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匆匆回到房间,赶忙拿起之前从银行取回来的文件,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终于,程澈从中找到一张照片,就是她在街上撞到的那个男人。
照片上男人的领带上清晰可见一枚万字纹领夹,和向廷东的一模一样。
文件上有他的详细资料,邓大海,经手了大量鸦片的交易和运输,每一份合同的落款签名都是邓大海、向廷东。
程澈快速整理思绪。
“向廷东这两年一直都在跟这个叫邓大海的人走大烟,向廷东手里的这个领夹,邓大海也有,那他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叶燃走进李记,避开客人的视线进入内间,跟着李伯上了楼梯,走进一条走廊。
李伯打开暗门,里面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直到李伯拉开手边的灯,暗室内才亮了起来。
面前是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对面墙上挂着一张白布。
两人在桌子前面对面坐下,李伯先开了口。
“这次保护赵司令有惊无险,虽然他还是不肯加入我们,但是愿意给我们往后的物资运输提供保护,也算是个好消息。”
叶燃点点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李伯,程澈父母的事有眉目了吗?”
李伯的脸色沉了下来。
“有眉目了……”
沈晚音自幼丧母,在爹爹的教导下长大。
她的爹爹是大清最后一个平安告老还乡的御医,沈清源。
沈清源一身医术举世无双,原本他还想继续效忠皇上,可是他的皇上对他说:“沈太医,朕得的是心病,任爱卿有起死回生之术也难救。”
于是他便带着女儿离开了紫禁城,来到了云州,沈清源的故乡。
他开了家药坊,取名橘井,亲自坐诊,只收药钱,诊金全免。沈清源的本意是为了造福乡里,可他这样廉价地行医让周围一带的医馆药坊通通没了生意,全都叫苦不迭。
沈晚音的童年里父亲总是在药坊坐诊,一坐就是一天,每天夜里他都要用药酒揉上许久才能入睡。
沈晚音独自去学堂听课,夫子受过沈清源的救命之恩,所以才破例让她上学。可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几个年纪大点的男孩天天欺负她,沈晚音回去跟沈清源说不愿意再上学了,沈清源药酒揉到一半都佝偻个身子要拿藤条教训她。
沈晚音喜欢医术,她完全继承了沈清源的天赋,尤其是后来进了学校,更是在化学上得天独厚。
就在这时,清廷覆亡的消息传来了。
她那一生效忠大清的爹接受不了这件事,在群情激愤的时候穿上了他尘封多年的朝服,走上街头,悼念他的君王。
等到沈晚音再见到他的时候,那个小老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浑身青紫,大腿骨断了,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扭曲着。
见沈晚音哭着趴在床边,沈清源问:“晚音啊……大清……真的亡了?”
沈晚音摇头,告诉他没有的事,他的皇帝还好端端坐在龙椅上,要是他能好起来,她就带他回京城,再去给皇帝号个平安脉。
沈清源听罢哈哈大笑,笑到后面只能发出喉咙里灌了风一般的“喝”声。
沈清源就这样笑死了。
没有一个人来给他送葬,他救过那么多人,最后却是孤零零地走。
那一刻,沈晚音恨极了。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等到沈晚音再出现时,她成了第一任“寒山”。
李伯说完喝了口茶,又长叹一口气。
“沈晚音父女的确可怜,受尽了委屈。但她做寒山的时候,可比向廷东狠辣多了。她亲自提纯鸦片,又管着橘井药坊的账目,那时候还没有黄海什么事呢。”
叶燃有些不解。
“那沈晚音夫妇为什么会遇害呢?”
