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烨挪到底|下,耳朵贴着温元嘉的肚子,只听到气流涌动,触不到生命气息,那个小东西还在汲取营养,拼命摄取能量,它会慢慢长大,长成小人模样,未来会满地乱跑,像个停不下止不住的小马达,四处蹿来蹿去,逐渐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的人生。
他会像谁呢,像自己还是像元嘉,会拥有自由生长的头发,还是齐刷刷的南瓜门帘。
该起什么名字,大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听话该怎么办,不听话该怎么办,是不是起个土名更好养活······
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上来,邢烨越来越困,脑袋耷拉下来,晕乎乎靠在枕上,元嘉身上有莫名奶香,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令人忍不住靠近,他越凑越近,手臂弯过去托着,生怕人掉到床下,这么摩挲一会,那股力气逐渐散了,他嘟囔两句,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脑袋搭在枕上,闭眼坠入梦乡。
这人睡着时眉头微皱,不知在焦虑什么,温元嘉抬指覆在上面,慢慢将它捋平,邢烨不年轻了,十多年前满身力气,几天不睡都精神十足,现在没法熬大夜了,熬一夜转天早早就得休息,否则身体承受不住······这也是他这次生气的导火索了。
温元嘉转过身体,掌心交叠放在小腹,眼珠在天花板上飘着,飘着飘着坠落下来,悠悠荡在枕上。
他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温元嘉身体恢复,小腹不再抽痛,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还吃不下肉,闻到就要作呕,连做菜都不能放油,邢烨绞尽脑汁想着他能吃什么,在医院旁边的餐馆租来个小厨房,每早出去买菜做饭,变着花样求人多吃几口,开始时吃到总会吐掉,后来状态逐渐恢复,水果能多吃一些,每天醒来早上草莓中午橘子晚上苹果,夜里饿醒还要吞两块西瓜,吃的邢烨心惊胆战,在旁边小心翼翼看着,生怕凉物过多影响身体,温元嘉倒是满不在意,吃起来不知节制,邢烨不让吃还偷偷藏着,床头藏点枕下藏点,被发现也毫不在意,转天接着刨食攒粮。
这么吃了睡睡了吃十天过去,温元嘉状态恢复,脸颊圆润许多,像个松软的白面团子,走起来簌簌发颤,他身体转好就不想住院,说什么都要回家,邢烨拎着大包小包,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让人坐上副驾,带人回到店里。
回了家温元嘉也不改吃货本色,他口味大变,像是回到童年,什么主食肉类油水都不肯吃,天天去小卖部蹲守辣条,把各种口味的辣条买来一堆,换着花样屯粮,比过冬的仓鼠还要放肆,邢烨来回取用东西,在放调料盒的柜子里翻出薯片,在放工具的柜子里翻出果冻,在放小白菜的柜子里翻出棉花糖,在放龟粮的柜子里翻出蛋糕卷······
因为元嘉闻不了肉味,那些龟苗失去了吃肉的权力,不得不啃上龟粮,家庭地位从发达国家一线城市一跃落入荒漠,它们各个不满,在缸里撞来撞去,乒乒乓乓撞得人睡不着觉,邢烨白天看店夜里看龟,时间久了撑不住了,加足马力挖好后院水槽,把龟苗们转移过去,温元嘉放下不下,特意过去洒下几把草籽,留着等草叶长长长高,给龟苗们遮风避雨。
“你怎么不去前面,”温元嘉盘腿坐在炕上,老佛爷似的翘脚,呸呸吐出瓜皮,“都那么吵了,过去帮帮忙呀。”
“全都让我干了,雇他们来干什么,”邢烨撬开榛子松子,在里面小心抠挖,仔细跳出果肉,“中午出去看看就行,宝宝你吃了两盘子了,这盘先别吃了,留到晚上好不好?”
