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吗？”
郑晚瑶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跟夏玄策离得这样近，但是由于是站在他身后，所以看不见男人的神情。
只能从他那相当平静的音线里，感受到他似乎相当沉静，柔和的烛火笼罩着他的身影，给人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感觉，也更加让人挑不出来什么错处。
狭小的房间里面，两人的心跳声互相交织。
“我倒是没看出来太傅有多惶恐。”
郑晚瑶逐渐松开手指，她并没有使多大力气，纯粹只是像练手一样。
最关键的是她触摸到了夏玄策的脖颈，确确实实和巫必行说的一样，他身体上的温度有些低的不正常。
也难怪他会在情绪上产生起伏。
如果是她的话，这时候恐怕就会烦躁无比。
“不过我确实学到了些东西，太傅这招先发制人真是让我受教。”
郑晚瑶彻底松开手指以后，压下心间那股烦闷之气，反复告诉自己夏玄策只是生了病。
他本就是从死亡边缘里被拉扯回来，尤其是复活以后身体还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正常人恐怕都会难以接受。
所以他在性格上也会产生变化。
郑晚瑶说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就像她和对方在危险边缘拉扯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无法判断两人之间算什么关系。
从前的夏玄策已死，他和郑晚瑶也不再是君臣，但是从前那么多年的情谊像是一条透明的丝线，将两人连接到一起。
对方当初被问斩的那一刻，郑晚瑶就已经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能接受夏玄策就这样死亡。
她和夏玄策之间，这种微妙的感情介于君臣之上，但如果要说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却又总觉得不是那样精准。
尤其是对于这位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教导自己的太傅，如果说从前郑晚瑶跟他亦师亦友，那么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事情以后，很多东西都说不清道不明。
譬如说现在，如果是从前那个夏玄策，根本就不会逾越边界半步，但是如今他跟她之间，早就已经越界。
最重要的是，郑晚瑶对夏玄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恶心或者厌恶，即便是如同死人般冰冷的身体，甚至脖颈上还带有缝合线，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唯独只有感情这件事，郑晚瑶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和极为复杂的情绪。
但有一点彼此都很确定。
那就是他们从今以后不会再分开。
同生共死，命为一体。
“臣也只不过是教了些皮毛而已，反倒是陛下如今变得更强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夏玄策也缓缓起身，将身上那些重叠出褶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
他转过身看向郑晚瑶。
“今日是臣太过放纵，所以刚才交手的时候多有得罪，陛下不介意就好。”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郑晚瑶的矛盾与晦暗不明的情绪，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也并没有点破两人刚才的拉扯。
他说的这些话也很滴水不漏。
好像刚才两人之间的所有拉扯，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谁也没有选择点破。
郑晚瑶嗓音淡淡：“我自然不介意。”
“那臣就祝陛下早日凯旋而归。”夏玄策闷闷地笑起来：“金日多谢陛下来探望，臣如今恰好也要小睡片刻。”
“对了，多谢陛下的药。”
他抬起手将白瓷瓶放在掌心中。
夏玄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修长又有力，连带着他露出来的那截小臂都很是线条流畅。
他说这话就已经是要分别的意思。
夏玄策神情虽然看起来温和安宁，实际上却带着没法让人拒绝的含义。
他知道也该到此为止。
毕竟郑晚瑶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回应。
所以夏玄策将那些难以言喻的念头都压在心底，面上依旧沉静含笑。
“臣往后会好好珍惜。”
郑晚瑶难得没有说话，甚至很想自嘲。
她当然是听得懂夏玄策的言外之意，毕竟彼此都不点破，从今以后当做不存在就行。
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这样畏手畏脚？
不管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情愫，如果只是像从前一样当做不存在，就像是当初对待卫渊那样，那么最终迟早会有人生出心魔。
隐忍和压抑也并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而夏玄策并不知道此刻的郑晚瑶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朝着对方躬身行礼，就像是从前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君臣。
这些话也是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将两人无形之中隔离在对岸。
他看着郑晚瑶，以为她会就此离开，但是少女却只是纹丝未动若有所思。
夏玄策开玩笑道：“陛下要下来吃饭吗？”
“比起吃饭，我有件事更想问太傅。”
“什么？”
“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
夏玄策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实际上还以为是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又幻听。
毕竟郑晚瑶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平静。
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面上依旧保持着极为沉稳的笑容道：“臣如今卑贱之身，不管有没有心仪之人，都已经无关紧要。”
“对臣而言，往后能跟陛下长命百岁，就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他们休戚与共，同生共死。
夏玄策的神情温和静然，他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他却并没有真正回答那个问题。
——有没有心仪之人？
夏玄策被问到这句话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眸已经和少女四目相对。
只是他很清楚经过了今天这么一遭试探后，已经没有必要再自取其辱。
他喜欢郑晚瑶，但是与她无关。
所以从今往后，能够站在郑晚瑶身后为她撑上一把伞就已经很好。
至于其他的东西，夏玄策知道很难奢求。
他不是裴景承那样的青梅竹马，可以热烈黏人地表达情意；不是十五那样的小可怜奴隶，可以趴在郑晚瑶膝下承欢；甚至也不是卫渊那样的贴身暗卫，可以一直站在她身边。
夏玄策如今已经不是摄政王，也不再是世人眼里曾经赫赫有名的太傅，他只是重新活了过来的尸骨。
像是窗外的冷风一样阴湿。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将郑晚瑶淋湿禁锢。
所以到此为止就好。
可郑晚瑶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步步紧逼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并不觉得无关紧要。”
她伸出手指覆在他胸腔上。
“太傅从前教过我，要问出真正实话的时候，只有这里不会撒谎。”
郑晚瑶指尖冰凉，隔着肌肤触碰心脏。
对比起身体的其他位置，只有这里过分炽热，带着沉稳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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