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嘉戳动碗底,揉出咔咔轻响,拎着碗筷旋转,转出陀螺般的光影,邢烨看的头晕,抬手按住碗沿:“怎么了宝宝,早饭不合胃口?”
“早饭很好吃,是我不合胃口,”温元嘉端起盘子,飘飘然荡进厨房,“我得单独待会儿,接受这样的现实······”
邢烨晕头转向,丈二摸不着头脑,胡乱咀嚼几下,跟着元嘉冲进卧室,成佳吃几口吃不下了,轻轻放下勺子,转头拢起两手,捧住温衡下颚:“阿衡,困不困?”
温衡纹丝不动,视线空落落散着,眼底血雾弥漫。
“今天我们不输液了,”成佳小声劝他,“吃点东西好不好?”
连续重复几遍,温衡才有点反应,他仿佛生出疑惑,眼珠慢吞吞挪动,从左边挪到右边,从右边移到左边,停在成佳手里的瓷勺上,嘴唇微微嘟起。
成佳胸口发涨,说不清什么滋味:“阿衡······吃点东西好吗?”
温衡浅浅拧着眉峰,在成佳接连哄劝之下,勉强张开嘴唇,这幅度比纸片厚不了多少,成佳手腕颤抖,一勺汤水洒出一半,勉强喂进一点,温衡不会吞咽,成佳帮他按摩喉口,看着他喉结微动,调动僵化肌肉,一点一点努力,噎下半碗汤水。
温元嘉整理好情绪,和邢烨开车离开,把小芝麻接了回来,小芝麻见到双亲,脸颊笑出朵硕大的太阳花,在后座翻来覆去,掀出排山倒海的架势,邢烨来了有人开车,温元嘉坐在后排,把小芝麻困在怀里,囡囡像个控制不住的弹球,从左边弹到右边,从右边再弹回来,啪啪拍打玻璃,温元嘉眼疾手快,把小孩捕捉回来,夹着她走进院子,小芝麻是个天生的自来熟,进门毫不露怯,乐呵呵跑来跑去,撞进各个房间,跳到小枇杷床上,和她疯作一团。
小枇杷情绪敏感,容易受外界影响,前几天被爸爸吓到,后来被爸爸视而不见,她一直闷闷不乐,迟迟恢复不好,小芝麻抢走她的黄色煎蛋裙子,红色水冰月发卡,她满不在乎,呆呆坐在床边,温元嘉看不过去,过来抱起里两个小孩,带她们去院里摘花,外面院子里花团锦簇,鸟鸣啾啾,小枇杷陪姐姐玩了一会,渐渐被吸引注意,眉头舒展开来,邢烨重捡老木匠本行,在院子里敲敲打打,扎木棍制作秋千,小枇杷蹲在旁边看着,小手摸摸木头,前前后后打转,笑意浮在脸上。
温元嘉悄悄松了口气,提了一上午的心落回肚里,他着实心疼小枇杷这个孩子,怕她落下心理阴影,一直在背后陪着,这会她情绪转好,温元嘉坐回院中,揪来一朵花瓣,教孩子们认识花卉,一上午转瞬便过去了。
餐后成佳照例帮温衡洗澡,温衡醒后恢复洁癖本能,以前睡着时一天擦两遍还能忍受,现在醒来不同意了,身上出汗便面色阴沉,直勾勾盯着成佳,成佳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得乖乖去浴缸放水,把人抱进里面,完成每日任务。
温衡身上瘦弱,骨头上覆着薄薄一层皮肉,成佳帮他擦身,从脖子擦到|胸口,细细涂抹过来,温衡不再盯着人看,眼珠垂在水里,落在角落的铁架子上。
架子上有满满一篮玩具,是小枇杷平时在水里扑腾时宠幸的小海豚,它们五颜六色造型各异,各个都会轻功水上飘,格外惹人怜爱。
成佳发觉温衡在看,试探性拿出两个,给他放在手边。
温衡慢吞吞移动视线,盯着水里的红色海豚,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是小枇杷最喜欢的,除了这个之外,黄色的她也喜欢,”成佳捏住海豚尾巴,哄小孩似的,扶着它在水中打转,“这套刚买来一个多月,她又喜欢上新的,我还没给她买,等你给她买吧。”
成佳存了一点私心,希望温衡抬头说好,或者斥责他不懂孩子。
但温衡仍沉默以对,黑黝黝眼珠垂落,像是听到又像没有听到,没有什么反应。
成佳揉揉鼻子,专心给温衡洗澡,帮人穿好衣服放回轮椅,推着他在房间打转,成佳化身博物馆里的讲解员,把每个房间讲述一遍,边边角角都不放过,温衡摇晃眼珠,从这边飘到那边,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成佳怕他累到,把人推回房间,拆开新买的蒸汽眼罩,给他覆在眼上。
成佳不知道阿衡能不能睡着,他不敢在旁边唱摇篮曲,打开音箱播放英语四六级听力,希望阿衡能在无聊中释放困意,放了足足半个小时,他悄悄摸索过去,把眼罩掀开一点,温衡眼珠上挑,眼底血雾弥漫,透出一抹委屈。
成佳懵了。
他不知道放个听力怎么把人放委屈了,是太简单还是太难了,太好听了还是太难听了?