“不好,”温元嘉手脚并用,把盘子勾回身边,“你自己去夹新的,这几盘都是我的。”
邢烨担忧的厉害:“这能有营养吗······”
“主要是没办法,吃别的都吐掉了,这些好歹还能吸收,”温元嘉打个哈欠,把盘子往外面推,“拿走吧,睡了。”
邢烨连忙铺枕铺炕,把抻平的被单贴在上头,拿来蒲扇在旁边扇风,温元嘉这段时间身上发热,困意十足,动不动头晕脑胀,倒在那都能睡着,邢烨不敢怠慢,电热毯热水袋备了一堆,挨个放在枕边,冷了伸手就能摸到。
等温元嘉睡得深沉,邢烨才出去工作,他这段时间调了个人去仓库管理,提拔了一位服务员做主管,各自有事各自解决,拿不定主意的找领班张博,整体业务逐渐运转起来,不用他时刻在里面斡旋,他有点时间都去大客户那攀谈拿单,剩下时间主抓木屋建设,房子的雏形已经起来,院子里留出一个养龟的水槽,一个游泳的池塘,夏天游泳冬天滑冰,一体两用好不快活,因为南瓜和小南瓜的关系,房间里的材料都订的顶级环保材料,生怕影响两人健康。
怀孕前三个月过去,身体状况逐渐平稳,工作也渐渐走上正轨,温元嘉对零食的渴求顿时断了,原本顿顿不离手的薯片被打入冷宫,随手丢到外头,邢烨见一个捡回一个,实在舍不得扔,把南瓜不要的都吞进肚子,南瓜长肉两斤他长肉五斤,腹肌上覆层薄肉,摸着有些弹性,黏|糊糊有些柔韧。
酷爱零食的阶段过去,温元嘉多了个搂人睡觉的爱好,每晚睡前必须摸到邢烨的肚子,硬邦邦的腹肌松软一点,像块被黄油泡化的蜜糖,摸上去触感温润,挪上手便舍不得松,温元嘉格外霸道,不许邢烨增肥不许邢烨减肥,腹肌必须保持这种状态,邢烨收到指令被迫听话,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一觉挺到天明,时间长了他练出武技,一个动作从晚上保持到第二天早上,早上连指尖都不会动的。
温元嘉隐隐显出肚子,小小一个鼓包,乍一看像个土丘,盖上衣服看不出来,夜里嫌热掀开被子,翻白浮出水面,白花花晃晕人眼,邢烨对这白软土丘爱不释手,白天时不时上手摸摸,晚上更是早早换好衣服,蹲在炕头守着,非要把大掌覆在上面,摸舒服才肯放手。
之前大夫的话响彻耳边,旋转回荡不休,邢烨总想着找个时间把证领了,可婚还没结,没得到大伯哥大伯嫂同意,甚至老丈人都见过,就这么贸然说要领证,即使元嘉同意,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他知道求婚的一切仪式,也知道该做什么,可总忍不住想给元嘉最好的一切,这么犹豫一段时间,南瓜肚子鼓起来了,从小山丘化为土坡,邢烨忍不住了,下午趁着元嘉午休,开车去县里最大的花店,订了数不清的玫瑰,后备箱塞不下了,又塞到后座里面,来回搬运几次,通通送进木屋。
木屋结构已经完全搭好,外面水槽里龟苗们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懒,除了昂头要饭之外,大部分时候都窝在水里,能睡多久就睡多久,邢烨在水槽边搭起一架秋千,打算等小孩出生,带南瓜和小南瓜过来荡荡,顺便扇扇瓜苗,让它们操|练起来。
这活动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他不想让人帮忙,运来整车玫瑰之后,自己进房间布置,这屋子盖起来两百多平,玫瑰铺在地上,一层层晃晕人眼,他戴着手套,还是被花茎刺出好几个口子,疼的呲呲抖手,抹净了继续干活,这一下从深夜|干|到凌晨,阳光透过窗户,从外面滚|涌而来,整屋玫瑰浓香刺鼻,他几乎没做过这么肉麻的事,自己看着都有点头大,深一脚浅一脚摸回店里,大早上睡不着觉,瞪着铜铃眼睛在旁边守着,在元嘉醒来前抓过黄历,仔细对比一番,看到上面明白写着宜嫁娶,前后翻两页确认无误,这才松了口气。
温元嘉这一觉睡得香甜,宝宝没有闹人,他自己胃口也好,吃饱喝足打个哈欠,揉揉眼被阳光刺到,翻身还要再睡,邢烨忙把人拦住,好说歹说劝人:“小猪别睡了,别睡了醒醒,你一天睡十几个小时,院里那个懒猫都比你精神。”
温元嘉打个哈欠,满不在乎:“困,睡,猫拜拜。”
邢烨哭笑不得,把灌好的热水袋塞进被子,摇晃叫人起来:“起来了宝宝,太阳晒屁|股了,今天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温元嘉揉着眼睛,不甘不愿噘嘴,“什么事会比睡觉重要。”
邢烨卡壳了。
对现在的南瓜来说,睡觉还真是头等大事,休养好了比什么都要重要。
“有什么事说吧,”温元嘉打个哈欠,脑子清楚不少,“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有事要说。”
“宝宝,带你看样东西,”邢烨翻箱倒柜,找出层层外套,把温元嘉裹成企鹅,“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总窝着对身体不好。”
温元嘉揉揉耳朵,犹豫一会,慢吞吞起来穿衣,他懒得动弹,闲闲抻开手脚,任邢烨给他打扮齐全,在脑袋上扣个平底锅似的帽子,遮的眼睛都看不清了,他走出两步饿了,回房拉出抽屉,拿出两包零食,放在唇间边走边嚼,咔吧咔吧吃的欢快,邢烨在旁边护着,生怕这人不小心摔了,两人穿过窄道走进后院,拉开外面铁门,温元嘉嘴巴停了,吃了一半的锅巴噎在喉口,半天噎不下去,他小心翼翼蹲下,揪出一朵黄花,放在鼻下闻闻:“什么时候种上花了?”
