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郑晚瑶醒来的时候,是在寝殿柔软的床榻上。
香烟袅袅,四周轻暖。
想到昨夜放河灯的画面,她扶着眉心起身。
宿醉要人命。
但紧接着,郑晚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看见从前残留在脑海中的系统痕迹,正在一点点消失。
自从沈霁临死后,再也没有死亡倒计时像刀尖一样悬在头顶上,所以郑晚瑶以为任务完成后,系统或许就在休眠。
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对方正在消失。
“……系统。”
无人应答。
她试探性想要调出系统页面,最终什么也没有,像是从未存在过。
然而当郑晚瑶缓缓撩开珠帘,却立时顿在那里。
——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男孩,像是刚睡醒一般,揉着眼睛朝她走过来。
郑晚瑶眉心一皱,她可不记得宫中哪来的小孩。
她当即提起萝卜头的脖颈,跟拎小鸡仔一样打量他:“你是谁?”
如今刚平定天下,侍卫上下刚被整顿过一番,皇宫大内看得铁板一块,没有腰牌不得传召的人是飞都飞不进宫里的。
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稚童?
只见这小孩生得倒是粉雕玉砌,两眼水汪汪的,一双手正在上下乱晃:“宿……宿主松手!我是零五,我来找你了……”
嗓音稚嫩,然而说话却老气横秋。
“你这样子是会被电击……哎哟我错了痛痛痛……”
系统泪眼汪汪蹬着腿。
“我开玩笑的,现在刚拥有实体,能量不够,而且忘了好多事情……”
郑晚瑶将他拎到面前,眯着眼睛上下扫视。
“小五?你怎么变成这样。”
性格也对不上,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乖巧听话好骗,现在倒像是又成了当年刚醒的性格。
一板一眼,还动不动把惩罚放嘴边。
只见他点点头道:“我沉睡了太久,之前又被宿主抽空所有能量,能出现在你面前很不容易的,好多事情我是真的记得模模糊糊。”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笑了笑。
“不过宿主任务完成了,我真的很高兴!”
郑晚瑶捏了捏他的脸。
他之前可没有这么活泼外向,虽然那时系统也蠢笨,可郑晚瑶总觉得,眼下他不仅身量变小了,连智商也跟着降低了些。
“宿主,沈霁临呢?”
“死了。”
郑晚瑶长话短说。
“齐国与燕国都虎视眈眈,不过彼此交战泄耗了元气,所以最后是郑国赢。”
小五两眼溜圆:“死……死了?!”
他记忆颠三倒四,还停留在休眠之前的事情上。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宫女在外头道:“见过两位大人。”
很快裴景承与十五同时跨入殿内。
两人彼此都没给对方任何眼神,也都知道对方意图。
无非就是想到郑晚瑶面前,要个面首名分。
郑晚瑶眉头微皱,系统的事现在还不好解释,她指了指屏风:“去那里待会,别出声。”
结果系统却以为要被丢下,当即一把抱住她的腿,大叫道:“娘亲,不要丢下我——”
于是撩帘子进来的裴景承和十五,就看见一个小萝卜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可怜。
郑晚瑶:“……”
郑晚瑶低头,朝着系统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想被扇?”
“不……”
然而他话没说完,脑袋就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我错了呜呜呜呜……”
系统完全和当年一样,非得郑晚瑶来硬的。
这会捂着脑袋不敢动。
裴景承却看得愣怔,一时之急连自己该干什么都忘了。
“阿瑶,他是谁?”
他目光紧紧锁在那个孩子身上。
能够来到郑晚瑶寝宫,甚至和她接触的孩子,裴景承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昔年众人都说沈霁临临盆时,诞下一个死胎。
可现在看来,该不会那暴君偷偷生下来了孩子吧?
转念一想,很快又将自己的念头否决了。
郑晚瑶不可能抚育沈霁临的孩子。
而十五则是从愣怔到眉眼认真。
“主人喜欢孩子吗?”
