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墓园的路原本都是土路,近年来市政化建设速度加快,铺好的柏油路越来越宽,凹凸不平的窄道逐渐消失,几辆车并行不成问题,常发生事故的地方被围栏圈住,立起醒目的告示牌,没有再传来车祸的消息,成佳把车停到休息区,下车抽了根烟,遥遥望向那里,二十年前发生的那场事故,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如果可以穿越时空,如果能阻止那场车祸······原本一环扣一环的锁链,是否可以断开?
那他自己······还会不会与阿衡相遇?
成佳哆嗦一下,烟头落在脚边,被鞋底碾碎成灰,他惶惶然站着,嘴唇微微哆嗦,被迎面袭来的寒风吹透,衣衫随风抖动,来回拍打后背,成佳坐回驾驶室,捧起副驾上的鸢尾花,轻轻触碰亲吻,这花束浸透奶香,含着囡囡小枇杷的心意,乖乖躺在掌心。
他轻踩油门,沿辅路拐进墓园,停车后沿石阶向上,脚底踩落雨水,虹膜浸润薄红,这里人烟稀少万分寂静,每座墓前一尘不染,成佳沿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熟悉的墓碑前,半蹲下来擦净雨水,抚摸台面上的石砾,把鸢尾花放在上面。
他站在风中,落在水里,任雨丝敲打发尾,带走胸口温度,散在天地之间。
“妈妈,往年都是阿衡带我过来,这两年他太累需要休息,我代他过来看您,”成佳看着碑上的照片,“您在那边过的好吗?去参加元嘉的婚礼之前,他带我过来看您,说要亲自告诉您这些,让您在泉下安心,现在他做了和您同样的选择,我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囡囡小枇杷还小,没有见过阿衡,她快念幼儿园了,会渐渐察觉不同,我还没做好准备,告诉她阿衡也许······也许不会醒来······”
落叶被寒风卷起,成佳狠狠哽住,喉结上下抖动,他说不出话,眼底揉满血红,心口被大手揉烂,挤出苦涩汁水,他蹲坐在地,肩膀收拢起来,脊背弯成拱桥,透出嶙峋骨头,他兀自压抑一会,拧的牙齿咯咯,半天才止住颤抖,缓缓站直身体:“拜托您保佑阿衡,让他早点醒来,多陪陪小枇杷,多陪陪爸爸,多陪陪元嘉他们,多······”
“·····多陪陪我。”
往事如风,将声音揉成碎末,成佳止住颤抖,注视照片里的女人,她永远温柔优雅,却不会从画里走出,给他们温暖的拥抱。
母亲去世的时候,阿衡已经十一岁了,他向来早熟,对母亲有深刻依恋,骤然失去亲人的痛苦,让他偏执暴躁拒人千里,性格严重失衡,接受了数次心理治疗才逐渐好转,他把无处安放的爱转移到弟弟身上,对元嘉无微不至关怀,称得上有求必应,也正因为此,在他因元嘉哭闹而带人去看母亲,不幸遭遇车祸之后······那种狂风骤雨般的自毁情绪,几乎将他击垮,他靠顽强的意志支撑下来,铸造金刚石般的保护罩,苦苦维持至今······他累了,累的撑不住了,终于可以卸下担子,好好歇一歇了。
短短几息之间,鸢尾花瓣上落满露珠,模样晶莹剔透,成佳将花束向里推推,向墓碑深深鞠躬,转身走下石阶,回到车里,轻轻踩上油门。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不多,成佳摇下车窗,任雨点从窗外涌来,淋漓落上鼻尖,去帮阿衡扫墓让他卸下一点重担,横在胸口的大石松动,他停在路边,胡乱摸索烟盒,僵硬塞进口中,狠狠抽|吸一口。
阿衡气管不好,他在阿衡身边从不抽烟,除了极为烦躁时抽一根泻火,其余时候从来不想,可现在做不到了,除了开车时不能喝酒这件事情,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其余的真的做不到了,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有看到囡囡的脸,才能获得一丝安慰。
从某种角度来说······阿衡对他太了解了,牢牢掐住了他的命门。
成佳自嘲笑笑,几口抽完一根,摸索去拿新的,车上的都找不到了,他越过副驾翻找,眼珠扫到副驾下|面的固定器,探出的手停在半路,眼眶不争气红了。
这是平时阿衡坐副驾时固定身体用的,阿衡手术失败住院后至今未醒,他睹物思人,根本见不得这些,又舍不得放进后备箱,只能放在副驾底下,给自己自欺欺人的安抚,这会连自己都骗不过了,他拼命挪开视线,抖着手捏碎烟盒,连烟沫都没留下。
仿佛阿衡还坐在副驾,凉凉斜眼看人,皮笑肉不笑开口:“再敢抽一根试试?”
残留的烟沫骤然烫嘴,沿喉管烧进肺腑,肺部像被丢进熔炉里的布袋,泛出焦糊味道,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里蹦出视频通话请求,成佳怔愣片刻,按下接通,画面刚刚浮现,一张肉滚滚的圆脸涌来,啪嗒一声,拍在镜头上面,奶声奶气叫唤:“舅妈!”
镜头晃动转开,温元嘉哭笑不得,把小芝麻从镜头前拉开,凑上来和成佳说话:“成佳哥对不起啊,我自己就搞不明白辈分,小芝麻随了我了,不知道叫没叫对,叫不对你也别怪她啊。”
成佳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她:“叫什么都无所谓,小芝麻又长胖了。”
小芝麻一听急了,爱美之心从出生开始,怎么能有所闪失,她摇头晃脑,小肉手摇成蒲扇,啪嗒拍打镜头:“舅妈坏坏!芝麻不胖!”
“芝麻不胖,小脸怎么圆了,”成佳顺着话头逗她,“哦对了,我们芝麻不是胖是壮,看看那小胳膊,都壮成圆藕节了。”
小芝麻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句子,撅着嘴默默生气,温元嘉把她抱回怀里,调整摄像头的角度:“成佳哥,邢烨这边新招了几个经理人,我这边也多招了几位同行,这段时间留邢烨在这就可以了,我带小芝麻回老家看看,让她多陪陪妹妹,也让你休息休息。”
“我不用休息,”成佳下意识拒绝,“你不用过来,我这边都能处理。”
成佳知道前段时间官司结束,邢烨拿回了应得的财产,立刻投资扩店办起农家乐,现在办的风风火火,正是用人的时候,哪能抽|出时间,元嘉这么说纯粹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这边,宁可撇下那里的事情,也要过来帮忙。
温元嘉不说话了。
隔着模糊的镜头,仍能看出成佳哥有多憔悴,笑起来面皮发皱,唇角微微耷拉,指骨熏出微焦,魂不守舍似的,眼神涣散发飘,落不到固定的地方。
温元嘉见过他年轻气盛的模样,自从哥哥进了监护室之后,生气从成佳哥身上剥离出去,他整个人行尸走肉似的,得过且过活着,温元嘉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父母亲人的羁绊,特别是对囡囡割舍不掉的责任感······成佳哥还能坚持多久。
哥哥真的抓到了这个人的软肋。
如此一针见血,如此不留情面,留他夜不能寐,独自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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