他这段时间睡得比醒的多,能躺着就不坐着,有段时间没来后院,不知道这里工作推进的这么快,这房子从最初的地基开始,现在房顶窗户都盖起来,院子里不再杂草丛生,而是覆满五颜六色的小花,这片地被规划出几条小路,任选一条都能走到里面,泳池里蓄满清水,温元嘉扑过去看看,探手在里面搅动,捧起来想尝一口,嘴唇还没碰上,胸口被邢烨抱住,邢烨把人往屋子里送,温元嘉手脚并用,路过秋千时拽住拉绳,非要上去荡荡,邢烨哪敢让人动作,只能把木板擦净,让南瓜上去坐着,他在背后护着,简单轻摇两下。
温元嘉过了最开始难受的那几个月,这会虽然捧了个球,但来去自如,不吐不闷不难受,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仰头看天,澄碧天色下有几朵白云,悠悠飘过眼帘,他置身在花海之中,心情上下漂浮,整个人如在云中,被云朵托在肩上。
过往岁月如潺潺流水,从心底飞逝而过,他恍惚想到从前,那个小小少年在草丛里奔跑,捡起一块又一块石子,远远抛向河流,砸出阵阵涟漪,那道身影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飒,挟裹滚卷疾风,迎面扑撞上来,撞进滚烫胸口。
某块缺失的部分被填满了,温元嘉闭上眼睛,感觉那股暖流,从胸口流淌出去,直涌到四肢百骸,在指尖微微晕开。
“起来吧宝宝,”邢烨说,“房子快建好了,过去看看。”
温元嘉睁开眼睛,乖乖点头说好,起身走向房子,距离越来越近,邢烨的心脏提到胸口,想出一万种可能,南瓜喜欢怎么办,南瓜不喜欢怎么办,南瓜突然花粉过敏怎么办,南瓜性情大变,突然讨厌红色怎么办······
没等完全想好,两人已走到门口,邢烨飞起半身挡在门前,一张脸涨成番茄,模糊嗯呜两声,磕磕绊绊吐息:“宝宝,咳咳,你先闭上眼睛······”
“里面有什么,”温元嘉横眉冷竖,“要玩金屋藏娇那一套吗?”
“什么?”邢烨脸都绿了,“藏什么藏,别胡说了!”
“那有什么,”温元嘉抬头,“你不像会给人惊喜的样子。”
“为什么·····算了,”邢烨忍不住了,尬的原地抽搐,“闭一秒钟睁开,我马上开门。”
温元嘉瞬间闭眼,大门随之打开,浓郁花香涌来,如奔涌泉水,呼啸冲进鼻尖,温元嘉猛然睁眼,被漫山遍野的玫瑰惊到僵直,这玫瑰从门口延伸出去,直到窗台边缘,它们横七竖八,一束垒着一束,一朵压着一朵,挤挤挨挨像在开演唱会,齐齐放声高歌,邢烨在旁边缩成一团,显然对自己的创意感到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着,温元嘉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幻视,打了两个喷嚏,艰难蹲下捡起一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通红,眼睫轻轻眨动:“臭邢烨······你好土啊,有这钱不如多买两车猪肉。”
邢烨的脸黑中透紫,紫中透绿,绿中透蓝,姹紫嫣红格外好看。
“不过,谢谢你,”温元嘉仰起脑袋,攥住邢烨脖子,咬住那片柔软下唇,“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坠到谷底的过山车腾飞起来,心情像充满液体的碳酸饮料,砰一声蹿向空中,邢烨支支吾吾,指头抠挠后颈,险些抠下一层油皮,他毛头小子上身,四处摸索裤袋,只觉应该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拿出精美的戒指盒来······可惜摸来摸去,什么都没摸出来。
拉车时满脑子都是玫瑰,其余智商被挤没了,必备圣器都没准备,邢烨搓揉脑袋,尴尬的无以复加,掌心在裤子上蹭动,半天憋出一句:“宝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没买······”
“不要了,我不爱在手上戴东西,不好诊病,更不好扎针,”温元嘉摇头,“形式化的东西就不要了。”
“啊,”邢烨连连摇头,“不行,不戴可以不买不行,不买我下半辈子都睡不着觉。”
他不由分说,拉起温元嘉上车,一路跑到县里金店,在营业员三百六十度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买了两个圆滚滚的金元宝,又给小孩买了个长命锁,拎在怀里带走,进首饰店后挑不出想要的款式,那些钻各个金光闪闪,温元嘉都不想要,最后拗不过拿来两只素戒,戴上看看大小合适,简单包起来就带走了。
两人难得有闲暇时候,出来转了几圈,温元嘉困意消褪,执意要下车走路,去公园看看风景,这里的公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足,他们走走停停,在湖边看人钓鱼,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在茶楼里品茶,临出门时温元嘉走在前面,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左手拽着刚买来的烤香肠,右手捏着刚买来的棉花糖,左面一口右面两口,吃的手上都是糖丝,擦都没地方擦,邢烨在旁边小心伺候,时不时递纸擦手,递湿巾擦嘴,温元嘉吃光棉花糖,舔了几口木杆,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问人:“什么时候过去?”
“啊?什么、什么什么时候?”
温元嘉定住脚步,一寸寸回过头来,嘴唇微微抿起,指头抠抠耳朵,显然没什么好气:“你说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小孩出生,和出生证一起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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