中见过几次邢烨,但没有正面撞到,都是远远看着,邢烨来去如风,身形比之前高壮,穿衣品味比之前好了,有时西装革履,不知要参加什么活动。
有时开心有时凝重,大多时候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重重。
你结婚了吗?
这是温元嘉最想问出的问题。
但他不敢问,不敢说,更不敢靠近半步。
他没有立场,更没有勇气,直面他最恐惧的答案。
三年期限将满,他能感受到腺体的波动,之前强压下的痛楚死灰复燃,变本加厉焚烧神经,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这种单相思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排解痛苦,只能背着同学,偷偷找个隐蔽的清吧,要了独立的单间,点了满满一桌子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喝到后来眼前飞萤,跌撞结账出门,没多久胃腹翻腾,拐进一条窄巷,难受干呕出声。
胃腹冰到发酸,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巷头传来嫌弃的声音,清脆悦耳,似百灵的莺啼:“哪来的醉鬼,怪恶心人的,我们走吧,换个地方。”
这声音分外熟悉,温元嘉捂住胸口,挣扎抬眼,迷糊看到勾雪峰的影子,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幻视:“怎么会·····”
夜深人静,在这样隐秘无人的小巷子里,两个人成双成对出现······总不会是普通朋友。
可勾雪峰身边的人······不是邢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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