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烨小心下床,端来热水,给温元嘉擦拭身体,温元嘉在梦中挥舞手臂,时不时摇晃两下,拍到邢烨鼻子,邢烨擦擦停停,十多分钟才擦完一遍,给人掖好被子,哄小孩似的拍打几下,抬手关上台灯,哄温元嘉陷入深眠。
自从来到这里,温元嘉睡眠质量变好,每天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面,三百六十度旋转都掉不下去,旁边还有邢烨的温度,转身就能搂住,没有固定响起的闹铃,没有不分昼夜的会诊,没有数都数不清的片子,他每天早睡晚起,日上三竿才支起脖子,磨磨蹭蹭晃到床边,心血来潮拿来镜子,常年的黑眼圈浅淡许多,脸颊鼓胀起来,戳上去两个小坑,放开还会弹回。
温元嘉仰回炕上,躺了十分钟爬起来坐着,鱼缸旁摆着新鲜肉条,一份份分成小包,拿起来就能喂食,温元嘉举着肉丝摇晃,看龟苗们争先恐后抢食,心道昨天那么晚睡,大早上就见不到邢烨踪影,一天天才睡几个小时,身体能吃的消么?
他喂好龟苗,扫到旁边一沓图纸,拿过来左右翻转,这画的地方总觉得有点熟悉······是昨晚看到的那片空地。
温元嘉坐上椅子,一张张翻看下去,这图纸有的用铅笔画的,有的用钢笔画的,上面的图案抹了擦擦了抹,各个区域挪来挪去,最后几张隐隐有了雏形,想起之前邢烨说想再盖间木屋······温元嘉放下图纸,揉揉眼睛,后仰靠在炕上,叹出一口长气。
邢烨好像总是闲不下来,想到什么就要去做,有条件直接动手,没有条件也想尽办法动手,主观能动性一直都在,反观自己的话······习惯了按部就班,沿着父兄规定的路线前进,好像没必要提出意见,接到什么研究什么,做完等待验收就足够了。现在来到这里,进入崭新环境,旧有的行动模式被打破了,他不得不独立起来,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窗外熙熙攘攘,人影沿窗边爬来,温元嘉拉开窗帘,窗口下坐着头发花白的叔叔阿姨,有的拄拐有的坐着轮椅,旁边小桌上摆满瓜果蔬菜,前面大路上锣鼓喧天,花车一辆接着一辆,占了大半条路,每辆车上都挂满彩条,地上满是爆竹燃过的痕迹。
刚开业就摆婚宴吗?
温元嘉一溜烟小跑出来,匆匆扑进厨房,被味道呛得连连咳嗽,厨房里人来人往,有人在大缸里洗餐盘,有人在洗手台里泡|鸡,有人在硕大的菜板上切菜,中间的流水台上摆满冷盘,从这边叠到那边,一眼望不到头,温元嘉撞进仓库,仓库被长桌占满,菜品排成长队,分门别类摆好,外面的空地上有人烧火,黑色大锅架在外面,旁边有个冒着白气的炉子,长勺在锅里搅动,捞出沥干白肉,倒进瓷盆里面。
温元嘉插不上手帮不上忙,扑回厨房找人,拨开黑灰烟雾,在灶台旁找到邢烨,邢烨赤|裸|上身,脊背汗水横流,沿肌**隙奔涌,一股股洇进裤子,肩背肌肉隆起,碎发撩|到脑后,手腕攥住锅柄,上下颠|动大锅,锅底肉片爆出油香,熊熊火舌燃起,肉皮烫出脆壳,温元嘉一时不查,被燎到一点眉毛,反应过来噗嗤笑了,脸颊覆满黑灰,乌黝黝笑出白牙,邢烨匆忙关火,凑上来掐人下巴:“看看烧到哪了,谁让你过来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的?”
邢烨丢开灶台,逮住温元嘉拎进卧室,洗条热毛巾出来,给人覆在脸上,狠狠擦拭几下,温元嘉摇头晃脑挣扎,嗯呜叫唤半天,逃出半个脑袋,跳出邢烨魔爪,邢烨无奈放下毛巾,把人捆在身边:“大伯哥没给你发片子么,怎么不好好看|片?”