温衡盯着人看,浓密睫毛一眨不眨,那抹委屈越凝越深,如搅不动拨不开的胶水,将成佳溺毙其中。
成佳心急如焚,丈二摸不着头脑:“饿了吗?早上没有吃饱?”
没有反应。
“渴了吗?给你倒点水喝?”
“累了吗?给你按摩按摩?”
他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都说一遍,全都没说到点上,温衡仍旧不为所动。
成佳头都大了,后背冒出热汗,想出去找元嘉过来帮忙,刚透出想动的意思,温衡眼珠一撇,视线落到身边,抬头看到成佳,鼻尖微微皱起。
电石火光之间,成佳脑中冒出一句:“要我陪你睡吗?”
温衡不言不动,眼皮向上抬起,脖颈冒出一条细筋,锁骨向上|顶|起皮肤。
成佳连忙翻下,躺在温衡身边,小心翼翼吐息:“好好好,这就陪你睡好吗?”
温衡挪动眼珠,落在成佳手上。
成佳犹豫两秒,抬起半边手臂,落在温衡腰上。
温衡瞬间闭眼,脑袋耷拉下去,像个断电松懈的机器人,咕噜噜滚落零件。
成佳险些魂飞天外,尖叫卡在喉口,他颤颤巍巍抬手,落在温衡鼻间,那呼吸温热规律,簌簌洒在指上。
一口气颤巍巍咽回肚里。
温衡睡了。
成佳魂魄归位,一瞬间差点哭了,他保持原来的姿势,丝毫不敢挪动,手臂下不像阿衡的身体,倒像尊价值连城的玉器,碰一碰便要破碎,令他不敢触摸。
他瞪着眼睛,心脏砰砰跳动,没有一丝困意,温衡皮肤白皙,久不见光更加细腻,令他心神荡漾,他直勾勾看着,直等到夕阳西下太阳落山,手臂僵硬如同铁板,根本不过血时······温衡才打个哈欠,悠悠睁开眼睛。
成佳心神激荡,只想出去放挂鞭炮,绕着地球跑上十圈,昭告天下阿衡睡了,他脸色涨红,心脏要破体而出,还是只能压抑情绪,尽量平稳声线:“阿衡······出去吃饭好么?”
温衡照例不置可否,成佳把人抱上轮椅,推到餐厅里面,邢烨做好一大桌菜,小芝麻和小枇杷一左一右坐着,把温元嘉夹在中间,温元嘉手忙脚乱喂饭,夹好一半掉出一半,被自己傻的哭笑不得,温衡坐在对面,凉凉盯着人看,温元嘉狂咽口水,手脚发颤,求救看向成佳:“成佳哥,哥哥怎么啦,他怎么不看你改看我啦,我哪里做错了吗?”
温衡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大魔王,即使神智不够清醒,目光都饱含杀气,邢烨脚底抹油,找借口溜出去遁了,温元嘉猛戳饭菜,气鼓鼓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成佳看天看地看自己,半天才鼓起勇气:“阿衡,孩子们都在吃饭,我喂你吃饭好吗?”
温衡目光如炬,视线游荡几圈,落在小芝麻头上,唇角微微抿起。
成佳跟着他的视线过去,不知道小芝麻头上有什么玄机,温元嘉反应过来,把发卡取下,放在温衡面前:“哥······你要这个?”
温衡看向发卡,两秒后挪开视线,落在小枇杷脸上。
小枇杷呆愣两秒,下意识滑下椅子,迈着短腿往前面跑,抱住温衡小腿,仰脸小声道:“爸爸······”
温衡看着她的头发,眼珠转动几下,落在成佳脸上。
成佳明白过来,忙双手呈上发卡,给小枇杷戴在头上,再将小孩抱在手上,放在温衡怀里。
他不敢用力,怕小枇杷压到阿衡,只能松松揽着孩子,悬在半空吊着,小枇杷手脚并用,爬进温衡怀里,蜷成团子不肯动弹,对面的温元嘉懵头懵脑,不知什么情况,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发卡是小枇杷的,小芝麻抢过来戴着,没有还给妹妹。
他白天忙着哄孩子玩,小芝麻不说小枇杷不闹,他就把这事忘了。
那······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温元嘉头晕脑胀,化成一只陀螺,呆呆看向对面,温衡任由小枇杷抱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但温元嘉总觉得哥哥在笑,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抿出淡淡宠溺。
他心里升起一股预感,强烈到不容忽视,直直透过胸腔,在天灵盖里震荡。
哥哥······可能快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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