李伯摇摇头。
“这一层还没查到。沈晚音夫妇死后,他们背后的人沉寂了很长时间,隐藏得很好。”
“程澈当年躲过了一劫,如果被他们知道她的身份,那程澈就会有危险。”
“所以我们更要快点把他们挖出来,只有斩草除根,程澈才会安全。”
叶燃走到白布墙前,“唰”地一手揭掉墙面上的白布,墙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报纸资料、金字塔状的人物关系图,底层有青龙帮老狗、往上是“四象”,也就是第一个把叶燃认成寒山的象爷。再向上自然是“寒山-向廷东”,“寒山”左右两边是“萧宵”,“黄海”再之上还有一个“人”。
叶燃蹙眉望着整个墙面。
“山有崖,海有边。山是寒山,寒山是向廷东,接下来我们该好好找出这个‘黄海’了。”
李伯指向“萧宵”的名字。
“这个萧宵会是他们一伙的吗?”
叶燃思索着摇摇头。
“我不确定,像又不像。我假冒寒山这么大的事,目前为止她的行动不过是把我教训了一顿,若真是一伙的,其他人应该早知道,并且有行动了。”
“这么看来,她似乎并没有急于把你身份的问题捅出去。”
“要揪出他们的身份,必须得真正进入到这个关系网的内部才行。”
李伯看着叶燃思索的表情。
“阿燃,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叶燃把萧宵的名字用笔圈了起来。
“她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可是差点要了你命的人。”
叶燃自信满满看向李伯。
“这不是没要成吗?她那天的状态,显然意图不在于要我性命,我总感觉寒山这个身份,亦或者我这个人,对她有用。”
萧宵穿着一身精致婉约的旗袍,外面披着件大衣,风姿绰约地走在石库门巷道中,刚至拐角,一个男人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萧宵停下脚步,唇角浮起轻蔑的笑意,抬眼上下打量着叶燃,确认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向廷东。
“该怎么称呼你呀?”
“萧老板的眼睛可真毒啊。”
萧宵轻“啧”一声,眼露不屑。
“过奖了,要不是这双眼睛,那可不得被你偷天换日,狸猫变太子了。”
萧宵还要往前,叶燃却伸出手拦住了她。
“萧老板,我有事与你商议,可否借一步……”
叶燃话音未落,萧宵直接出手攻击,下手狠辣,叶燃被迫应对,连连躲避。
见萧宵不肯善罢甘休,叶燃只能出手,擒住萧宵把她推在墙边,用手肘压制着她。
“我对你并没有敌意,贸然在这里等你,是想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好好聊一聊。”
“化干戈为玉帛?你假冒向廷东的身份接近我,凭什么觉得在我这儿能化解得了?我没替向廷东杀了你,已经算你命大了,还敢来找我?”
“我是不是冒牌货不重要,但对你有用这件事我觉得更重要。”
萧宵的眼神中露出好奇。
“哦?怎么个有用?”
“你自发现我是假的那一刻至现在,根本没关心过向廷东的死活,所以你的怒火并不是我假冒了他的身份,而是你被欺骗了。显然你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却与他交往甚密,我猜你在他身上一定也是另有所图吧?”
萧宵似乎被戳穿心思,反倒有几分欣赏叶燃了。
“他能给你的以及能为你做到的,我都可以,甚至他不能的,我也可以。不论是向廷东,还是寒山这个身份。就看萧老板你到底想要什么。”
见萧宵脸色转变,叶燃自然而然放开了手。
萧宵一边揉弄着手腕,一边问:“你还没回答我呢,该怎么称呼你?”
“叶燃。”
萧宵无所顾忌地将手贴到叶燃胸前,一直滑到叶燃口袋里,从中摸出一枚硬币。
“这就当你给我的定金了。”
萧宵直接从叶燃身边走过,走出几步,快到巷道口又停了下来,身姿妖娆地转身。
“明天晚上八点来新仙林找我,叶燃。”
萧宵说完,饶有兴趣地又看了眼叶燃,再次转身离开。
叶燃终于松了口气。
萧宵一手托腮,一手里把玩着从叶燃身上拿的硬币,还在回味着叶燃的举动。
一个侍应突然急匆匆地跑来。
“老板,有位女士非要见您,怎么赶都赶不走。”
侍应为难地看过去。
萧宵好奇走上前,看向前方的女子。
“萧小姐,你好。”
萧宵一看来人是程澈,微微惊讶。
“我以为谁呢?居然是向家的孙少奶奶,稀客啊。”
“冒昧前来,有事叨扰。”
萧宵打量了程澈一番,随后摆出一脸和气的笑容。
“跟我进来吧。”
萧宵把程澈带到了化妆间,随后自己便悠然地在化妆镜前补着妆,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程澈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后,悄悄打量着。
“孙少奶奶这样的名门小姐,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说吧,有何贵干?”