“发的不多,两小时就看完了,”温元嘉说,“我想出去帮忙,看着有好多事要做。”
“再多的事都有人做,那都不是你的,”邢烨说,“要是太无聊了非想看看,就去吧台坐着,谁要瓜子给抓两把,别的都不准做。”
温元嘉兴致满满答应下来,跑到吧台当吉祥物了,吧台下的柜子里放满瓜子核桃榛子,时常有人来要纸要零食,有时还要瓶饮料,温元嘉坐在那百无聊赖,偷偷学着客人的姿势,翘着二郎腿磕瓜子,他以前很少吃这类东西,这会竟吃上瘾了,半天下来吃掉几把,吃的满手乌黑,肚子塞了半饱,中午只喝了半碗稀粥。
邢烨中午出去点货,回来听说老板娘只吃那么点饭,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温元嘉缩在吧台里头,鸵鸟似的撅在那刨食,露|出一截白腰,邢烨过去给人拉好衣服,没什么好气:“怎么不好好吃饭?”
温元嘉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仁躲闪不及,不知道该塞|去哪里,他慌忙打开柜门,呈上备好的零食小盘:“你中午没吃饭吧?都在这了,全都给你!”
邢烨低头看看,那碟子里摆满白胖瓜仁、撬开的榛子、敲开的核桃,剖开后看不到白丝的橙子、削皮后切成小块的苹果、剥|掉紫皮的新鲜葡萄······
“你属仓鼠的吗?”邢烨哭笑不得,揉乱南瓜头发,“没收了不能吃了,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饭都不好好吃了。”
“还说我,那你呢,”温元嘉挺直胸膛,义正辞严,“我问你,你早上中午晚上都吃饭了吗?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自己吃了几口?”
邢烨忘了吃饭这事,太多的事过来找他,身兼数职**乏术,刚坐那喝两口水,就有同乡过来庆贺,免不了出来答谢应酬,这会被温元嘉盯着,他腹中咕咕两声,自己都忍不住笑,进厨房炒肉酱做了两份过水面条,狼吞虎咽吃下两口,温元嘉被零食填饱肚子,捧着碗盯着人看,半天冒出一句:“邢烨,你不能这么下去。”
“啊?”
邢烨被面条噎住,咽下去喉咙直抖:“怎么下去?”
“你太累了,”温元嘉正襟危坐,毫不客气,“三餐不定,睡眠太少,还要面对数不完的工作······身体会吃不消的。”
“嗨,习惯了,”邢烨转回脑袋,盯着面碗,不看温元嘉眼睛,“刚开始都这样的,以后就好了,上轨道就不忙了。”
面条吃到一半,外面有客人来找,邢烨匆匆撂碗出去,菜汤溅出几滴,温元嘉抬眼看看,里面还剩大半碗面,只吃了五分之一。
温元嘉坐在那等着,心道上午那波客人走了,下午估计能歇歇了,可邢烨半天没有回来,他坐立不安,忍不住出去找人,宴会厅里满是黑压压人群,看着比上午还多,窗外高台上有一张横幅,上面写着庆贺金榜题名,温元嘉看了一会反应过来,上午是婚宴下午是升学宴,一整天都排满了。
升学宴流程比婚宴简单,可摆桌太多,好几位服务员忙不过来,时不时有人要饮料要酒要茶,温元嘉闲不住了,想冲进人群帮忙,刚动手就被人挡回,几位服务员愁眉苦脸,说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老板娘动手,劝不住工资都别想要了。
温元嘉被迫坐回吧台,瞪着眼睛生闷气,随手撕纸发泄,触到旁边的日历,日历本上密密麻麻,都是画上的记号,温元嘉拿来翻翻,发现这个月后面的日子大半都被画上红圈,写上预定数量和订单电话,他既开心又忧愁,开心的是刚开业生意就这么红火,邢烨肯定开心,忧愁的是这么多工作堆积上来,如果下个月下下月还这么忙······身体要怎么适应下来。
温元嘉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忙,只能趁没人注意时扑进客人堆里,做些端茶递水的小事,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以前的工作就是提供报告为同行服务,为病人服务,现在为客人服务,好像也没什么心理障碍需要跨越。
这场宴席到晚上八点才散,杨兴不到六点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来,放在温元嘉面前:“元嘉快吃!大哥刚刚回来给你做的,说你中午吃的太少,让你晚上好好吃饭。”
“他呢?”温元嘉说,“邢烨去做什么了?”