十五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与她四目相对自荐枕席。
“如果喜欢,那我日后就去求偏方药饮,想方设法以男身,为主人孕育龙嗣。”
郑晚瑶身为女帝,有子嗣也正常。
虽然十五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但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了。
他只在乎郑晚瑶。
裴景承冷笑:“就算要生,也得小爷来。”
场面一片混乱之际,咸阳宫里又添新客。
夏玄策打在路上遇见齐墨翎后,便没什么好脸色,神情冷如冰霜,疏离淡漠。一直到走进内殿,他向来从容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少见的愣怔。
只见郑晚瑶榻上不知哪来一个小孩,正畏惧地哭着“娘亲别不要我”。
饶是齐墨翎也眉头紧皱,他知道郑晚瑶身边的小崽子多,却不想竟连孩子都有了。
一时间,齐墨翎直接将那小孩提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生的?”
夏玄策打量一眼便笃定道:“不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我也觉得。”十五点点头:“但是他跟主人,多少有点像。”
而旁边的裴景承本就看不惯齐墨翎,尤其对方还是唯一有名分的,他眯着眼睛道:“齐墨翎,你可不该来这里。”
只见男人嗤笑道:“我既已成了陛下的武安君,自然也是郑国子民,你说我不该来这里,是有心挑唆和睦吗?”
“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有本事就跟小爷……”
吵吵嚷嚷,四周都是喧闹。
郑晚瑶摁着眉心道:“都闭嘴。”
就连系统也本能反应般不再假哭,生怕又挨一巴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这事,它要是再不跑,可能会被打断腿。
于是系统起身就准备先走为上。
结果郑晚瑶直接冷笑了一声。
“卫渊。”她唤了一声守在外头的青年人:“给朕把他摁住了!”
“属下遵命。”
然而正当卫渊要动手时,系统却撞在了另外一人的腿上。
蟾舌权杖落地,发出“嗡”的清鸣。
“哟,这是哪来的小鬼?”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巫必行将小孩提起来,他今天是来找师兄和郑晚瑶的,只是没想到打开房门后,内殿十分热闹。
只见里面不仅有郑晚瑶,还有新封的冠军侯、翰林侍学、兵部尚书……甚至还有最近风头正盛的武安君。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巫必行看了眼门框上的匾额,的的确确写着“咸阳宫”三个字无疑。
“臣冒犯,改日再来叙旧。”
他将小孩一把夹在腋下,随后倒退两步。
“唉,您体力再好,怎么能把小孩也带进来。”巫必行摇头晃脑:“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
郑晚瑶面色冷峻,深呼吸一口气。
“卫渊,把他也摁住。”
“是。”
“陛下饶命,师兄……师兄救我!”
然而内殿的夏玄策已经是自顾不暇。
裴景承和齐墨翎不知道是何时动的手,就连十五都被殃及池鱼,夏玄策分身乏术,一边劝架一边又要顾及巫必行。
场面瞬间混乱。
“啧,你们几个小崽子,有本事一起上。”
“不许扯我头发,这是主人最喜欢的……”
“小爷今天就跟你一教高下!”
“这般像什么样子,都住手。”
咸阳宫里一派鸡飞狗跳。
外头的阳光灿烂如碎金,卫渊将巫必行和系统捆在地上,于混乱之中,他唯一一次逾越边界,朝着郑晚瑶伸出手。
他身形清冷,眉眼澄澈似水。
“陛下,要出去吗?”
于是郑晚瑶跟他走出寝宫,干脆坐在树下看几人闹腾喧嚣。
只是外头却逐渐飘起鹅毛般的雪。
郑晚瑶微愣,伸出掌心道:“下雪了。”
卫渊点头:“又一年冬。”
其实今年的雪又迟又晚。
她从前最喜欢冬时密雪,似有碎玉声。
而如今眼前是众人叽叽喳喳、你追我赶的喧闹。
按理来说该是心烦意乱,可郑晚瑶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宁,她四肢百骸也都暖如春昼。
仰头时,有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眼睫。
郑晚瑶想,这是众人活下来后的第一个时节。
“是啊,又一年冬。”
不是血腥夜,不是烽火天。
他们迎来了顺遂时宜、再无惊惧的暖冬。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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