程澈赶紧收回偷瞄的眼神。
“萧小姐,我是因为廷东的事过来的。”
萧宵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他这些事啊可真不赖我,他老往我这儿跑,我也挺苦恼的,我让他别来,他又不听。”
程澈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她一鼓作气,直面萧宵。
“你其实已经知道这两回跟你见面的向廷东是假的了吧?”
萧宵的动作停下来了。
“他们是双胞胎兄弟,是我把他找来假扮向廷东的,对你造成的所有麻烦,我一力承担。只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
萧宵看程澈一脸认真的模样,打趣道:
“哟,原来你喜欢那个假的呀。”
程澈被萧宵的话惊得一下子抬起头,慌张得连连摆手。
“萧小姐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追杀他,你要什么补偿,你告诉我,我来赔。”
萧宵被程澈的样子逗笑出来。
“放心,我对杀人没兴趣。”
萧宵说着,去到一边坐下,跷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镜子,补起口红。
然而程澈还站着,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萧宵放下镜子,再看程澈。
“怎么,还有事?”
“请问萧小姐与康海药业的邓大海邓先生相熟吗?能否托你引荐。我能给到你的,我尽量满足。”
萧宵补口红的手停住,神情微变。
“向廷东的正房妻子居然在跟他的情人谈交易,真是太好笑了。孙少奶奶好好享福过日子吧,道上的事儿就别好奇了,知道多了,没好处,不送。”
程澈看着萧宵再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也不便再问,有礼地微微点头。
“今日叨扰了。”
夜色还未降临,不少衣着靓丽的达官显贵进入新仙林。叶燃守在对面街口,暗中观察着他们,试图从中找到黄海的蛛丝马迹。
叶燃正盯着,忽然看到程澈从新仙林走了出来,辛夷也跟在后面。叶燃疑惑,不知道程澈为什么会到新仙林来。
新仙林门口,辛夷与程澈说着话。
“小姐,车又坏了,您先回去吧。”
叶燃再探出头时,程澈已经上了一辆黄包车。
他看向拉车的车夫,眉头不由得蹙起。
黄包车夫光着手,并没有戴手套,拉车的姿势看起来有些生疏。
“拉车既不戴手套,穿的还是硬底鞋,不对……”
叶燃心中一紧,看那黄包车夫已经拉着程澈离开,赶紧跟上。
黄包车夫将车拉进巷道中,坐在车上的程澈见四周无人,也察觉到了异常。她警惕地打开手包,去摸包里的枪,一边试探着开了口。
“师傅,您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错,不就是你的黄泉路。”
车夫说着便将车一放,抽出棍子就朝程澈打过来。程澈翻身滚下黄包车,连忙往外跑。
眼见跑不过,她举起枪指着那个假车夫。
“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下一刻一个麻袋套在了程澈头上,她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二人正要扛起头上套着麻袋的程澈时,叶燃遮住了脸及时出现,三两下将他们放倒。见两人要逃,叶燃也追了上去。
等程澈挣扎出来时,她面前站着的已经是辛夷了。程澈四处张望,巷道里除了她们俩再无旁人。
可是程澈分明听到了叶燃的声音,和她心里反复回顾的全无二致。
绑架程澈的假黄包车夫摸着嘴角的血,骂骂咧咧地走在另一条破落的巷道里。
“下手真重,到底什么人敢打老子!”