“点货去了,明天排了三场,有场估计要到后半夜两点,”杨兴撩|起背心,擦掉满脸热汗,“你快吃吧,我去忙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啊,老板去哪不会和我汇报,”杨兴挠挠脑袋,“你打电话问问?”
温元嘉坐回吧台,摸出手机看看,怕打扰邢烨工作,犹豫半天也没有打,过半小时他忍不住了,拨过去铃响半天,对面没有接听,他按上挂断,乖乖趴回台上,等邢烨给他回拨,这一等等到半夜十一点多,手机还没有响,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了,他跑出大门,来回游荡几圈,回来时看到摇晃身影,挟|裹满身酒气,一步步晃向这边。
“臭邢烨!”温元嘉三步并两步过去,搭住邢烨肩膀,“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邢烨酒量不小,好几场酒下来步履摇晃,说话还是稳的,他按住温元嘉小臂,把人推远一点:“一身酒味,我先洗澡。”
哗哗水汽落下,冲淡满身酒气,邢烨擦着头发出来,进房取出图纸,就要往外面走,温元嘉挡在门口,怒气冲冲仰头:“不睡觉还要干嘛?”
邢烨酒过三巡,脑袋发木,隐约察觉到南瓜炸毛,理不清其中缘由:“不干嘛······去后院看看,搭架子要开工了。”
“快十二点了,你还喝了这么多酒,明天要几点起来?”温元嘉纹丝不动,抬臂拦人,“现在乖乖回去睡觉,不然我生气了!”
“哦哦哦,好好好,回去睡觉,回去睡觉,”邢烨畏畏缩缩回去,大腿沾到炕上,才觉得胃里烧灼,酸水浸透喉管,可疲乏铺天盖地涌来,他直不起腰睁不开眼,压根不想吃饭,仅剩的意志只够支起身体,抓起随身口袋,哗啦啦向下倒出,散开满床纸币,“宝宝数数······都是你的。”
纸币漫天飞舞,一半铺在炕上,一半落在地上,五颜六色铺在那里,装都装不回去。
这两场宴会的主办方收来礼金,直接用礼金结账,红包都没拆开,邢烨醉的眼前发黑,抓来纸币揉捏,摊开温元嘉指头,塞进对方掌心:“你拿着,宝宝,欠你的,咯,这些,这些,那些,还有外面那些,都欠你的······”
“数数还差多少,我看不太清,咯,怕数不出来,”邢烨头晕目眩,没发现温元嘉的脸色越来越青,自顾自嘟囔下去,“我算算啊,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交通费,住宿费,还有什么,数不清了,欠宝宝的数不清了······”
温元嘉眼圈红了。
他攥紧掌心,心里说着这是个醉鬼醉鬼不要和他生气,可胸腔里的火苗熊熊燃烧,要把他化为灰烬:“邢烨·····你不欠我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欠我的,不,你欠我的只有钱么,把钱还给我,就要和我两清么。”
“不是,不是,宝宝,宝宝,不是这个意思,”邢烨竖起耳朵,舌头在嘴里打瓢,七零八碎解释,“清不了,怎么清,没法清啊,我就是想补偿你,早点还清债务,换房换车······”
“然后呢,再像从前那样,劳累过度住院,把赚的钱都送回去,”温元嘉长长吸气,把哽咽压回腹里,“臭邢烨,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我想要什么······算了,不说这些,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温元嘉揉揉脸颊,喝水压下酸涩,出去煮了米粥回来,端过来喂给邢烨:“饿不饿了,想不想吃点东西?”
邢烨不饿也不敢不吃,接过来一饮而尽,刚递回瓷碗,电灯被人按灭,温元嘉放回碗筷,卷过自己那床被子,背对邢烨躺下:“睡吧。”
他睡在满床纸币上面,鼻尖嗅到淡淡油墨,不知为什么心烦意乱,默默卷成一团,把脑袋扎进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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