话音刚落,一只手猛地从侧方伸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拖到墙边。
叶燃一手按着假车夫的肩膀,一手手掌张开按住他的脸,假车夫睁眼不得。
“说!谁派你绑架向家孙少奶奶的!”
假车夫挣扎着想伸手扒开叶燃的手。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叶燃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再不说,我拧断你的脖子!”
假车夫还想大骂,可一睁眼看到叶燃的脸,立即收住了脏话,话锋调转。
“寒山先生,对不起,这是个误会,是我们搞错人了……”
叶燃一听“寒山”,再看此人态度如此转变,便顺水推舟试探起来。
“是黄海让你们干的吧。”
“寒山先生,真是个误会,就是我们搞错了,海哥绑您夫人做什么。”
叶燃得到答案,松开手,不动声色。
“告诉黄海,有事直接来找我,别动我家人的主意,滚。”
假车夫立即点头哈腰连声应承,一边脚底抹油溜了。
叶燃思索着。
黄海要绑程澈干什么?难道是因为那把钥匙?
叶燃依约准时来到新仙林。
萧宵正在桌边调着酒,依次倒入五个一字排开的酒杯里。
“萧老板。”
萧宵放下酒瓶,抬眼看向叶燃,嬉笑着调侃起来。
“上回我主动约你来,你准时到。今天我们刚分开没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来见我,比约定地时间早到了一天呢。”
叶燃却不接招,只管表明来意。
“萧老板,我想要清楚了解‘黄海’这个人,需要你给我所有关于他的资料。”
萧宵看叶燃着急的样子,轻笑一声。
“说呢,原来是有事求我。真是势利眼儿。老规矩,先挑一杯吧。”
叶燃只能配合着,依旧选了中间那一杯。
萧宵轻笑,自己拿起最左边的一杯喝了起来。
“你虽然够直接,但我也要看看你的说辞能不能打动我,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跟你合作。”
“不如萧老板先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萧宵看向叶燃,语气前所未有的狠绝。
“爽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啊,我要你不惜任何代价抢走黄海手上所有的东西。”
叶燃看着萧宵的神情,举起酒杯,与她干杯,而后一口喝下杯中所有酒。
“我就说呢,这酒喝下去就有一股志同道合的味道,成交。告诉我,该如何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见到他?”
萧宵转动手中的酒杯。
“黄海可不像真正的寒山,他危险得很,你要了解他?图什么?图名、图利?再难不成是有仇?”
“是,但也不是。”
萧宵重新给叶燃杯中倒上酒。
“他们这帮人每个月都会开一场不对外公布的‘福济会’,时间不定,自有发起人,你要是幸运的话,他们给向廷东邀请函了,你就能见到黄海了。”
叶燃握着酒杯凝眉思索着。
“萧老板,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这福济会每个月没有固定的发起人吧?”
萧宵点点头。
“是这个意思,你想干什么?”
“那这个月福济会的发起人就是寒山了,就定明天。萧老板肯定有办法知道福济会地点在何处,如何发起吧?”
萧宵唇角勾笑。
“巧了,我就是福济会的主理人。”
叶燃微微惊讶。
“真是够巧的。萧老板永远有惊喜,黄海手上的东西,我一毫不落地拿给你。”
萧宵与叶燃干杯,随后萧宵拿出一件男士西服给叶燃。
“这是向廷东原先放在我这儿的衣服,明天你穿这件跟我一同去。”
叶燃接过西服道了声多谢,然而萧宵又郑重其事地面对着他。
“但我可得先提醒你一句,跟那群人打交道可不像出入新仙林这么简单,你即便穿上了这身衣服,再怎么模仿,也始终不是向廷东。况且,他从前可没这个胆子做发起人,明天能不能全身而退,看你运气了。”
“放心吧,明天我就是寒山,我,就是向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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